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大小预备汉奸齐齐倒吸一口冷气，这赵紫阳口气颇大，一上来就喧宾夺主，众人只觉得像暗影里分赃的贼寇，忽然间周边风云变幻，暗影成了光天化日，而密处乃闹市集墟。

刘学修是众人之首，不能不说话，但赵紫阳目光炯炯，如同黑夜中两盏明灯，令他不敢正视，只能是低头四顾，呵呵连声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赵紫阳又道：“好！既然你们愿意，咱们不妨起草个萌单兰谱，大家都签个字，这事就算完了。”

刘学修骤然一惊，本想着随便说说，糊弄过去完事，谁知这赵紫阳不依不饶，蹬鼻子上脸，要大家签字，这东西可是铁证，一旦被这姓赵的拿在手里，就等于握住了铡刀的把，而签字的人，脖子永远在铡刀上架着，不怕你不就范。

刘学修有些恼怒，这姓赵的怎么这么不识好歹，难道不怕自己翻脸把他帮给日本人领赏？想到这里，刘学修嘿然冷笑道：“这位兄弟，虽说你是共党的大官，可如今是日本人的天下，你们抗不抗日我不管，也管不着，可是我们的事，好像你也不够格管吧？”

赵紫阳道：“中国人，管中国的事，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不要说我是共产党的干部，任何一个有良心的中国人，都有资格在这里说话！”

刘学修嘿嘿笑道：“这是学生娃们的话，老弟怎么拿来唬人。”

赵紫阳哈哈笑道：“学生娃尚且明白的道理，难道在座众位乡绅就不明白？”

刘学修道：“道理？说起道理，我们只认一个道理！”说着伸出拳头又道：“谁的拳头大，谁就是道理！如今日本人势力大，我们不跟着他们就会吃亏，这就是道理，比如老弟，若是你们共党有本事，把黄河滩，把阳武县，把平原省，全占了，那我就说你有理！”

这话说得众汉奸纷纷点头，识时务者为俊杰，就是这么回事，但赵紫阳好不沮丧，反而饶有兴致地问道：“你觉得鬼子能打败中国？”

刘学修惨然道：“难道不是么？国军没影三年了，孙殿英那么厉害的角色都投降了，咱中国还有啥戏可唱？还能指望谁？”

赵紫阳从怀里拿出一张地图道：“看中日战争，不能只看局部，你们看，山西、河北、山东、陕西、热河、内蒙包括东三省，都有我们的抗日根据地，整个华北，并没有被鬼子占领，他们占领的，只是城镇和平原，广大的山区和乡村，还活跃着无数抗日游击队！”

有人清理了桌子，地图被轻轻的伸展，石头占了桌子一角，有人轻轻推他，但是他实在是醉的厉害，好在桌子够大，地图能完全展开，大家也就不再叫石头。

“华南的局面更加对我们有利，国军和鬼子相持不下，可见日本的战争潜力已经达到极限，再没有扩张的力量，各个战场已经开始全面反攻----”

屋子里的人都围拢过来，外面的看不见，拉来板凳，伸着脖子够着看。

赵紫阳道：“其实要看这次战争，只看中国还是远远不够，世界上几十个国家都在打仗，人们管这次战争叫二次世界大战，我们中国，只是整个世界战场的一部分，日本、意大利、德国，这三个国家为主，夹带了几个傀儡国，称为轴心国，他们是发动扩张侵略的罪魁祸首，我们中国，北方的苏维埃共和国，和欧洲的英、法等国，也是一个组织，叫做同盟国---”

众人发出一阵阵惊叹，谁知道这中日之战，原来还有这么多背景，石头听着这话，心里那股潜藏着的热血，忽地喷涌而出，这话语，很像一个人，很像那个不知生死，让石头一生也放不下的人，可以说，是那个人给了刘石头一颗活着的心，是那个人，把一个懵懂少年变成沙场猛士，是那个人，把一个不识字的农民，变成一个能随时为国家为民族抛头颅撒热血的有为青年。

石头努力的睁眼，对面灯光下，亮闪闪一双眼睛，是他！石头哭叫道：“宣指挥！霞父长官！”刚要起身，却头晕目眩，从桌子上滑跌在地。

没有人在意石头的话，包括说话的那个人，反而因为石头搅局，有人把他搀扶到人群之外，再也看不见那双眸子。

那是宣侠父，绝对是宣侠父！尽管那人的脸比宣侠父大，眼睛比宣侠父小，个子比宣侠父高，眉毛比宣侠父浓，鼻子比宣侠父扁，嘴巴比宣侠父小，但是，眼睛后面的东西，和宣侠父毫无二致！

刘学修在人群里喟叹：“唉！不跟鬼子合作可以，可是凭咱们，打得过日本人？”

那声音道：“你们怕打不过日本人，怕吃眼前亏，这我可以理解，可是自甘与鬼子同流合污，数典忘祖，这我就万分鄙视！”

周子鹤的声音：“赵兄弟，也不是哥不识大体，只是这抗日自有国军和你们，兄弟们都是庄稼汉，种地打粮食，下网捉老鳖啥的，还能行，这抗日大事，咋也轮不到俺头上不是？”

赵紫阳道：“那是你们不明白自己身上的责任！”

有人问：“啥责任？”

赵紫阳道：“复兴中华民族的责任！”

这帽子有些笼统，大家都不甚理解，白海道：“啥球中华民族？中华民国吧！”

毛见先不齿白海的为人，哼声道：“汉族人不知道自己的祖先，啥屌玩意！”

白海怒道：“姓毛的！你骂谁！”

毛见先道：“我骂忘了祖宗的人！”

白海抬腿蹬翻一张凳子：“我*----”话没落音，又变成哎呦哎呦。

赵紫阳道：“我们是炎黄子孙，又是汉族人，可是你们知道为啥我们是汉族？”

刚被人从毛见先手里救下的白海道：“爱出汗呗！”

众人一阵哄笑。

赵紫阳道：“大家都听说过秦皇汉武，秦皇就是始皇帝嬴政，汉武就是汉武帝刘彻。”

听赵紫阳讲古，大家顿时来了精神，“那时候北方游牧民族老是欺负咱中原种地的庄稼汉，每年秋后，都要来我们家打草谷，打草谷，可不是如今我们收小米，那是烧杀抢夺，*妇女无所不为。”

有人道：“他妈的就是土匪啊！”

赵紫阳摇头道：“一伙人的话，是土匪，整个国家有组织有计划的这么干，就是侵略！就跟日本鬼子干的一样！”

众人暗自点头。

“刘彻呢，是我们的皇帝，他就不干了，派出卫青霍去病这些大将，一下子把北边那些强盗老窝都端了，打得他们哭爹喊娘，跪地投降！”

有人大声道：“好！”众人轰然迎合。

“大多数游牧民族因为畏惧，投降我们，怕人瞧不起，都说自己是汉人，那时候还不是汉族，是大汉朝，比如俩人吵架，少数民族那人吵着吵着，说你妈的，俺是汉人，另一个少数民族就害怕，有理也不敢顶了，为啥？对方是咱汉人！汉人就是牛，就是厉害，没理也强三分！再比如，咱如果是那时候的人，鬼子见了咱，可就得小心了，别说让咱交粮食，咱从他家门口过，他们也得跪在路边磕头，咱路过他身边放个屁，他们都不敢说臭，必须用力吸，还得说汉人的屁真香，真香！”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于是那时候，凡是中国地面上住的，都说自己是汉人，时间久了，不管千里万里的搬家，还说自己是汉人，渐渐的，咱中国老百姓都成了一个民族，也就是汉族。”

大家恍然。

赵紫阳语气陡然顿挫：“可以说，我们汉族，是流尽战士的血，一刀一刀砍出来的骄傲的民族，是一个永远不屈服，从来不畏惧牺牲，不怕死的民族！我们对鬼子奴颜卑膝曲意逢迎，活着愧对子孙，死了也愧对祖先！”

众人皆恻然。

刘学修见势不妙，强辩道：“大金、蒙元、满清，我们不是都屈服了么？”

赵紫阳朗声道：“那是封建王朝的统治太腐朽！”

刘学修阴*：“民国也好不到哪去！”

赵紫阳剜了他一眼，刘学修忙退到阴影里。

“我们中华民族，其实就发源在我们南边的这条大河边，黄河就是我们的母亲河，也可以说，我们的文明，是黄河文明，同样的，西亚这一代，有两河文化，印度有恒河，非洲有尼罗河，为什么我们说我们的文化是大河文化呢？因为我们的社会是农耕社会，种地靠什么？”

有人回答道：“水，能浇上地，才能种庄稼。”

“对！水！种地离不开水利，建设水利工程，不是几个人的事，需要大家全体协作，怎么办呢，必须有个头，有人组织，有人管理，上古的炎黄二帝，就是管理者，而传承下去，就成了后来的皇帝老子一人说了算，这种政治，称为家天下，我们的唐宋元明清，都是这么过来的，唐宋时期，我们中华文明发达，世界领先，但是从上个世纪，也就是清朝晚期，我们却已经落后，八国联军进北京，那么多的不平等条约，真是满清政府无能，慈禧太后误国？不是，是我们的政治经济文化科技，全部的全部，都已然落后西方一百年！”

一百年，这话说得众人如遭雷厄。

“西方早在十七世纪中叶，就开始一项革新，那就是工业文明，日本为什么比我们先进？他们醒悟的早，跟着人家搞，而我们的满清政府，闭关锁国，固步自封，就是不愿意变革，说穿了，是帝王的政体，不需要变革，但是我们中华民族却不能不变革，说道日本，大家都以为多么强大，其实谁知道日本具体有多大？来，大家看，地图上这几个小岛，就是日本！”

大家凑过来看，有人道：“啥？这就是日本？”有人说：“不会吧，我靠，还没有咱一个省大。”

赵紫阳笑道：“张自忠将军说，我们中华四万万同胞，断然不会败在区区三岛倭奴之手，看看地图，谁相信日本能打败我们？”

“我不信，日他娘，这比大点地方，才有几个人？”

“咱中国人尿大点，都能把日本国淹了！”

“就是，就是。”

石头心里在挣扎，他大喊：“宣指挥！我在这里，我是石头！”却发不出声音，沉沦中，这一丝光明，就在眼前，却无论如何也把握不住。

这时，有人在院子里喊：“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大家都是一愣，不知道出了啥事。

只听见有人闷哼，有人惨叫，想必是出了大事，众人不由得起身出门。

院子里，一伙长工拿着杠子，追打一个赤膊大汉，这大汉醉步踉跄，却力大无穷，挨一杠子不算个啥，一旦反攻，必定有人遭殃，维持会保安队都在家庙收粮，因此这院子实在是人手不足，两厢房客人也有没喝醉的，出门想帮忙却见那大汉并非外人，问六府家人啥事，又不肯说，当然不好下手，再者，那大汉实在厉害，寻常人也着实有些怵头。

刘学修问道：“这是弄啥哩！弄啥哩！”

管家刘福气喘吁吁跑到近前：“老，老爷，抓住这，抓---”

院子里灯笼火把照如白昼，刘学修隐隐看见那跑着的人像是老憨，于是问道：“这是？老憨？”

刘福拍着手骂：“就是那个驴！”

刘学修纳闷道：“老憨咋了？”

刘福一脸惶急道：“害！别说了！反正不是好人！”

刘学修呵呵笑道：“他喝醉了，要是拿啥东西，拿就拿了，别跟他一般见识。”

刘福急的脖子青筋跳起，偏生说不出话，急的连连跺脚，挤眼弄眉。

大门被几个人堵了，老憨冲不出去，反而挨了几下狠的，头上也见了红，于是转身向西厢房冲，却脚步虚浮，一下子撞上了明柱，只听膨的一声巨响，真个是整个房都摇了三摇晃了三晃，承尘上沙沙作响，估计是积年老土下了房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