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一连串的马蹄声，将看着火焰和废墟发呆的弗莱里·冈尼尔拉回现实。
“父亲。”有些沙哑的女声把他的目光也拉了过去，“已经确认了，军械库被他们洗劫了。”安娜·冈尼尔，冈尼尔家长胞弟的女儿，但在战场上，所有冈尼尔家的战士都得称呼家长“父亲”，正如他们的姓名都由家长赐予。
“也许是因为节日，我们放松了防备，可是，我以为凭那帮暴徒，短时间是没法突破那里防线的。”冈尼尔家长表情并不意外，但话里的意思显然是在追问详情。
弗拉基米尔的军械库，和大多数城市不一样，它布局在城市的郊区，冈尼尔家的领地上，与其说它属于弗拉基米尔不如说它属于冈尼尔家，即使在节日里，也有几十名优秀的战士驻守，它被攻下，就意味着冈尼尔家的领地已经沦陷。除此之外，各家族也有自己的私兵，只是规模都远不及冈尼尔。
“暴民里有老兵，其中大多数甚至都为冈尼尔服务过，是有经验的战士……而且他们有领袖，指挥他们优先进攻我们的军械库。”安娜解释。
“他们的领袖？是什么人？”
“不知道，或者说，无法确定，根据俘虏的说法，有人说是一个年轻人，有人说是一个……”犹豫了一瞬，安娜才说出口，“神父。”
“神父……”弗莱里低声重复这个单词，“也许，我们真的犯了个错误……继续，我要乱民领袖的全部信息，全部。”没有过多地自怨自艾，弗莱里下达了命令。
“另外……父亲，有个人，俘虏，我认为您应该见见他。”安娜没有急着去执行命令，却先提了意见。
“俘虏？”
……
几分钟后，弗莱里·冈尼尔看到了他应该见的人。
“哈，我看到了谁？我高高在上的主人，真抱歉我现在这样，没办法爬过去亲吻您的脚趾头。”抢先开口的男人这么说，是因为他的一只腿被砍断了，只做了简单的包扎处理，疼痛让他表情狰狞得像头野兽，若非如此，他语气轻松得就像是在酒馆里和女侍调情。显然他曾是一名军人，即使是参与暴动，他依然穿着冈尼尔家士兵的制服，只不过将上面原本显眼的家徽毁掉了。
“明尼克斯……你的姓氏我忘记了。”弗莱里能报出他的名字，显然这名老兵也觉得意外，安娜注意到，有那么几秒钟，他眼中的敌意消失了。
“我记得你，你退伍的时候，你说你要去照顾你的老母亲，你为家族服务了30年。”弗莱里的记忆显然相当精准，名字是明尼克斯的老兵都愣住了，这么说的时候，弗莱里走向前，递给他一支在废墟的残余火焰上点燃的卷烟。
“是27年，先生。不过管他的，反正也没差。”明尼克斯自然地接过冈尼尔家长的烟，抽了一口，就像是酒馆里和老战友重聚。
“我最近换了个财政管家，我希望你不是因为他克扣了你的退伍金才这样。”弗莱里说话时目光缓缓地扫过明尼克斯军服上被损毁的“神圣之枪”徽记。
“不，事实上，那笔钱从来都很及时，只是……我的母亲死了。”后半句，这个身经百战的老兵足足用了十多秒才酝酿出来，有眼泪在他的眼角聚集。
“我很遗憾。但人总会死的，我的母亲5年前也去世了。”弗莱里尽量云淡风轻地说。
“我知道，我参加过老夫人的葬礼，看到过她躺在棺材里，她活了79岁，看上去却比我六十来岁的母亲还要年轻……”这么说着，明尼克斯猛抽了一口烟，接着又用低沉的声音叙述，“可是……您知道我的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您不知道！”他发问，他作答，声音却抬高了十倍！二十倍！“她被瘟疫折磨，在床上疼得打滚，身上的瘤子被她的动作挤破，里面有肉眼能看见的虫子在爬来爬去！！！她死的时候，背脊弯得像一把弓！我直到现在还记得她死前对我说的话！您想听吗！”说这话时，他整个人几乎要暴跳起来，但断了的腿逼他死死地遵循着牛顿定律。
“我很抱歉，明尼克斯，但我无能为力。”弗莱里诚恳而冷静地看着他。
“谎言！谎言！谎言！直到现在，你还要对我说谎！看看这个！”他不能站起身，但双手却完好，于是他动手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裤子脱掉，连内裤也没剩下，于是，先前被衣物隐藏的东西完全暴露了出来。
青绿色的瘤子长满了他的腰腹，连两腿之间的器官都被覆满了，就像躺在医院里的诸多病人，就像他的母亲。
“看着我！我的主人！看着我！小妞！”他对弗莱里吼叫着，又转向下意识扭过头的安娜，他将自己的怒火、绝望毫无保留地展示，就像是十字架上赤裸的圣徒。
“看看我，再看看你们自己，你们安然无恙，你们完好无损，只有活在贫民区的我们在受罪！这是瘟疫！为什么你们却没事！？你们有治疗这个的方法，却看着我们在地狱里煎熬！我们的母亲和我们的兄弟姐妹，邻居朋友被病痛折磨得睡不着觉，我们每天都生活在绝望之中，而你们却坐在别墅和城堡里，安心地享受节日！这·不·公·平！！！这不公平！”
“我们也在调查这件事，我们并没有治疗的手段，这是事实。”安娜忍不住说话。
“谎言！谎言！你们这些满嘴谎言的骗子！”
“可是你们这样做就能解决问题么？就算你们要公平，可是能给予你们拯救的，只有我们，你们没有胜算，你们甚至……连一个像样的领袖都没有。”弗莱里依然沉静。
“我们有神父和铁匠的领导！我们有成千上万人！所有的贫民都会加入我们！你们这帮无耻的骗子，会得到报应的。”
“神父和铁匠？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的人吗？这就是你们的首领？”弗莱里无奈地笑，落在对方眼里却是莫大的嘲讽。
“可是就是这个你看不起的人，神父！却一直在用全力救治我们！而铁匠，你不知道他的名字，可是他却能带领我们把你的城堡洗劫一空！说起来，我们真是要感谢你为我们准备的武器！可惜你的小马驹们被你拉上街做仪仗队，不然你们……”
“不，我应该谢谢你……”淡然地打断明尼克斯的喋喋不休，弗莱里家长翻身上马。
……
“父亲，我们该怎么处理他？”安娜回望了一眼，明尼克斯依然在吼叫，这次他已不再讲什么理由和道理，只是单纯地发泄的谩骂。
“送他去医院。记得叫人先把他手脚绑好。”在明尼克斯身上得到足够的情报后，弗莱里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在他身上了，尤其是现在，他看到自己的女婿正骑马向自己而来。
拉斯普钦·普京，这个有着西罗蛮族血统的年轻人凭着勇武受到了弗莱里的赏识，甚至因此还赢得了冈尼尔家小女儿的芳心——今天他本该是在婚房里与新婚妻子一起度过，现在却披上戎装到了前线。
“父亲！”远远地，他就喊道，“遵照您的命令，我们已经把暴徒们的先锋部队驱散了，现在准备收回巴士底教堂。”
拉斯普钦·普京并不能算那种空有蛮力而无头脑的莽夫，所以他紧跟了一句：“他们看上去只是没有经过组织的贫民，而且多半病得很重，战斗力低下，几乎一看到我们就跑光了，所以我没有下令追击。”
“你做得没错，这只是些绝望而脆弱的乌合之众，我们真正的敌人现在可能潜伏在暗处。要小心，他们中间有老兵，虽然在组织度上不可能太高，但有从军械库抢夺的武器装备，还有首领指挥，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弗莱里表情赞许地对自己的新女婿点了点头。
“还有一件事，父亲。那些人的样子……非常的可怕，我的弟兄们都在担心，会不会传染。”事实上，贫民区的瘟疫在弗拉基米尔人之间并不是新闻，就像是明尼克斯那样有亲人住在贫民区的士兵也不在少数。只是除非到大难临头的时候，人们更乐意装作不知道。
“……”弗莱里脑海中闪过方才明尼克斯裸露的身体，还有先前遇到的几具暴动者的尸体，的确如普京所说，这些家族的忠诚卫士最担心的其实不是数万乌合之众，他们担心的其实是自己也变成那病魔支配下的羔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场战斗，是女神给予我们的试炼。传我的话下去，那些暴动者们被诅咒了，他们也曾是我们的亲人朋友，让我们结束他们的痛苦！向巴士底进攻！”
“明白！”
尽管在家族议会上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信心，但在收集了各方信息后，弗莱里对于敌人的认识愈发清晰，在他看来，这些暴动者并不足以抗衡家族的士兵——训练有素的军队和无组织的暴民之间的战斗力差距是数量难以弥补的，尤其是在巷战之中。
…………
…………
实验室。
西岚和77号之间的战斗，在双方无任何语言上互动的前提下便直接了当地开始了，77号的赤手空拳对手握【饕餮】的西岚。
“你来自安西？很少见安西人来这里求学。”大战在即，这边的穆戈法却丝毫不着急，他将目光投向手握双刀的洛可汗。
“我姓苏莱曼。”洛可汗答非所问。
“原来如此。令尊是个值得尊敬的人。”穆戈法却马上露出了然的神情。
“谢谢。”洛可汗目光沉静，而双刀已经抬了起来。
“双刀术么？看上去不像是中土（东陆与西陆之间，安西人生活的主要地域，被安西人称为“中土”）的武术流派。”穆戈法眯起了眼睛，紧盯着那一双危险的武器。
“不，我只会用单刀。这把是给你的。”但洛可汗却做出了令夏齐都忍不住挑了挑眉毛的举动，他随手将右手的那把刀扔给了穆戈法。
“安拉亚扎。”穆戈法接过刀，吐出一个词。
“没错，依循最古老的传统，决斗开始！”洛可汗抬手，真正的起手式展现，是最为标准的安西风格刀术，后续动作一如大漠长河般寥廓。
而穆戈法却一只脚后退半步，拟了个诡异的起手式，无鞘的刀被他的身体挡住，置于腰间，就像是刀手出刀前从腰间拔刀的动作。
转瞬，洛可汗几步便踏近穆戈法身边，而穆戈法仍旧保持着这个诡异的拔刀动作，似乎完全不在意已经逼近自己身体的刀锋。
一静一动，两位同有着中土血统的刀客身影重合，分开的刹那就是胜负决定的时刻。
安拉亚扎——在安西语言里意味着“真神见证”，身负使命的武士一对一决斗，胜者即是真神眷顾的人。
…………
…………
现在能做什么呢？当意识到事情已进入自己无法插手的失控境地，有那么一瞬间，梁思想跟着俾斯麦和西西莉亚一起回艾拉所在的重症病房帮忙——这可怜女孩的瘟疫虽然暂时得到控制，却又患上了重感冒。
但看着那不算大的房间里挤了这么几只后空间实在有限，梁思决定不进去添乱了，反正他归根结底只是个没有点医疗技能的酱油角色。
小小自嘲后，梁思退开了几步，准备找些其它适合自己的工作——也许根本就没有，但管它呢。
“会觉得寂寞么？”在梁思撞到身后默不作声的躯体前，就听到了这句近在咫尺的问话，于是他惊讶地望向刚被他撞到的摩伊拉，一时竟忘了回答她的问题。
“会觉得寂寞么？”她又重复了一遍，“大家都有自己的目标，有自己的天赋和专长，在任何时候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可是自己却做不到这样，有时候只能做个旁观者。这样，会觉得寂寞吧。”她那双总给人感觉有些迷离的眼睛，此时一瞬不瞬地锁定梁思，仿佛要将他绝美皮囊下那个卑微的男孩看穿。
“……从文学的角度，也许说‘落寞’更贴近吧？”尴尬地笑了笑，一直不能理解这个奇怪女孩的梁思下意识想要蒙混过去，“摩伊拉不睡觉了么？”
“精力恢复了，所以可以开始了。”摩伊拉点点头。
“开始？”梁思内心突然涌现出奇怪的预感，他下意识地将精神的触手伸向面前的摩伊拉……意外地，他发现自己几乎毫无阻碍，便穿透了摩伊拉的“心之壁”，进入了这个谜一般女孩的“意识海”之中，只要他愿意，这一瞬间他甚至能将她拖入任何幻境之中。
但是某种突如其来的莫名悸动迫使他迅速地将自己从摩伊拉的意识海中脱离，仿佛里面隐藏着一只可怕的恶魔。
“梁思，告诉我……”而后梁思听到摩伊拉开口，叫的名字是夏齐私下对他的称呼。
这一刻，夏齐、西岚、洛可汗在阻击想要逃离的穆戈法。
这一刻，阿缇娜、东方晓、罗莉安被困在暴民肆虐的西城区。
这一刻，阿米尔、拿破仑心急如焚想要找到失散的阿缇娜。
这一刻，俾斯麦、西西莉亚、艾瑞莉娅、米妮在照顾生病的艾拉。
“你喜欢做梦吗？”这一刻，摩伊拉这么问梁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