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新科状元陈祖容便由李德全带着，总忙赶到御书房内。因为过于仓促，衣衫官帽亦还不及整理，褶皱歪戴，看上去好不稳重反倒有些滑稽。

李德全面上满是嫌恶，还时不时翻着白眼侧目而视。

他寻到这位状元爷时可不是在皇上御赐的状元府中，而是被下人径直带到醉红楼去。想那醉红楼乃是皇都内最有名的风月场所，几番问询那小厮都支吾不敢轻言，李德全便知，这陈祖荣只怕就是个花中浪蝶，成日流连于此，能有什么作为。

至于推门而入时闻到了什么泼天的酒气，看到了什么**不堪的画面，李德全只觉难以启齿。

若要让他相信身后那人是满腹经纶，那他宁可相信明朝的太阳会打西边儿出来。

这般想着，李德全眉心皱的更深，时不时摇头咂舌。即便不盘问审查，光看外貌气度也能知道哪位才是真正的状元爷。只怕这慕家舞弊之罪的坐实，不管在前朝后宫中都要掀起渲染大波。

“绛雪轩那位小主可真是流年不利呦。”

李德全慨叹一声，背手心想着，加快了步伐。

陈祖荣一路上都还头重脚轻，似还在品味着昨夜未尽的诗酒畅肆，歌台暖响。可当真正迈入御书房时，望见那满室的恢弘与肃杀之气同四周极目的金黄龙纹，以及王座上俯首睥睨的大楚天子的一瞬间，他没有一点防备的清醒过来。

尤其的望到了同在殿下的柳怀安。

瞳孔霎时收紧，陈祖荣只觉脑中轰然乍响，忍下翻涌的酒意，他打了一个冷战赶忙跪地扬声恭敬道：

“微臣陈祖荣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敏锐的察觉道那股过夜后腐酸味的酒气，楚越宸嫌恶的蹙起眉，掩住鼻息冷然望着跪于地上那一身官袍的新科状元，迟迟未叫他起身。

李德全当即反应过来，冲着一旁的宫女低声催促道：

“都愣着作甚，还不多取几个香炉来。”

当青白色的龙涎香升腾盘旋而上时，那令人做呕的味道才终于被掩盖而住。陈祖荣虽闻不到自己身上的味道，可亦能感觉到一道道审视的目光投来。

涨红着脸，将身子拜下得更低几分。

楚越宸自始至终也未让他平身，垂眸用锐利的目光瞧了半晌后，冷哼一声，倾过身子道：“朕今日看你，倒和保和殿上宣旨受封之时大有不同。”

陈祖荣一愣，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听楚越宸继续自顾的说着：

“这其中究竟有什么缘由，朕又为何忽然传召入宫，你身为状元郎自然颖悟绝人，想必不需朕解释也能参透得了。”

陈祖荣张了张口，却半个字也吐不出来。豆大的汗珠自额上滚落，他眼珠子左右转动，将此刻内心的惶急全然反应出来。

他虽算不得聪颖，但凭殿内的气氛也能感受到绝非什么轻松的好事。可这话又让他如何敢开口呢。

思虑再三后，所幸一咬牙道：

“皇上乃是真龙天子，其心思想法岂能是臣等猜的出来的。只怕再给臣三四个脑袋，也未能企及。”

即便多给你三四个脑袋也未必够用。

楚越宸轻蔑的心想着，语气依旧满是不悦，挑眉道：“你既答不出，朕便问些你一定答得出的好了。”

他托着下巴，垂眸思量片刻便有了主意。唇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关于殿试最后一题策论，陈卿家的答案实在让朕耳目一新，更庆幸国之有栋梁如此。可惜白纸黑字到底未能尽抒胸臆，而今在这大殿上，便借机替朕详解一番好了。”他的眼神扫过神色坚毅清高的柳怀安与面上风平浪静的阮相如，扬声道：“想必在场诸多学问颇深者，也都乐意如此了。”

阮相如拱手谦卑的应和道：

“微臣洗耳恭听，定当虚心受教。”

众人的目光皆聚集到了依旧跪在地上的陈祖荣，他此刻躬着腰，额前鬓发遮住面容，虽看不到他惨白慌张的面容和豆大的汗珠，却也能感受到那稍显富态的身形在不住战栗。

陈祖荣眉毛紧紧的皱在一起，眼神飘忽几欲昏厥过去。皇上突然问殿试的内容，这可让他怎会回答的出来，莫说答案，便是究竟问了些什么，对一个连试卷都没仔细看过的人，也是根本答不出的。

“微臣……”

“微臣近日大病一场，这头脑……”他含含糊糊，别无他法后只能初次下策，想着用头脑不清蒙混过去，谁知楚越宸像早就猜到一般，目光更加发寒：

“那边劳烦丞相提醒一番，这策论究竟考了些什么。”

“唐初置府兵，中叶府兵制坏，专用征兵，请诸详陈其得失利弊是也。”阮相如收起下巴，朗声将题目重复一遍。

声音洪亮，萦绕回荡于空寂的殿中，最后再传至在场每一人耳里，激起各不相同的思绪情感。

楚越宸不再管神情更加焦虑慌张的陈祖荣，径直转向一旁的柳怀安，问道：

“你的答案呢，且说来一听。”

柳怀安恭敬有加的供一拱手，继而不卑不亢的抬起下巴，目光坚定自信，又含着一股壮志难酬的悲悯不甘，声音高扬而浑厚，一气呵成的从容道：

“国之行府兵，则军费自出不竭。耕者有其田而无须依附强权势力讨生活，所有人只听从皇上命令，杜绝造反暴动拥兵自重等势力出现。可如此一来也会造成土地流失惨重，兵源损失严重最后导致无兵卒可上战场的后果。而征兵则恰好相反，战力强兵源广而不可控，于国可谓后患无穷。”

“各有优劣，又该如何取舍应用？”楚越宸由浅入深继续问察道。

“应该以忧补劣，府兵区分良莠则身强体健者入伍，其余则专注农事使得军备生生不息；而征兵则应加以皆知，除皇上直接受命外其余人等不可擅自征兵，违者重处，如此一来以集权扼制地方**，便可两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