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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曲黄河

第四十七章:树倒散猢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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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华亭拉着一车票子,心里却没底之极,与亲家打交道,那是与虎谋皮一般无二,万一事情败露,姓刘的翻脸,不顾一切撕破脸皮,自己很难在黄河滩立足,还有就是刘学礼说的内奸,会是谁呢?能对自己造成巨大伤害的,也就是薛书贵了,薛书贵是自己的表弟,怎可能是刘学修的奸细,这事得费些心思,贸然翻脸,伤了表弟的脸面,也凉了弟兄们的心。

岳华亭正在胡思乱想,赶车的老四一声吆喝,马车上了大堤坡。

大堤上却跑下一个人,这人产穿着黑棉袄,裤腿扎着两根布条,往下跑的急了,大张着嘴喘气,等那人近了,岳华亭不禁一惊,这疤拉头不在家里看门,来这干啥?

疤拉头腿一软,一下子扑在马车前,四个随从纷纷下车,扶起疤拉头,岳华亭没好气地问:“你他妈奔丧呢?”

疤拉头用袖子擦擦鼻涕,呼哧着,刚要说话,却哇哇地哭起来,老四伸手在那小子后脑来了一下,嘴里叫道:“你小子嚎什么丧?有事说事!”

疤拉头抽搭着道:“跑了一匹马。”

岳华亭长出一口气:“*!你小子能把人吓死,跑了马算个球,嗯?跑了马?怎么回事?”

疤拉头道:“马上骑的薛先生。”

岳华亭紧张道:“薛书贵?他干什么?”

疤拉头道:“薛先生把您的金条全拿走了!”

岳华亭大吃一惊,看来这小子真是内鬼!

疤拉头道:“老夫人听说了,气的不行,大口吐血,这会在马先生那,不知道是死是活!”

老四狐疑道:“不会吧?薛书贵的老娘和媳妇都在,他咋自己个尥蹶子了呢?”

老大低语道:“有了钱,那不能找媳妇?有了钱,还要亲妈干啥?”

岳华亭的嘴突然往上翘,整个人直挺挺倒在马车上,他的头彭地一声撞在装钱的大箱子上,拉车的马乍然一惊,松了力道,马车顺着堤坡往下溜,四个跟班慌了蹄爪,疯跑一阵总算顶住马车,但是岳华亭嘴歪眼斜,已是有口难言。

老大急道:“这是中风,得赶紧去马大夫那扎针!”

四个人急忙赶着车上大堤,疤拉头在后面喊:“还有我!还有我呢!”

马车却下了南坡,越走越快,不一会就消失在路两边柳树干黄浓密的枝条里。

疤拉头悻悻道:“靠恁妈!倒台了还牛比个球!”

骂吧站在大堤上,举目四望,四野苍苍,岳华亭倒台了,自己何去何从?回家?想起家,疤拉头心里一酸,眼泪普索索掉了一地。

家里的房子田地早就化作青烟飘散,媳妇听说自己把她买了,连夜逃回娘家,老爹知道这事,用锄头把自己的腿差点打折,还说过不认这个烟鬼儿子,家?那里还有家啊!

疤拉头吸吸鼻涕,想起媳妇,媳妇娘家姓毛,叫个秀琴,这个小脚女人,嫁给自己,只能跟着姓张,按传统的称呼,叫个张毛氏,算算也有三四年了,这媳妇身子虽小巧,却是能干的很,自己娶了她,竟然就没和她那个过,抽大烟抽红了眼,也抽坏了身子骨,有时候摸着小媳妇的豆包奶,还有毛茸茸的下身,也想那个来着,也试过几次,就是*不够硬,碰见那里就打弯,明明是个水帘洞,手指头一戳就进,可就是*进不去,心里丧气,还不如抽大烟呢,也就不想那事了。

疤拉头用劲勒腰里的麻绳,打个哈欠,日的,烟瘾又犯了,还得回去。

疤拉头步步喘气,好容易撑着回到岳华亭家,却看见众人收拾东西正要离开,一打听才知道,岳家主人病倒,钱财被拐走,大烟也没了,岳华亭的大儿子劝众人散伙。

疤拉头急的不行,今个的烟土还没着落呢,咋个就能走呢?

叫唤了半天,根本没人搭理他,他只好往村子南头张大棒槌家走,张大棒槌是岳华亭的佃户,经管着鸦片种植,烟膏熬制,惯于吃回扣藏私货,疤拉头等烟瘾大的家伙,配额不足时,常用外快去换烟土,前次遇见石头,就是吃了烟瘾大不得不到处抓挠的亏。

今个疤拉头腰里没银子,底气不足,敲门声也就不如往常那般气势,声音是时断时续若有若无,敲了好半天,张大棒槌才伸着懒腰出门。

“谁啊!”张大棒槌揉着红眼珠伸着耳朵问。

疤拉头小声道:“我!老张!”

张大棒槌道:“球!赖头张,还*老张!”说着就拉开门闩。

疤拉头滴着清水鼻涕的样子,大棒槌一看就知道为啥来的,也不说话,比了比俩指头,疤拉头知道是要钱,弯了腰陪着笑:“棒槌哥,你咋薄气了呢?老规矩,抽吧烟算账!”说着用力拍拍棉袄,意思是里边有货,大棒槌信以为真,嘟囔着岳家出事了,不得不防之类的话,把疤拉头让进屋里。

往常疤拉头也就是三个烟泡的事,今个饿急了,一口气抽了五个,这才唉声叹气,一脸迷醉,软塌塌躺在木床上,想迷瞪一会,可是大棒槌毫不仁义,一个劲要烟钱,疤拉头过足烟瘾,心里舒坦,脑子一热冒开傻气。

“你妈的!老子抽你的烟那次没给现钱?看你那讨债鬼托生的像!今个老子还就是不给了!你能咋办吧!”

张大棒槌想不到疤拉头敢这样说话,立即急眼,伸手要抓这家伙的头发,却抓了个空,才想起这小子吸大烟头发早掉光了,于是改为劈胸一抓,疤拉头浑身没有四两肉,棉袄里净剩下骨头了,被大棒槌一抓,双脚离地,浑身打颤,那里还敢耍混赖,当下改口道:“棒槌哥,棒槌哥,说着玩呢,你咋就当真了呢?”

大棒槌眼一横:“妈了个*的,少他娘的装孙子,岳华亭都倒台了,屌都软蛋了,你这屌毛性啥性?赶紧拿钱!”

疤拉头干咳几声陪着笑:“棒槌哥,有话好说,这几年俺也不少给你送钱不是?就这一回,就这一回,俺说话算话,明个!明个一早!明个一早就把钱拿来!”

大棒槌狞笑道:“明个就有钱了?你他妈糊弄谁呢?没钱不是?把衣服脱了!”

大棒槌说着,真的动手脱疤拉头的棉袄,疤拉头挣扎几下,那里是大棒槌的对手,被人拔了棉衣,又扒了棉裤,只剩下一个面布袋改成的短裤头。

大棒槌松了手,疤拉头浑身打颤一下子萎缩在地上,哭叫着要衣服,大棒槌坏笑道:“冷是吧?老子给你热热身!”

大棒槌把手里的棉衣棉裤扔到墙角,顺手在柜子上摸出一根锤衣服的木棒槌,疤拉头身子一震,这可是大棒槌的成名利器,往常有弟兄犯了岳华亭的忌讳,大棒槌等几个铁杆负责惩罚,大棒槌曾经用这玩意弄死过人,疤拉头不敢等着,在地上爬着窜出堂屋,大棒槌有紧不慢跟出来,嘴里喊着:“别走啊!老子给你来几下,保准你小子浑身着火---”

疤拉头急惶惶开了门闩,一个跟头栽倒门外,身后咣当一声响,大棒槌已经关门落闩。

疤拉头犹豫着小声喊:“棒槌哥,棒槌哥,先把衣裳还给俺中不中?”

那手伸出去试探着要敲门,却终于不敢,缩了回去。

冰天雪地,寒风呼啸,疤拉头在一家院墙外的玉米秸秆里瑟瑟发抖,干枯的柴禾一阵毕博声。

疤拉头冷啊,四处的寒风顺着稀疏的秸秆往身上钻,他这才知道,大棉袄比大烟更重要,一根闪亮的钢叉霍地飞过他的身边,卡地插进夯土墙,长长的木柄嗡嗡颤动,疤拉头大吃一惊,向鱼叉的反方向倒下,带着那一排秸秆哗地摔在墙角,由于惊吓过度,喉咙咯咯着,喊不出声,只有一条腿露在外面,向空中乱蹬。

秸秆外一个老汉看见乱草中伸出一只人腿,还胡乱蹬着,顿时傻了脸,停了片刻,看清鱼叉插在墙上,也没有带血,这才慌忙去扶,嘴里哎呀呀连声,连说对不住,只当是黄皮子偷鸡,哪知是个大活人。

疤拉头受此一惊,心里气的不行,开口骂道:“靠他娘的,差点要了俺的命,不中!得赔!”

老头拉起疤拉头,却突然变脸,收了手,鼻子哼了一声,转身欲走,疤拉头急忙扯住:“你这人,不说个小鸡叨米就走,敢走试试!”

老头用力哼了一声方才气呼呼道:“日怪了,我还以为是个人,妈了*的是个癞皮狗!”

疤拉头被寒风一吹,腰都有些直不起来,说话也变得结巴了:“你,你骂人!”

老头眼睛一瞪:“骂你?骂你是轻的!老子还打你呢!”

说着啪地抽了疤拉头一个耳刮子,嘴里恨着:“你个赖孙物件,岳华亭的狗!俺不种大烟,你领着人拔俺的庄稼苗,好容易收点棉花,想去会上卖,你截住俺,硬说棉花是违禁品,把棉花收了不算,把俺的驴车也收了---”

眼见老头越说越气,又要抬手,疤拉头连忙跪在地上哀求:“大爷,大爷,那,那都是,岳华亭让干的,您看俺这回多惨,连棉袄也丢了,您就可怜可怜俺,可怜俺---”

老头听见棉袄更加生气,掀开单衣道:“可怜你?我还穿着夹袄呢!要不是你作恶,俺会穿不上棉袄?你冷啊?活该!这才是自作自受,老天爷睁眼了!”

疤拉头抱着老头的腿,就是不松手,老头嘴上说的凶,也怕惹事端,一步一拖拉往院子里走,也就把疤拉头带到了门口。

老头反倒软了,这死皮不要脸的东西,就是不松手,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不管他吧,实在可怜,管他吧,实在可恨,打他吧,看那骨瘦如柴的熊样,怕禁不住拳头,不打他吧,还就是甩不掉他,老头急的不行,半带哀求半带生气道:“松手!松手吧,俺真的没有棉袄,不骗你,家里别说棉袄,连件单衣也木有。”

疤拉头一个劲喊救命,老头彻底软了,忽然看见山墙上挂着茅草蓑衣,对疤拉头道:“小子,我真的没有衣裳给你,就是这蓑衣,你要就拿走。”

疤拉头顺着老头所指,果然看见蓑衣,过分纠缠又怕挨打,只得松手点头,老头从山墙上摘了蓑衣递给疤拉头,叹息道:“年轻轻的,不学好,跟着岳华亭胡混,你能混到啥时候?看你抽大烟抽的,哎!你这人啊,怕是费了!”

疤拉头抖抖索索披了蓑衣,总好过赤身裸体,想讨要些吃的,老头已经百不耐烦,连推带撵,把他推离门口,咣当一声关了大门,哗啦一声上了顶门杠。

疤拉头傻愣在门口,身上的蓑衣一股霉气,估计一冬天没穿过,满是灰尘,肩头处甚至生出一小撮已经干瘪了的狗尿苔,细长的茅草,若是雨水下来,自然能顺着草茎流下,叫主人不湿衣服,但这大冬天,北风呼呼,是横着来的,茅草蓑衣并不管用,一股股冷风从草缝里钻过来,像一把把剔肉的尖刀,疤拉头只好不住活动身子,不知不觉中渐渐踱出村外。

村外麦子地里,皑皑白雪尚未消融,大路上的车辙里,烂泥已经冻结成陀,疤拉头根本没有目的,顺着西北风的劲,往东南走,由于不敢顶风,错过了两三个村子,他的脚先是麻木,后来刺痛,直到疼的浑身抽搐,却正好走到一间小庙。

疤拉头看着小庙,却直不起腰,只能蹲下,慢慢往那里挪,挪不几步,干脆是爬,蓑衣滑到头顶,茅草在颤抖中根根立起,很像一只黄色的受惊之下的大刺猬。

大刺猬终于挪到庙门,一扎高的门槛,成了天堑,疤拉头神志不清,在门槛边上胡乱扭动挣扎。

小庙里有看庙的老头,先是一惊,揉揉眼,以为是妖怪,更是一惊,吓得想跑,被妖怪堵了门,很是惊慌了一阵,待后来渐渐见怪不怪,壮着胆子拿了白蜡杆子,走一步退半步挨到近前,轻轻用木棍挑那蓑衣,又是吃了一惊,里边竟然是赤条条一个人。

看架势这人还活着,老头连忙跳到门外,把手伸到疤拉头腋窝下想着把他搀起来,谁知刚一用力,就离了地,竟是没有多少斤两,老头顾不得多想,抱着疤拉头进了庙门,但凡守庙宇的,大都是村里鳏夫,一生孤苦,虔诚笃信,不图这辈子荣华富贵,修的是来世,讲的是积善行好,救人的心自然是有的。

老头摸着疤拉头身上冰凉,知道是冻的,把他放在蒲团上,用铜盆装了雪,用雪在他身上用力挼搓,直到疤拉头四肢不再僵硬,才用羊皮袄裹了,端来火盆,新加木炭,坐了小锅,煮了一碗老姜水,给疤拉头灌下肚。

疤拉头内里渐渐升温,肚子咕噜噜一阵响,总算缓过一口气,开口第一句是:“有烟泡吗?给俺抽一口。”

老头连连摇头,一个穷看庙的,那里能有哪玩意,只能拿了旱烟,给疤拉头解馋,疤拉头抽了一口,摇头示意,老头也无奈,只能收了烟袋,疤拉头暖和了,老头冻的够呛,于是问他家住那里,附近有没亲人,疤拉头如实回答,老头眼睛一亮道:“这就是赫庵,你岳父家姓啥叫啥?我去给你喊人。”

疤拉头心里不想让岳父家知道,又实在走投无路,只得报出泰山名讳。

老头披上皮袄去给疤拉头传话,疤拉头只能围着蓑衣烤火等信。

这老头轻车熟路,直奔疤拉头岳父家,这家院子里却是一片欢腾。

一个红脸大汉在院子里吆喝:“赶紧烧水!秀琴,别织布了,你嫂子生了!”

西屋里跳出一个矮个子女人,一脸欢喜问道:“男娃女娃?”

大汉笑道:“给你添了个侄子!”

那女人没去烧水,先冲到堂屋里,她要看看侄子,大汉在外面一阵紧催,好大一晌,女子才出门,边走边笑:“哥,小家伙长得跟你可像了!俺一眼就能认出是咱家人!”

大汉嘿嘿道:“俺的种,不像俺像谁!”

女人刚要去厨房烧水,大门外有人喊:“彦豪?彦豪!”

女人接话道:“在家呢!别叫了,忙着呢,有啥事来家说!”

看庙的老头进门道:“恁家女婿来了,搁庙里烤火哩,你看谁去接接?”

女人顿时变了脸,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偷眼看大汉的脸色,大汉本来满脸喜色,霎时阴沉起来,看庙的老头讨个没趣,心里不痛快,喊道:“哎?你家人咋回事?给恁报个信犯啥错了?”

大汉连忙缓和道:“不是冲你,你不知道,俺家女婿他不是个人!”

老头不解,看着大汉,大汉忙把女婿抽大烟卖房子卖地还要把妹子也卖掉的事一五一十给老头说个详细,老头这才明白,救了个王八蛋。

老头为难道:“这小子光着身子,连身衣服也没有,投靠恁,恁家又不收留,总不能落到庙里吧?你也知道,咱庄给俺的粮食可是紧打紧,一顿好办,总不能让他把俺的粮食都吃了吧?”

大汉没好气道:“把他撵走!就当一条狗!饿死拉倒!少个祸害!”老头看看汉子,再看看女人,女人站在一边不住抹着眼泪,既不否认,也不附和。

老头更加为难:“好歹也是一条命不是?真把他撵走,今个夜里就得冻死,你是没看见,那家伙光身子穿个蓑衣,将才差点冻死,俺也是好心说恁,既然人家来了,好歹弄一身衣裳给他,就是死,也不能死到咱庄上不是?”

大汉早不耐烦:“俺家一根线也不给他!咋弄你看着办,俺媳妇生了,家里忙得很,秀琴,赶紧去烧水!对了,过九时候您来俺家喝酒,俺就不另外请了啊!”

这话是往外轰人呢,老头脸一红,气呼呼转身就走。

等老头走远了,秀琴哭着求哥哥:“哥,不管咋着,他也是俺男人,俺不忍心,咱---”

没等妹子说完,大汉发怒道:“啥男人!狗!比狗都不如!你忘了咱娘咋死的?不是你男人把你卖了,咱爹娘能气死?按说咱得弄死他,给咱爹娘报仇!咱是本分人家,不愿意招惹是非,不理他也就是了,叫咱帮他,蚂蚱的比!没门!”

妹妹听见哥说脏话,哭着捂着脸进了厨房。

灶膛的火红艳艳烧着,映着秀琴脸上的泪珠,女人啊,咋就这么命苦呢?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寻了个赖男人,也是命中注定啊,尽管这男人如何不是东西,秀琴心里一直盼着男人能回心转意,人家不是常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吗,男人能找上门,说不定就是想好好过日子呢!

没有地不要紧,两个大活人可以开荒,没有房子不要紧,滩里盖个茅草棚,也足够遮风挡雨,没有吃的不要紧,眼看就是年下,谁家不施舍些吃食,只要顶过这一年头,转过年,到了春天,地里树上满是吃食,男人要是能把烟戒了,说不定身子骨就能好起来,也能和自己做哪些羞人的事,自己也是女人,也能和嫂子一样生个大胖小子,想到这里,秀琴心里燃起火焰,但凡能救了男人,就能有个自己的家啊!

秀琴扔了烧火棍,悄悄进了西屋,织布机上已经织好半匹棉布,拿了剪刀,犹豫一下,还是禁不住内心的火热,咔嚓咔嚓剪断机杼。

秀琴的心跳得厉害,在针线筐里摸了一卷线,线卷子上插着有针,她把这些连同剪刀塞到怀里,看着白布,有些失望,男人咋能穿白布呢,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死了人,秀琴悄悄走到灶间,从地锅下的灰烬里扒了一包草灰,拿着锤衣服的棒槌,偷偷出门,先到水塘边那块光滑的锤布石那里,下边垫一层草灰,把白布铺好,上边又洒一层草灰,用棒槌轻轻敲击,如此这般,天还没黑透时候,半匹白布变成灰布,想着男人的身量,几下剪出一件上衣一件裤子,飞针走线,把衣裤缝好,又想着大冬天单衣如何御寒,在路边不知谁家的棉花柴上找没开的棉桃,这棉桃早就干了,黑黑的硬硬的,比核桃还结实,找了几十个,她觉得差不多了,在路边找个半截砖,放上一个干棉桃,棒槌轻敲,棉桃却一下子跳开,飞进草丛,急切间寻不回来,她又试了一下,还是那样,干脆扔了棒槌,用牙齿咬那棉桃,崩崩声中,棉桃开裂,尖锐的外壳刺破嘴唇,把棉桃里的棉花染得斑斑点点,顾不上这些了,一想到男人光着身子冻的发抖的样子,她心里就是一阵抽动,等几十个棉桃咬开,她的嘴已经肿起老高,牙齿也松动几颗,一阵手忙脚乱,从棉桃里扯出花瓤,用手一阵揉搓,眼看着棉花蓬松起来,渐渐成了一堆,又赶紧把剩下的碎布缝合成片,连接在灰衣裤里边,做了个夹袄模样,只是袖子和肩头来不及做成双层,也没有那么多布了,就手把棉花揪成小团,一点点续到衣服里,一身半单半绵的衣裤终于大功告成,天也就黑的差不多了。

秀琴拎着刚做成的衣裤,急匆匆走到小庙,门口两个人正在推搡,看庙的老头要轰疤拉头,疤拉头一个劲哀求,老头的行为也就不那么坚决,秀琴心里一疼,三两步走到近前,疤拉头看见秀丽如故的女人,羞愧的低头,老头可算是找到替死鬼,把疤拉头往秀琴身边一推,赶紧关门,秀琴眼里满是责问,也带着心疼,见男人恓惶,顾不上多问,一把扯下茅草蓑衣,给男人披上衣服,递过裤子。

疤拉头穿了棉衣棉裤,从心里往外透着暖和,有心问有钱没,或是直接问有烟膏子没,看见媳妇的目光,却像闪电劈中了灵魂。

疤拉头腿一软,跪倒在地,双手替换扇自己耳光,嘴里哭号道:“俺不是人!俺不是人!往后再不抽大烟了!不抽了!真的不抽了!”

秀琴本来看见男人心里有气,疤拉头如此这般,到让她心软了,连忙抱着男人的秃头,护着不让他打自己的脸,两人这一抱,顿时觉得天大地大,只有对方才是亲人。

秀琴呜咽道:“你真的能戒烟?”

疤拉头指天明誓,再沾那鬼东西,生生世世不得好死,变驴变马变猪变狗,活着给人骑,临死挨一刀,死后下汤锅---秀琴早哭成一个泪人,男人真的回心转意,天可怜见,总算叫自己三年活寡没有白熬。

两人抱着哭,时候一长,却愁做一团,天黑似墨,风雪交加,腹内无食,身上衣单,投宿无门,却是如何是好,偏偏远处火把闪烁,人声鼎沸,只听见北风里秀琴哥哥的喊声:“就在庙里,狗日的,又来祸害俺妹子,打死狗日的!”

疤拉头刚说一句:“大哥---”

秀琴慌忙拉起他往西跑,疤拉头喘息着道:“大哥找咱。”

秀琴道:“是想杀你!赶紧跑!”

疤拉头顿时不敢说话,黑天里也分不清那是路那是荒地,只管往西拼命的跑。

后边的人追了一阵,遇见一大片冻土,冻土上的雪被风吹走,两人的脚印消失不见,只得收兵,两人总算逃出生天,却受困于风雪,死活难料。(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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