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茗悠急怒攻心，晕了过去。殿上的一众侍卫进退维谷，自知犯了大错，只恨不得当即戳瞎自己的眼睛。

除了一片混乱还要强装震惊的秋兰，便也只剩下慕子染一个尚有几分生机的明白人了。

她隔着帷幔，看了看依旧在睡梦中的景厉，据司徒逸辰说这是服用了催情药与曼陀罗花粉后的征兆，毕竟景厉与弱质女流不同，要他任由摆布，也势必要加重药量才可。

但即便处于迷梦中，即便命不久矣，他的唇畔竟还挂着浅浅的笑意。

曼陀罗花粉，可致幻觉。

他定是看到了此生最美好的画面，最倾慕的人，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吧。慕子染心中暗想着，较之方才的快感，竟有几分迟疑犹豫。

“小主。”汀兰不动声色的扯了扯她的衣袖。在秋兰未曾注意到时，快速的压低声音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慕子染低垂着眼眸，半晌后，冲着汀兰微微颔首。而后深吸一口气，调整出一副刀枪不入的神情面孔，一步步朝秋兰走去，沉声道：

“此事牵连深广，还是交由皇后娘娘处置为好。”

说罢她叹了口气，理了理衣袖，作势离开。

岂料方才一直对慕子染不屑一顾眼高于顶的秋兰却慌忙挡住了慕子染的去路，神色极为复杂，沉默了半晌，最后还是一咬牙，郑重道：

“此事不能告诉皇后娘娘！”

慕子染也所幸连那副无辜而慌张的神色也疲于伪装，轻挑眉梢，淡淡道：

“姑姑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却反而要瞒着皇后，这其中的道理我竟看不透了。”

秋兰轻蔑的回瞪着她，冷声反驳道：

“奴婢瞧着，没人比小主看的更透彻了吧。”

她扬起下巴向前走了几步，望着那跪了一地的侍卫宫女，行至汤池边上，弯下腰拾起其中浸泡着的药材，定睛瞧了瞧，却瞧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丢回水里，她擦拭着沾湿的手指，却还是故作了然状，说：

“若是当真请皇后带着宗人府乃至大理寺来查个天翻地覆，能查出什么，你我都知道。小主是聪明人，这样落不下什么好的事，是断然不会去做的，奴婢说的可对？”

慕子染并未露出一点被看穿的不安来，相反面上更是平静，平静的让人难以猜透她到底在想着什么。

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望着那池水，笑道：

“曼陀罗花粉，异香，无色，遇水则融。秋兰姑姑便是将这汤池翻过来，只怕也找不到一点痕迹。”

不给秋兰开口的机会，慕子染继续道：

“能在皇后身边数年，姑姑能看出端倪自是当然。可为何情愿变相助我也要隐瞒皇后，这其中究竟有什么玄机……”

秋兰上下打量慕子染一番，别过脸去。

若是可以，秋兰恨不得借着此事查个清清楚楚，最好将慕家连根拔起给皇后扫除这一绊脚石。

谁愿意帮她，这一切，不过都是为了皇后，全部都是为了皇后。

秋兰望着倒映在水中，扭曲晃动的影子。神情渐渐转为阴冷，她攥紧双拳，脑海中浮现出景厉与顾茗悠交颈而眠的画面。

她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把所有柔情尽数抛弃，只用冷漠的态度去对待他与周遭所有人便能连自己的真心也瞒过去。

可秋兰从始至终都知道，皇后对景厉的感情没有一刻改变。在慕子染出宫伏击当夜，在得知景厉出事后表露出的担心与悲伤，是这些年被皇上冷遇，后宫纷争，朝堂出事所全然不及的程度。

景厉甘愿赴汤蹈火铲除景柔嘉的拦路石，景柔嘉在得知景厉犯了如此大错，哪怕涉及到皇上的颜面的情况下，也势必会拼死相互。

那个时候，皇后与景家，才是真正的为难。秋兰决不能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被一个统领毁掉，绝不可以。

想到此处，她心中已然有了思量。

“这人呐……就是怕有软肋，一旦有了软肋，也就离灭亡不远了。”慕子染轻飘飘的说了一句，看向秋兰，眉眼盈盈，笑得很是粲然温婉。

“惠嫔说什么，奴婢不明。”

“这景厉统领，只怕就是皇后娘娘的软肋。若是让有心之人加以利用岂不对娘娘不利？”她顿了顿，莞尔道：“秋兰姑姑是这般想的吧。”

“你！”

秋兰不曾想到慕子染连这些景柔嘉未出阁时的密辛都能知晓，心中又是憎恨，却又不能轻举妄动去激怒于她，胸腔剧烈的起伏，面色煞白，额角有一二滴汗珠沁出。

“你想怎样。”

几番天人交战，秋兰还是软了下来，口气松动，颇有些无可奈克任人宰割之感。

“我要带她离开。”慕子染努了努嘴，看向那紧闭帷幔的床榻方向。

“小主饶了一晚上弯子，此刻倒爽快起来。顾小仪罪无可恕，岂是你能保的？”秋兰眯起眼眸，怒极反笑。

“绕的弯子多了，难免厌烦。多余的事姑姑不必操心，至于景统领如何处置我也权当不知。如此各取所需，对秋兰姑姑也是好的。”

“够了。”

“带不带走小主说了算，留不留得住却得各凭本事，谁也不能奈何。”

秋兰闭上眼，不欲再与慕子染纠扯。好像再怎么说最后的结果都是被慕子染牵着走一般，她后退了几步，行了一礼，道：

“夜已深，奴婢恭送惠嫔小主。”

慕子染即达到目的也不愿多留，此时见汀兰已将晕厥的顾茗悠搀扶过来，殿外福安早已备好步辇，只等出来。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秋兰这才松了一口气。而即将面临她的，也半点不轻松。

阴冷下一张脸，徐徐在跪地的侍卫前左右踱步。

每发出一点动静，都能让众人的心为之一颤。

纵使皇后要他们死，他们不能不死，但平心而论，谁都想活着。

漫长的一炷香功夫，秋兰终于停住了步伐。做出了决定后，心里却没有半点轻松，那沉重的感觉，就好像坠了千斤中担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