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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治的圣杯·亚法线

三十 一介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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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杜文和凡德林主仆二人衣着绫罗绸缎,尾随着两三女仆,离开废墟宅邸,准备赴约贵族区的交谊宴会。刚踏出门口后,凡德林便盯着前方的杂木林,语气阴森地说道:“林子里隐隐的像有不祥的气息……”

自从被安瑟伦暗杀过一次之后,凡德林整个人都开始变得有点神经质,经常无端地疑神疑鬼,令人啼笑皆非。贝杜文没有在意,只是哂哂一笑,边走边道:“别傻了,羊圈之内,还有谁人比我贝杜文更为不祥的——”话还没说完,凡德林便从身后大叫一声:“贝杜文阁下——!”直接扑上去把他推倒一边去。

贝杜文身体被猛的一推,踉跄了两步,几乎支立不稳,由女仆搀扶后方才站定,不由得怒火中生,恶狠狠道:“没有分寸的狗东西!你竟敢推搡我!”回身望时,心下不禁一怵。

有一根如棘刺般尖锐的木杆,从树林斜地里伸出,刺中凡德林的手掌,贯穿后再直插入他的肩膀,把手掌与手臂串在一起,就这样将他整个人钉在其身后的大树上。

“凡德林……你……”贝杜文讶异得说不出话来,凡德林像只濒死的猎物在猎人面前般露出可怜兮兮的绝望表情,伤口血流如注,全身颤栗不止。女仆见了血腥,尖叫着跑开。但见葱葱郁郁的树荫下,站着一个披着波浪金发、皮肤白皙如雪的少女,右手上握着的是一柄木刀,正把凡德林穿刺在树上;左手执着一张纸,向贝杜文高举。

“嗳嗳,这位女士,”贝杜文强作镇定道:“你打招呼的方式也未免太不淑女了。”

“我跟你没什么好招呼的,人渣。”少女冷冷说道,只见其手中的纸张上显着几个鲜红字样:

「贝杜文」

“这是安瑟伦遗留的笔记……”少女利索地拔出木刀,溅出一串血花洒在身后的树叶上,任由凡德林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把被染红的刀身一横,直指贝杜文:“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做好偿命的觉悟吧。”

那是一把普普通通的木刀,无刃无锋,却能轻易将人杀伤。贝杜文暗想道,这女人绝非凡辈……但终究还是血肉凡躯,我轻易就能将之绞杀。他迅速冷静下来,轻笑了一声:“嗬,这不是我的名字吗?怎么,就因为你的朋友在一张纸上写了我的名字,所以你就要来杀我?你确定没有搞错你朋友的意愿吗?也许他想说,写在纸上的这位,是临终前给予他莫大恩赐和赏识的大好人呢?”

“哦,原来是这样的吗?我也不确定他的遗愿如何……不如就劳驾你贝杜文亲自去一趟圣父那,向他本人确认吧。”

“不不不……还是由我送你去见他,自己去问个清楚。”贝杜文握紧了拳头,心里暗道:不知死活的丫头!来吧,已深埋在这羔羊体内的死亡之种啊……孵化吧,扎根吧,吞噬吧,绽放吧……给这个无礼的羔羊给尝尝噩梦的滋味!

他一边默念,一边等着这个可悲的女人七孔流血,尖叫到地求饶的时候。两人就这样四目相对,各怀心思地对峙着。

“来啊,我等着呢。”少女轻蔑道:“刚才不是很嚣张的要来送我上路吗,怎么像个木鸡一样呆在原地?”

为什么……明明已经过了发作的时间,为什么这个女人还像个没事人一样盯着我?贝杜文额头渗出了点点汗珠,这是他第一次露出这样的糗态:为什么会这样,竟然……竟然有漏网之鱼啊……这个人,身体没有被感染,是一个完全洁净的个体!

“我认得你了!你是那个叫莉莉安的女人!”贝杜文猛然醒悟过来:这贱民……我以为那次给凡德林擦屁股时就将她暴毙了……没想到……没想到她非但没有死,还找上门来了……也好,上次失的手,这一次可要确确实实地将她彻底杀死,以绝后患。

“哼……虚张声势的家伙。”莉莉安冷漠地挥起木刀,直取贝杜文。贝杜文没有闪避,反而侧身向前,莉莉安那木质的钝刀竟如开刃的剑般锐利难当,干净利索地戳穿了他的胳膊。贝杜文忍住痛楚,伺机伸出藏在袖口的雕银匕首,往莉莉安挥去。

莉莉安从容抽回木刀,收手避过,匕首只轻轻在其手背上刮了一道浅痕,贝杜文却忍着肩膀的疼痛,欣喜若狂地叫喊起来:“刮到了!刮到了!哈哈哈!这样你就已经必死无疑了,女人!!”

“哦?只是轻轻地划到我的手,就能让你如此痴醉了?”

“愚蠢!”贝杜文捂住肩上的伤口,往日那种怡然自得的嘴脸重新显露了出来:“马上就让你明白……在我面前嚣张跋扈,是你这辈子最愚蠢和不幸的行为。”

莉莉安看见,她手背上的创口不知何时生出一小颗肉瘤,而且在快速滋长,直至伤口发炎,变红,再到紫,并渐渐隆起了一小块;在即将要溃烂的时候,肿块忽然开始凝结,硬化,最后变成一块的疮痂。她用手指轻轻一揭,疮痂便被剥落下来,露出原本光洁白皙的皮肤,刀伤完全消失不见了。

竟然痊愈了?!

贝杜文面露一丝恐慌。这个女人什么体质,恢复得如此之快……但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这是我的「天命之印」……怎……怎会对她毫无作用!?

“原来你的刀子上有毒……”莉莉安拍了拍手背道:“果真如我所想的一样,你就是——”

“才不是下毒这种低级廉价的东西!”贝杜文紧蹙双眉,怒道:“我堂堂贝杜文……堂堂沃尔冈人……”

“不是下毒又如何,一样阴骘奸诈的手段,我看不出有何高低之分。”莉莉安打断了他的辩驳,“我留给你的时间足够宽裕,足够仁慈了……”

没错,我是堂堂沃尔冈人。贝杜文对自己说道:冷静。沃尔冈种族是天生的强者,眼前不过区区女子,如果天命印不顶用,那只需实打实地用剑来将她斩杀就可以了。

用沃尔冈一族世代传承的宝剑。

对亲父古德曼·沃尔冈来说,自己被放逐出皇城是有损体面的事情,即便是私生子;但贝杜文知道,作出这个决定的格耳曼伯父是了解自己的人,这个放逐的命令表面上是一种惩罚,但对贝杜文来说,胜似恩赐。因为他眼中的宫廷生活实在无聊透顶。充斥着各种对虚荣,权力的病态渴求,对上位者无止境的舔鞋,除了虚情假意的谄媚和不怀好意的谎言之外,别无他物。

那些在口舌上用道德人伦针对自己的明枪暗箭也让他感到相当恼怒。满口仁义道德、背地下行事却毫无自制的人,譬如妻妾成群,遍地私生子的亚弗·潘多拉贡公爵,就会对自己私生子的身份指指点点,话里含沙射影,口蜜腹剑。

在皇城久住后,就会慢慢察觉到,就连侍奉的下人也会掂量自己的身位,根据自己的权力给予分量对应的忠诚。离开宫廷反倒是一种释放,天性的释放,就像被迫和家犬栓养在一起的狼,最后终于回归到荒野一样。

“那是沃尔冈家族的千年传统,一个从奥穆尼亚大陆还是一片蛮荒之地时就已经存在的古老传统。那就是每一个沃尔冈男人,在出世时,家族工匠就会竭尽毕生所能,锻造出一把新剑,以代表沃尔冈的传承与生生不息。在其成年之后,就会将这把宝剑授予,意味着接过先祖的薪火,成为新的血液去继任沃尔冈家族统御天下的伟业。”

“即便是妓女孕育而生的你,只要是沃尔冈的种,族谱上都会有你名字的位置,并为你打造新剑,这是家族的恩惠,希望你能铭记于心……此经一行,到你成人之时,大概没人会为你举办族内的成人仪式吧。那这把剑的秘密,唯有你自己独自一人去领悟了。”

“切莫不可忘记自己的身份,即便你的人生注定是一条坎坷而不平的道路。老夫希望你不忘家族的祖训,在族人看不见的地方,也请竭尽自己的生命,为家族而自我奉献吧。”

就这样,在别离之前,格耳曼把这剑交付给尚未成年的贝杜文,这沃尔冈的先祖们用以建立百世基业的,继承了其家族千年厚重历史的,传世的剑。

狼血之剑。

“如果不是被逼上如此境地,我实在不太想将它拔出鞘来……用来砍杀区区羔羊,实在是有污沃尔冈皇族的威名……但现在已经无所谓了……而且,从这个方位拔剑的话……真可是绝妙呢。”贝杜文自言自语道。

「剑来!」

一道红光闪耀突至,切开废墟的墙壁,往莉莉安的背后扑来。莉莉安扭腰闪避不及,刷的一下,大腿被削出一道血痕。

贝杜文伸手一把抓住红光,手腕翻转,将其舞动了几圈后,挥剑指敌。此时莉莉安才看得清楚,那是一把剑身上镶嵌了一丝红线的暗色宝剑,舞动间,红芒残影闪烁,仿似有血光四散溅出,发出一股骇人的杀气。

“哼哼哼……出剑这一招无论何时都让人觉得非常的过瘾呢……莉莉安同学,只可惜没有就这样将你斩杀,实在是让这次拔剑缺少了画龙点睛之感……”

是真剑……莉莉安全身毛发都悚立了起来。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触摸到真正的剑,仅仅是在自己的皮肤上一瞬间划过,也足以让她感到震撼不已。

“纳命来!”贝杜文挺剑向前一劈,一个大幅度的动作,气势汹涌澎湃。莉莉安侧身闪避,不料贝杜文竟转过手腕,剑路猛然由纵变横,斜劈过来。

是假动作!

莉莉安猛地往下一蹲,脑后掀起一片麦色的发浪,血剑在她脑勺上方破空划过,割断了她的金发,闪亮亮的金丝散落了一地。与此同时,身后的石壁轰然被劈出一道深痕,连同旁侧的石柱被齐腰砍断。

贝杜文大笑道:“哈哈哈哈!好险!差点削开你的脑壳了呢!”

“这挥剑的动作……”莉莉安别了一下额前的短发,眼神迥异地看着他,道:“……你没练过剑术吧?见你花里胡哨的拔剑,还真以为你有什么本事了。”

贝杜文笑容戛然而止。

被她看穿了……实际上,我基本就只学了一个拔剑,还是纯粹觉得好玩才学的……剑术什么,枯燥单调又无趣,不过是末流贵族用来争取上位的手段,老子可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是不曾想如今竟然要依靠这种末流手段保命而已……

莉莉安眼神开始闪烁出轻蔑的光芒来:“……原来所谓的杀人魔,实际上不过是一介弱者而已。”

“竟然说我是弱者……竟然说我贝杜文·沃尔冈是弱者……”贝杜文一下子勃然大怒,咬牙切齿道:“不可饶恕的女人……竟然侮辱我的家族,不可饶恕!我记住你了,莉莉安,我发誓,一定要杀了你……先将你作为女人的操守践踏殆尽,再将你碎尸万段!!”

“可悲……以为这样就能吓到我么,丑陋又可悲的弱者,你可曾记得玛格丽娅,麦斯卡林,安瑟伦……被你杀死的这三位,无论那一位都要比你更强大……”莉莉安沉痛地疾呼道:“他们都是我宝贵的挚友啊,凭什么要将他们从我身边夺走!”

“啊哈哈哈哈哈————————!!!”贝杜文癫狂大笑道:“你说的谁来着?!?我可记不得那么多羔羊的名号!!”

莉莉安低沉着脸,面色痛苦,五官错位,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扭曲了般,握着木刀的手在剧烈地抖动着。

刹那间,贝杜文看到眼前有一阵风倏地拂过自己的耳边,随后一阵火辣辣的裂痛从耳根传来。他被痛得弯下了腰背,伸手去捂时,才从血淋淋的触感中惊觉自己只剩下半只耳朵了。

在他的情绪还没来得及浸入身体失去了完整性的悲痛时,便听到身后一阵轰隆隆的崩塌声。扭头一望,却见身后偌大的整栋废墟被一根倾斜的直线一分为二,失去承重的上半截建筑正在一点点地下滑,塌陷,将下半截废墟一起压垮,摧枯拉朽地,崩泻如泄洪,恍如莉莉安那化作刀锋的愤怒,倾倒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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