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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之错付流年

第一百一十二章 沉香亭北倚阑干(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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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暗淡下来,刘不一匆匆回到公馆。他刚和人谈妥了公馆的价钱,回来和妻子商量好搬家日期。三日之内要搬家,艾婉立时指挥起佣人们收拾东西。刘不一和陶桥都要应付外边的事,一时没人帮衬艾婉,刘公馆上下忙得鸡飞狗跳。艾婉便想到去请孟惜过来帮忙打点。

“按说,我应该去帮忙的。可是——我还是不去吧,再说,这店里确实忙不开。”孟惜思之再三,犹豫之后还是拒绝了艾婉的请求。

艾婉问道:“你是有什么顾虑吗?”

孟惜赶紧摇头道:“哪有什么顾虑。店里还忙,我先去了。”匆匆别了艾婉。

艾婉满腹狐疑,按说孟惜并不是那种拜高踩低的势利小人,可为什么终不肯再参与刘公馆的事呢。回家的路上,艾婉百思不得其解。她抬眼恰好见蔡玉,追上去喊了好几声,蔡玉都没应。艾婉才紧跑几步赶上去,拍醒老同学,笑道:“叫了你那么多声都不答应。魂掉了?”

蔡玉转过身,凑云惨淡,泪眼朦胧:“婉儿,博明明天就要被处决了。”

艾婉如遭惊天霹雳,焦急不已:“怎么回事?听说最近抓乱党,动作挺大的。博明是不是卷进去了?你快和我说说。我好让戒之想办法。”

蔡玉叹了口气说:“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罢了,罢了。婉儿,你要好好的。”她叫了辆黄包车就走了。

艾婉急忙赶回家,问小桃道:“老爷呢?”

小桃答道:“老爷出去了。晚上说不定不回来,让您不要等他。”

然而,妻子没有按丈夫的话照做,她坐在书房里,静静地等,静静地端详那幅《西山湖九骏图》。这幅图上却素净得很,除了那六个大字“西山湖九骏图”外,竟再无一字,甚至连一个落款都没有,只留下一对似印章的朱砂红印,一个阳刻,一个阴刻。艾婉看了许久都不曾看出究竟刻的什么字。

夜深了,丈夫还没有回来。等待的妻子有些睡意,恍惚间听见了玉佩撞击声,仿佛见到了林琅的一双玉佩在眼前晃悠。她不禁一怔,有些不明所以的害怕,起身要回自己的房间。艾婉一站起来,衣服不巧被抽屉给勾住了。艾婉解开牵挂,连带着拉开了抽屉。以前她从不动这些,此时无意间瞥见了一样东西,虽被锦缎遮盖,但却露出了一角。艾婉伸手去掀开锦缎,不禁神色为之一变:那是消失了很久的东西——韩夫人重阳宴客时失落的白玉杯。她拿起白玉杯,细细端详,轻咬朱唇,心下一合计,随即拿起酒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从箱子里取出了当年韩夫人相赠的白玉杯:“果然是一对。”艾婉感慨地轻抿了抿嘴。此夜,艾婉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快天亮时才恍惚睡了小会儿:

雨淅淅沥沥地拍打着窗户。窗外是蓝色的天空。这窗子挂在乳白色的墙上。远远地一看,才发现是挂在白色的天幕上。四周腾起白色的雾霭。她穿着一袭白色连衣裙徘徊在这一方圣洁的天地。她四处游走,四处张望。天那么高远明净,仿佛触手可及却又在九天之上;地那么辽阔无垠,似乎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到处开满了蒲公英。那里有身着白衣头戴花冠的林颦、林琅、蔡玉和雨晴,她们微笑着站在两旁。她缓缓地走向里走。孟母微笑着立在那儿伸出手来接引她。艾婉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孟母已经把她的手轻轻交到身旁白衣男子手里。这双手是那么的熟悉、温暖。艾婉顺着手望过去——

“吱”地一声,门开了,喜鹊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她见艾婉还在睡,便预备出去。

艾婉起身问道:“什么事?”她早醒了,只是在闭目养神。

喜鹊连忙答道:“太太。老爷刚才回来了。照您的吩咐,他一回来我就来禀报了,一点儿没敢耽搁。”

艾婉立即下床,顾不得换下睡衣便冲出去找丈夫,她找遍楼内,不见其人,又连忙到院子里去找,却只看到傻大个在院子里扫地,便问:“大个儿,老爷呢?”

大个儿答道:“刚刚收到一封信就着急地出去了。”

艾婉有些失望,叹气道:“行,知道了。”转身缓缓回房。

大个儿突然叫道:“太太——”。

艾婉回过头问:“还有事吗?”

傻大个咧着嘴傻笑道:“您从范阳带回来的荷花开了。可好看了。”

“是吗?”艾婉轻声答道,挤出些许笑意。她回屋换好了衣服下来,吩咐喜鹊过一会儿再吃早饭,自己要到凤蝶夫人的店里去一趟。艾婉到了茶馆,孟惜也才开早铺,在收拾,见她来了,有些惊讶。

艾婉直奔主题,正色问道:“孟惜,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孟惜没想到艾婉如此突然直接,慌忙答道:“哪有?没有的事。你多心了。”

艾婉恳切地说:“近来发生了很多事。让我一下子措手不及。我希望你如果知道些什么,一定要告诉我。好让我有心理准备。”

孟惜也放下手里的活,坐下来,犹豫后说:“其实,我并没有想瞒你。韩湘小姐出事的那天,我也在场。柳林先生、卢老板和警察局的人都在。别的我就不知道了。”即便知道,孟惜也不能往下说了。说什么?说刘不一派了去监视柳林的一举一动?说那件事是刘不一主使的?说柳林为什么会在那儿?

艾婉陷入沉思,她把前后的事串联起来。想起那天韩湘出门时高兴的样子,丈夫近来种种反常的举动,心下疑问重重。于是她决定登门造访柳宅,一问究竟。刘太太到了柳宅叩门,叶婶出来问道:“您找谁?”

艾婉问道:“请问柳林或者席婷在吗?”

叶婶答道:“东家都不在。一早就出去了。”

艾婉心中的不安加重了许多,连忙追问道:“去哪儿了?”

叶婶答道:“怕是很远。连佣人们回家的钱都发了。说如果他不回来,就让我们回家去。看来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了。”

艾婉想了想,问道:“那么他有带很多行李吗?”

叶婶回想后,答道:“这个嘛,好像没有。咦,这么一说,真是奇怪哦!既然是出远门,怎连个箱子都没拿。只开了车向城外去了。嗨,兴许晚上还回来。”

艾婉却不似叶婶想得这么简单,她神色越发凝重,阴云集聚在她的心头。她慌忙离开了柳家,上了辆黄包车。在路上,近些天的事一幕幕地在脑海中浮现。刘不一和柳林的反常举动。她忽然如梦初醒,冲车夫喊道:“师傅,掉头。去城外,快!”

艾婉慌乱从手提包中取出纸笔,努力控制颤抖的身体,匆匆在纸上写下几行字:“孟惜,我有一事相求,万望答应,务必照顾刘义周全。”她将纸条和车钱放到一块儿,紧紧地攥在手里。

“师傅,停车!”蔡玉下了车,急匆匆地向去刑场的街道赶。她忽见一大队兵跑步前来,封锁了街道,将行人围拦在两侧,知道刑车快来了,连忙向前挤。一车车的犯人被押入高墙之内的刑场。蔡玉眼睛不住地搜索。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蔡玉寻不见博明,心中焦急万分,看见博明的那一刹那,心却又瞬间跌入谷底。

张博明脖子围着血迹模糊的破布,抓住铁栏杆,微笑,挥手。蔡玉沿着人行道跟在囚车往前跑,虽然眼里有无尽的酸楚,脸上还极力保持那份淡淡的微笑。那笑容传递着一个信息:无须担心,我会珍重。高墙的铁门哐当一声重重地关了,刑场外哀嚎遍野。蔡玉立在危墙之下,将双手紧握成拳,她靠着冰冷的高墙,想要离张博明近些,再近些。不远处,胡子拉碴的鲁达夫也紧握着拳头,眼中满是愤恨和无能为力。

蔡玉缓缓取出玉笛,靠在高墙上,吹起了悠扬的曲子,虽然低沉,却不悲伤。枪声起,笛声落。铁门又开了,刽子手们跑步出来。鲜血染红了刑场。夕阳烧红了高墙之上是更高远的天空。

而在那万里高空下有一个小点在缓缓移动。出了申江老城,走了一段就是一坡矮矮的山丘。翻过山丘便又是平坦的稻田。秋收刚过,稻田里白鹭三三两两地在觅食。稻田尽头陡然拔起山峦。河流像宝剑般分开山与地,露出崖壁的纹理。只有一座石桥连接两岸。河面时宽时窄,河水一层赶着一层向前奔流。刘不一走过水田、石桥,沿着山间小道向上爬。半山腰那座坟里长眠着孟母,旁边就是孟森的衣冠冢。刘不一在山下朝上仰望,远远见一个人立在山腰的悬崖尽头,临眺百尺之下流淌的河水。河水犹如虎啸猿号,震动山谷。刘不一终于到了山腰,一片相对开阔的坡地。

刚才那人半蹲在坟前,轻轻擦拭着墓碑上的字。

“我就知道是你。”曹不一走上前。

“从我入狱那天开始,你就应该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我回来,把你给我的还给你。”孟森看着那墓碑上的字缓缓站起来。碑上写着:先妣卞氏讳之云之墓,不孝子曹不一立。孟森冷笑一声,说道:“不孝子。好个不孝!你是不孝,我呢?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孟森弯腰拔除母亲坟冢周围的杂草。

曹不一蹲下来也用手一根根地拔,低声道:“当年的事情非得已,形势逼人,我只好出此下策。一念之间铸成大错。如今你已经让我几近倾家荡产了。收手吧,友林!”

孟森停下来,咬了咬嘴唇,说道:“对,一念。一念之仁,一念之恶。妈温良恭俭让,无人不称道。三次一念之差救了你这个中山狼。如果她有一念,哪怕是一瞬间心中不怀善念,不是怀恶念,是不怀善念,那你今天还能站在这儿跟我说******什么狗屁‘一念之差’吗?”孟森愤然站起来把手里的草重重扔到地上。

曹不一无言以对,低下了头,过了许久才从嗓子里挤出了一句话:“事已至此,你想怎么办吧?”

孟森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冷笑说:“怎么办?你问我怎么办。一笑泯恩仇?我做不到!”

曹不一问道:“你真的要把我逼上绝路才甘心?”

孟森抓起一把枯草点燃了那堆杂草。火立刻熊熊地烧起来。“不是我逼的。这条路是你引我走上来的。你代我尽孝,我应该感激。可这却是因为你让我我没办法尽孝!你娶了艾婉,那是因为我被迫流浪在外生死未卜!我也想停下来,可我不能。是我们一起把自己逼上了绝路。那么多人因为你我而死。我好恨自己,如果早点和你单独解决,就不会连累那么多人。我不肯罢手,你也没想过罢休。过去不能,现在更不会就此打住。既然上天只能让我们其中一个人留在世上,那就让他决定吧。当它落地,就看谁的枪快吧。”孟森掏出一块银元。

曹不一说:“好。就让我们做一个了断吧。”

“好。”孟森抛出袁大头。

艾婉匆匆往山上爬,顾不得山路崎岖,连连摔倒,忍着痛顽强地向上攀。枪声起,银元(姻缘)落。孟母墓前长的豆梗被火烤干了,也哔哔啵啵地烧起来。河水的歌谣被这个枪声扰乱了。片刻就恢复了往昔的步调,低沉地唱着古老的歌,向东流去:

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男人站在凉亭外,眺望着越发绚丽的晚霞。落日的余晖穿过栏杆照在凉亭里。一个女人坐在凉亭里,长长的倩影从栏杆一直延伸到凉亭外,血色残阳照在她苍白的脸上。二人默默不语,只是这样望着亭子的北面,那白鹭徘徊下的起伏山峦,那根本就看不见的山腰之间。

暮色沉沉中,山那边突然传来了枪响声,惊起一滩鸥鹭。亭外的福生一惊,一愣,一声长叹。许久,他才悄悄回头,小心地观察席婷的反应。亭内的席婷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眼泪潺潺地顺着脸颊流淌出来。她虽然流泪,却极力保持平静,没有大声哭喊,甚至连低声啜泣都没有,她选择坚强地拭了泪。

福生缓缓地走进凉亭,轻声说道:“这是柳林先生留给你的。本来说等你上船之后再给你的。他说,虽然你不看重这些,但还是请你收下。”便捧出了一个装满金银奇珍的箱子。

席婷瞟了一眼,冷笑一声便扭过头去,抱着双臂,深情地望着山峦的方向,淡淡地说道:“他果然还是这样重情重义。他不曾辜负我,我也不曾错付流年。你知道吗?我和他第一次见面也是这样的景色。”那哀伤的容颜里目光闪闪眺望着远方。斑斓的波涛下涌动着无边的黑暗,尘封着海一样的情怀。(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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