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天君殿,两人相顾良久,无话。
也许相互之间耐性都过于好了,即便一直拖延下去,也没有什么关系。
蒋兰宫宁肯他一直这样拖着。
然而杜远亭这次先开了口:“不是你要谈?”
“是我给了你们一个机会谈。”蒋兰宫说着摊开手,在灯影下游走,“远亭兄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出来,我可是有求必应。”
杜远亭的目光追随着他的指尖。
蒋兰宫顿了一下话音,盯着他补充道:“……对你。”
杜远亭紧了下眉。
“若远亭兄没有想好,这段时间,我们不妨叙叙旧。”蒋兰宫说着停下脚步,双手交握,垂于身前,一副平和的模样,好似从前。
那个杜远亭和他都记得的“从前”。
可他究竟是彻底变了。
杜远亭看不出他眼中还有一丝从前的如履薄冰,取而代之的是居高临下的威慑。他不再主动徘徊于一切场合的边缘,减弱自己的存在。他也不再保持着微微的颔首含胸,不再小心翼翼地回避眼神的碰撞。蒋兰宫的身躯笔直纤细,伫立在天君殿空阔的正中央,杜远亭从未见过他如此咄咄逼人。
这不是谈判。
是施舍。
天君殿中有意灭了多数灯火,仅留下天君殿玉阶前的两列,令双方都看不清对方的面容,显得阴森诡秘。
蒋兰宫在这场对峙中的气势绝无退让。对杜远亭,必要让他放下那辽肃宗主君的架子,放弃他从前高人一等的幻想,明白他们之间已经今非昔比,休想再以威胁和暴力迫使自己屈服。
可他还和从前丝毫未变。
那让人看不破的沉默,不起波澜的脸,不肯靠近的脚步。
他还没意识到,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不是门客蒋殿,而是天君蒋兰宫么?
不过蒋兰宫自认为没有羞辱他,只是陈述事实。
自己对这个人的所作所为,的确仁至义尽了。
“你我本无仇无怨,何至于兵戈相向。”蒋兰宫请他跟自己上玉阶,“想来,是远亭兄被旁人的谗言裹挟,才不得不如此作为罢。”
杜远亭跟着他走过去,瞥了一眼大殿上的两扇屏风。
怒涛簇雪浪,野鹤芦荻秋。
皆是海宁州的盛景。
“因为据我对远亭兄的了解,你自己并没有什么欲望。”蒋兰宫说着在玉阶上落座,招招手让他坐在自己对面。
杜远亭不坐。
“坐么。”蒋兰宫道,“既然约好对谈,身为东道主,就该周全礼数。难道在白无谷谈判时,辽肃宗是不让座的?”
杜远亭便坐下了。
蒋兰宫轻笑。
“笑什么。”杜远亭问。
“没什么。”蒋兰宫收起笑容,“只是想到方才所说的,远亭兄没有什么欲望,只在这坐与不坐一事上,已经顺应了我的结论。”
“这有什么关系?”
“这,自是证明了,对你而言,可为不可为,全无所谓。别人解释给你该做什么,你就老老实实地做什么。”
蒋兰宫说着,从台阶上竟然提了一壶酒摆在他们面前,示意杜远亭,想喝可以自己倒:“今夜为防远亭兄突袭,无尽洞天的弟子仆役都遣散了,人手不足,见笑。”
杜远亭不喝酒,只看着他问:“为什么应对突袭反而要遣散人手。”
“因为他们的修为在远亭兄面前不过螳臂当车,有和没有,没什么分别。”蒋兰宫道,“无尽洞天所在群山乃是仙门学府之所在,怎会有白无谷要塞那般便于集结。”
“你一直说废话。”杜远亭冷不丁说道,“是为了拖到杜岸回来?”
“那远亭兄这么任我拖延,是觉得亚父回不来?”蒋兰宫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捏起酒杯摇晃。
“他回不来。”杜远亭笃定。
“我也不必靠他。”蒋兰宫道。
殿上再次静默下来。
他们不像才经历过生死之战,灭门之仇。在三州交界战役之时,和在如今天君殿上,心境竟然一般无二。
“何必呢?”蒋兰宫平静地发问,“若你果真如我所猜的无情无欲无求,对天君之位也没有企图,我想知道,你攻打我的动机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