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无百岁，百岁复如何。

古来英雄汉，各已归山河。

“马叔，这大半夜的，有什么事不能电话里说，一定要专程来一趟？”

“文靖，小姐出事了。”

“外边风大，马叔进里屋再说。”

“打搅你们休息很对不住，只是形势蔓至眉睫，不得不来啊。”

“扎西强木怎么看？”

“扎西兄弟才来堂里两天，许多事情不方便和他说，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该来找你，向你讨要锦囊妙计啊。”

“是啊，马叔为地兴帮南征北战几近二十年，立下汗马苦劳良多，地兴帮能有眼目下的地位，也全系于马叔的劳苦功高，是时候竖旗了。”

“以我揣测，这次陷害马叔的人绝非柳二哥，种种线索推敲下来，熊吴力及其他两位堂主的野心昭然若揭，这次他们是动真格了，否则绝不可能把事情做得这么缜密，先于陈芳泽耳畔挑唆你和卓木青巴关系，断你财路，又暗派老姜于你们出行时暗中刺杀道成老哥，是想马叔你迁怒陈芳泽，捏造你的杀人动机，还好是被骊珠大法师打伤，呵，说来也巧，早闻大法师年幼时被旱灾和倭国人拆散家庭，对我果然深恶痛绝，凑巧，老姜准备刺杀道成老哥的时候正背着倭刀，换做别人，骊珠法师就放过了，偏偏就是这倭刀，坏了他的算计。”

“现如今，熊吴力把目光转移到了小姐身上，想在小姐身上做文章，目的其一，在于小姐归马叔你带，小姐一旦出事，你害怕陈芳泽降罪下来，于是本着上位的初衷不得不反陈芳泽，这也是熊吴力嫁祸你的第二套法子。目的其二，熊吴力很害怕一点，如果马叔是因为道成老哥的死迁怒陈芳泽，陈芳泽死了，而小姐不死，他怕你把实情告知给小姐，导致小姐直接把目标转移向他，以小姐的公信力和号召力，一旦她说是熊吴力弑主夺位还栽赃嫁祸，熊吴力肯定吃不了兜着走，所以，我猜测，这是熊吴力放弃刺杀道成老哥，直接把目光聚焦到小姐身上的原因。目的其三，其实小姐早在暗中布下罗网、准备收拾你们五位堂主了，四爷，你恐怕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吧？”

“小姐想削藩，想把你们五位堂主的所有势力，都集权在帮主一人手里，因为你们日益壮大，愈是壮大就显得身为帮主的陈芳泽愈是势单力薄，他虽直系掌管你们五位堂主，但你们五人手下的财路以及男丁都非是他直系管理，这次去四姑娘山，小姐是知道你要和大斗牛撕破脸皮的，所以她在回锦官城以后，就私下和大斗牛联系了一次，她想接你的盘，把牦牛生意接到自己手里来。就包括她对扎西强木的示好，都是因为看见扎西强木是刚入伙的新丁，把控了扎西强木，再给他建功立业的机会，让他在中黄堂掣肘马叔你的势力，这才是主要目的。有什么可能，会促使这位纵横情场无敌手的小姐去喜欢一个农村小子？我看，除了拉拢留为后用以外，别无其他。”

“熊吴力知道小姐想削藩，也知道下一个不是柳二哥就是他了，所以三重目的的总和，就等于拿小姐开刀。”

“文靖，小姐现在的情况很糟，我才把她送到老庸医那就过来找你了，吐虫子，身上好几个地方都溃烂了，流出来的都是馊臭的黄浓。老庸医束手无策，我在想，该怎么救她。”

“救她？那四爷不该来找我，应该去找那个杀手。文靖这里没有救人的办法，只有不救人的办法。”

“文靖，言下之意。。。”

“马叔既是为了做帮主才来找文靖，那就不该伸手搭救可能阻碍马叔高就的敌人。”

“唉，真是难为你了。”

“熊吴力这套连环计用得不赖，不过也是百密一疏，他有连环计，我有将计就计。小姐走后，于当晚熊吴力就该动手杀陈芳泽，那时马叔你不要畏罪走动，只管去见陈芳泽，哪怕陈芳泽不主动打电话给你，你也要主动打电话去找他。”

“这。。。这不就正中熊吴力他们的下怀了吗？”

“的确如此，短时间内你会蒙受弑主夺位的辱名，但在此之前，马叔你必须网络筹码，最好去找专业人士买几颗窃听器，再雇一个江湖人把这些窃听器安放在陈芳泽家里，车里，衣服里，这些窃听器将成为马叔和熊吴力豪赌的筹码，也是马叔脱离虎口的杀手锏。提前和中黄堂的弟兄们说明，随时做好溃散准备，一旦熊吴力等人打过来，三百多人必须分作两股，这是给敌人觉得中黄堂外强中干的假象，一股人留在锦官城隐藏起来，留作后备支援，决战之前再遣人召集他们。然后，由马叔你亲自带着一股人退进赵公山。”

“赵公山？”

“是，在城市当中作战，顶着弑主夺位的帽子，难免会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辈坏你好事，更怕万一让浩然正气参杂进来，那对计划十分不利，所以得进山，见你退进山，熊吴力也会觉得能避开浩然正气是件好事，肯定会随你来。并且还有一点好处，熊吴力破坏你和大斗牛关系让你丢掉财路，为的就是在城市中和你决战时，你拿不出钱来慰藉手下弟兄，退进山里，就是为了打破他截断粮道这一计，进山之后，就与外界物资隔绝，那时就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中黄堂弟兄不再以都市生活为基准而战，而是为在山野之地中能生存下来才战，当初项羽就是用这种方式激发手下，才能以少胜多拿下巨鹿。”

“退进赵公山也有其余好处，因为其地毗邻青城山，道成老哥遭遇舛错，刘天师必然前来助势，不过刘天师碍于青城门面，肯定不好直接参与这种入世江湖的纠纷，但是绝对少不了推波助澜，刘天师的助力，我们必须牢牢把握，因为这可能成为马叔坐帮主交椅的大契机。”

“我与柳见树该如何交涉？”

“先交好，最好于明天就和柳二哥联络，要他和四爷你联手揪出害小姐的幕后黑手，柳二哥为人正直，身旁小亚父也是明察秋毫之人，他若得知你的清白，肯定会在孙六圣才面前力保你，孙六圣才左右为难，判断不了究竟是谁杀了陈芳泽，就绝不会轻易的让七街八帮的人干涉进来，肯定会由着你们地兴帮关起门来自己解决。柳二哥这人，留作日后替你沉冤是最好的，如果不放心柳二哥，那可以把窃听到的内容给陈芳泽的亲家允西岐听，这二人都是仁义之人，定能在事后为四爷你沉冤得雪。只是回到锦官城以后，若想坐帮主的位置，就必须要过柳二哥这一关，到时再竖他为敌也不迟。”

“在战局上，需要叮嘱道成老哥要留有余力，莫要让老姜知道他的造诣深浅，先输几场，让老姜认为道成老哥远不如他，等待决战时再爆发全力，老姜先前受骊珠法师重创，否则以全盛之时，道成老哥、扎西强木和柳二哥身边的山猪三人联手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只要能杀掉老姜，其余都好说了。扎西强木心思的确有很多，但我是很相信他的，我知道，马叔对他这个新人有提防，怕他心存鬼胎，这次和熊吴力开战，马叔大可试探扎西强木，看看他究竟是贪生怕死的小人，还是我所说有韩信之智的大才。”

“我先前看天气预报，半月之后是月圆夜，当晚最适决战，到时候我会带出武侯祠的高手前往赵公山助势，为马叔你排忧解难。只要你一心想坐帮主位，就必须抓住这次机会，熊吴力想对你不利，要根除你，那我们就可以借他捏造的局，反过头来抨击他，到时候真相***，所有人都得知是他熊吴力谋害了帮主，而马叔你既被熊吴力陷害，又被天府江湖人误解，只要最后取了熊吴力的首级，替陈芳泽报仇雪恨，再将真相昭然于世，马叔获得的就不仅仅是沉冤得雪，你顶着陷害和误解的压力，还手刃了杀死帮主的元凶，传于江湖，都会夸马叔硬气，英雄。如此，不仅仅离帮主位又近了一步，还得到了更难能可贵的名誉，马叔，自古得人心者，天下得。”

“我都记住了，文靖，有没有想过走出武侯祠？来帮我办些事。”

“马叔身边有钱知峒这位把控后方的宰相，又有道成老哥这种力拔山河气盖世的将军，还有扎西强木这拔萃尖子做元帅，似乎的确差个军师。”

“知峒萧何也，道成樊哙也，扎西韩信也，文靖，你就是张良啊！”

“哈，多谢马叔抬爱，不过这事由不得我，还得问过家父，老人家不应允的话，我也就只能老老实实在家呆着。”

山雨欲来，风满圣梓楼，旧历翻页，新历开卷，属于江湍湖深中的悖德负面，如今都安息在赵公山肥沃的土壤下了，熊吴力杀掉陈芳泽并嫁祸给马四的真相传回了天府江湖，这如同石牛送河伯、一石激起千层浪的新闻在昼夜间传遍天府江湖的街头巷尾。

有人信熊吴力是正义。

也有人信马四是正义。

只是马四胜都胜了，并且还有十足的证据为自己涤净罪名，一卷录音，允西岐和柳见树的力保，再加上孙六圣才本来就惜才，战后，天府江湖中本来对马四的偏见顷刻乾坤扭转，他们虽有许多疑虑，觉得真相值得推敲，但成王败寇的通俗道理在每个人心目中都是亮着绿灯的，既然赢了，又为自己翻了案，那就这样吧，因同仇敌忾而聚拢的那帮想杀马四的局外人，如今在马四头顶罪帽被大雪淋成败絮以后，也只得无奈向同行们挥手道别。

其实，熊吴力和马四都不能用正义或邪恶来定其人褒贬，这只是派系党争的冰山一角，各自崭露韬略施行谋略，历史上每一场战役从来就没有褒贬分别，党项人自然觉得西夏是正义，契丹人自然觉得大辽是正义，女真人自然觉得大金是正义。

活着，赢了，那才是定格正义的有效方针。

如叶**所说，这世上，有人死就有人活，有人赢就有人输。如果没有富来作比较，每个人都会感觉自己是富，亦或者说，人就根本不会拥有穷与富的感触。重在一个比字，比过了，才有成就和失落，如今比过了，正义二字，马四实至名归。

所以他要回锦官城了，然而除了虞青一趁乱逃走以外，熊吴力和周九州将变成赵公山的一草一木，永远避开凡世间的喧嚣和丑陋，他们脱光衣服剃去一身毛发，领着南音堂和东隍堂，回归自然。

元月初五，一月二号，长红飞旋下南天门，落天府铺就百里杜鹃，迎接马四回锦官城。

他要登上圣梓楼，在七街九帮近万人的瞩目下，于三十六楼的明堂中洗脱罪责然后接受桂冠加冕，这个来自东北某僻壤小乡的粗粝男人，在如花似玉的四十二岁这一年，终于攥紧了飘忽十几年之久的橄榄枝。

所有人都看见了四爷的春风拂面，那天四爷进入圣梓楼，按照七街九帮的规矩，凡是负荆门徒只能徒步登上三十六楼面见孙六圣才，在四爷进入圣梓楼以后，每一层都有人出来把控电梯，楼梯里人头耸动，四爷一人登楼，走过七街九帮所有人的目光，一气三十六天罡之后，登堂入室进明堂。

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中黄堂堂众，包括扎西强木和马道成在内，一共四十三人进了重症监护室，其余八十多名轻伤，也都到省医院和区医院报了到。

后来某个夏夜，梦里有个总喜欢粘着自己的姑娘拉着扎西强木的手，问他，扎西哥哥右手的食指去哪里了，为什么走路还一跛一跛的，扎西就笑，说为表忠心，送给财神爷了。

一个月以后，除夕夜，当康复后的扎西强木在青城山陵园找到小姑娘的骨灰盅后，背对身后各色烟火逐一腾空炸开，面对墓碑上刻有小姑娘名字以及生卒之年，相视无语，泪从中来。

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问，问过万遍，小姐，你为什么要来江湖？

凡翁·炳！！

一直以大局为重中之重的扎西强木最终还是要节外生枝，他知道，杀这个缅甸降头师对自己是没有好处的，他不能成为垫脚石，最多只能算是磨刀石，但是他必须死，必须死！

二十四岁这位贵人，住文殊院，是院中的左护法头陀，出沧海和青虬狮子吼有异曲同工之妙，扎西强木要登门拜访，恳求叶**为自己指点迷津。

后楚怀王曾言，先入咸阳者为王，刘邦先入咸阳而后退居灞上，项羽于鸿门设宴，楚汉交锋自此开始。

孙六圣才曾言，报陈芳泽血海深仇者得帮主位，马四挫败三堂势力之后登圣梓楼，听罗文靖之言只请罪，不请功，没有接受孙六圣才给予的帮主冕冠，退居中黄堂堂主位，与柳见树平分地兴帮之秋色，中黄堂百废待兴，而北玄堂却依旧在巅峰。

柳见树虽是仗义之辈，但绝对不要忽略了他是江湖人的本质，从他竖旗进军武侯邑想打开生意门市，并且内部实力仅排在全盛时期的中黄堂之后，就足以说明，他是有野心的，否则光靠仗义，他起不了这么大的势。

柳见树曾在孙六圣才面前替马四求过情，但那也是处于他性格中有仁义二字，在马四和三堂势力开战期间，武侯邑的帮派也对北玄堂进行过小规模骚扰，不过对于柳见树来说，都是小打小闹。

他知道真相，却不把实情告知给孙六圣才，只说以人格担保，马四绝不可能杀帮主，没有原因，只因为马四的性格做不出这种事，没人会把这种没有根据的话放进心里，但是必须得说，因为说了，柳二哥的仁义将再一次被人们记起，这只是他树立公信力的手段而已。

在赵公山战役打响这半个月以来，武侯邑帮派的骚扰不断，但绝对不值得柳见树较真，他如果真想帮马四，早就抽调人马挺近赵公山了，虞青一曾对熊吴力说，在山里收拾掉马四，回锦官城后，柳见树肯定和武侯邑那边的帮派打得头破血流了，那样可以坐收渔利。

结果呢？

人家柳见树看见帮派内部出问题了，就立马给武侯邑那些和自家有争执的帮派赔钱，赔钱之后故意做得不够完善，使得人家时常派人来骚扰北玄堂，这种骚扰，其实就是为三堂势力的眼线而准备的。

其实真正要坐收渔利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柳见树。

不管回锦官城的人是谁，都必须去赴柳见树的鸿门宴。

先前马四回锦官城时，钱知峒有过一席可圈可点的话：“四爷，孙六哥说了，为陈老板雪恨者得帮主位，为陈老板雪恨的人是四爷，和柳见树毫无干系，所以他想做帮主没有名分。再说了，如果小亚父想使什么心思杀四爷，那就更不可能了，假如一个月之内连死两个帮主，并且现在就剩我们和北玄堂两家了，到时候谁在幕后使坏就一目了然，柳见树辛辛苦苦经营一辈子的名声将不复存在，七街八帮的人也会看不起他。所以我建议，回了锦官城，四爷面见孙六哥以后直接坐帮主位，不必害怕柳见树。”

罗文靖驳回：“我以为不然，从历来硬骨头的柳见树赔钱给武侯邑的帮派来看，能这么做，显然是要忍辱负重再势如破竹，如知峒兄弟所言，柳见树的确没有坐帮主位的资格，但是有一点你忽略了，而小亚父却注重了，那就是虞青一跑了，现在是三个人，还不是两个人。中黄堂现在正是需要战后修养的时候，此时四爷若坐了帮主的位置，就像建起了空中楼阁，没有基础支撑。这个时候小亚父随便一计暗杀掉四爷，然后嫁祸给虞青一，那柳见树就成为唯一有继承权的人了，给没给陈芳泽报仇，压根儿就不重要。”

“所以在我看来，这次回去以后，四爷不能急于得到帮主位，佯让帮主位给柳见树，他无名无份也不会腆着脸真去坐帮主的位置，那时就是四爷和柳见树在地兴帮划南北而治，在此期间，如何能让柳见树对四爷打消杀念，就只有靠四爷的‘无欲无求’和‘委曲求全’了，不过，哪怕装得再像，也逃不过小亚父的眼睛，我想，唯一能打消柳见树杀念的办法，就是逼迫得他应接不暇。扎西强木身为鬼谷门生，擅长莲花之辩，等他康复以后，就让他去武侯邑各帮派里游说，让外界帮派对柳见树开战，那时柳见树肯定需要四爷你的帮助，一直保持在这种需要你的局面中，四爷就能安全。那时四爷大可一边帮忙，一边在暗中招兵买马，为日后夺权之战做准备。”

“文靖，有你在身边真是太好不过了。”马四感激道：“那为今之计是什么？”

罗文靖看着四爷，他一身衣服几乎像是从泥潭里捞出来的，眼睛里也全是血丝，再回头去看被担架抬起的扎西强木和马道成，叹息道：“回家的躺在床上舒舒服服的睡一觉，去医院的躺在手术台上也好好睡一觉，这一仗，你们受累的受累，受伤的受伤，都太需要休息了。不过四爷你可不能闲着，还得先去一趟青城山，先拜谢刘天师，再去后山陵园看看陈帮主和小姐，回锦官城后，还得去圣梓楼。”

最后，罗文靖的目光看向昏迷在担架上的扎西强木，不住的在心里发问，扎西疯子，终生残疾啊，这就是你想要的吗？值得吗？

雪绒漫天，山风呼啸，只有那张睡着了却依然坚毅的脸，回答了他的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