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主子——”
朦胧意识中，似乎听见谁在喊着什么。
这声音甚至执着，我深觉其聒噪。
“做什么？”我咕哝了一句，也不管那人听不听得懂。本是睡不着的，好不容易眯了一会儿却被打扰，叫人好生气愤！
抬起脖子将脸背对那声音的源头，脖颈上酸疼的肌肉很僵硬。身体上的疼痛麻木让我醒了神——我竟趴在桌子上睡了一宿！
本是想等默烟回来，竟然等睡着了。
满脸慌张焦急的面孔在我眼前放大，默烟胡乱地在我脸上抹着什么，急急道：“主子快跟我走，朔夫人有下落了。”
她将马车驾地飞快，直奔西郊而去。一路颠簸，但还是交代了大概。
昨日她与周隽沅顺着那支箭矢和沾了血的帕子摸索消息，一开始也毫无头绪，直到其中一个嗅人闻见了那帕子上除了尘土和血腥的味道之外，还闻见了一种十分清淡的花香。细细分辨之下，那花香来自西郊独有的清肌海棠。
放眼整个大月，只有西郊的柲潭山谷才有这种花。花瓣晶莹雪白似玉，犹如豆蔻少女的瓷肌；花瓣若是沾了水则会慢慢变为透明色，待到水珠干了后则会恢复成醇厚的白色。花香轻淡但只要染在布帛之上则会经久弥香。
这支带着锦帕的箭矢有目的地被人射在木伯的茅屋外显然是要传递消息，可上面除了斑斑血迹之外再无其他提示。昨日初见之时还颇觉奇怪，原来射箭之人所传讯息是花香！
绑架之人往往会要求一人前往赎人，顶多允许两人同行。可绑走朔凡娘亲的人并无此要求，明摆着敞亮地等着我们去找他！歹徒越是这般放肆大胆，此事只怕越是不好解决。
“主子，还有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停了车，眼前一条可容两人并行的小道曲径通幽。
我瞥了她一眼，提了裙摆往前走去。
“好消息是朔夫人眼下还算安然无恙，坏消息是——”她紧跟过来，往我手中塞了根结实的木棍方便我上山。
“坏消息是朔凡果真如主子所料，猜到他娘亲可能出了什么事，今天早上天不亮就拽着少将军派去找他们的人去了周府。”
我猛然一滞，“派人看好他，万万不可让他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晚了。”默烟悻悻道，“本是派了两个族人看着他，不知他用什么法子逃了出来，少将军派我回府叫你的时候，发现他已经跟着来了，眼下也在山腰等我们。”
“胡闹！”我加快了步子。
山中露水大，道路也泥泞湿滑，心急之下打了好几个趔趄，几次险险扭到脚。
一路摸爬滚打到了山腰，周隽沅的人已经那处杂草丛生、残垣断壁的山神庙围了起来。
我轻唤了一声跟在周隽沅身边的朔凡，他回身看我，小脸满是倔强，犹如我初次在街上见到他的模样。
他呆站着不动，只是一双灵动大眼中的水光随时都要溢出来。心中一疼，我几步上前将他搂入怀中。
安慰？道歉？
所有的话语都梗在喉咙，吐不出一言半语。
我静静抱着他，他的埋在我怀中的脸默默将我的衣服沾湿。
周隽沅冲我使了个眼色，我示意默烟将朔凡带远些，此次务必要看好他。
“情况怎么样？”
周隽沅看向我的眼里满是愧疚，他低沉道：“昨晚找到这里，歹徒将她推搡出来让我们看见她尚且安好，而后就折回庙中，不肯再出来。我的人试探过了，山神庙周围布满了白磷，上面只覆盖了一层薄土。人一旦踩上，白磷露了出来就会即刻燃烧。”
“若是贸然闯入，熊熊大火很快就将这里焚个干净。”我锁紧了眉头，盯着不远处那个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方。
周隽沅点点头。
“他们可说要什么？既然绑了人，既然引我们来此，就必然有目的。”
周隽沅还未答话，只见一半蒙面的男子走至我身前单膝跪下，一拜，“见过云梨姑娘。”
我心惊胆战地看了身旁的人一眼，所幸他并未有异色。
“过来说话。”我虚扶了那人一把，转身走向身后密林。
“姑娘，那歹徒的目的似乎并不是那位夫人，而是您。”他直截了当道。“昨日是我们的人先到了这里，比少将军的人早了一炷香的时间。”他摸出一张纸条递给我，“这是他们提的要求，我们认为事关重大，所以并未向少将军透露。”
“血镯。”纸条上面只有这两字。
他见我不解，又道：“血镯便是姑娘腕上的镯子。”
本是通透无暇，如今封了我的一滴血在其中，它就成了血镯！
心脏被狠狠一揪，竟然又是我连累了别人！
不顾男女之别，我一把抓住那人的胳膊，压低了嗓子问他：“在这里的人，有多少？你们的人有多少？！”
他似是被我突如其来的狠意和冷意吓了一跳，“五十人。”
五十人！留在城中的族人一共百余人，你们竟然出动了大半！
“剩余的人在山下接应。”他补充道。
我倏然扯回手，挺直了身子严肃道：“守族人听令。”
他同样肃穆单膝跪下。
“我以安鸾族长之名命令你们，山上、山下的所有族人即刻撤回城中，各自回到安居点，没我的命令不得轻举妄动。”
他不服地抬头望向我，“那姑娘的安危怎么办！”
“我留默烟在身边足矣。”
见他还有回绝之意，我坚决道：“你们都知道，我活着，你们才能活着。如今既让你们都撤回去，是因为我有十分的把握活着。你们在这里反倒叫我担心。你们牺牲一个、十个、甚至全部，可我依旧性命无虞，但若我一人死了，你们全部都没了命。”
我将他拉起来，劝道：“我知道孰轻孰重，你们放心。”
他挣扎了片刻，最终重重点头。
我回到周隽沅身边，凝视着那座山神庙，淡淡道：“这样僵着也不是办法。既然一开始是我先认识的朔凡，如今也该我去试一试。”
“不可！”他急躁地打断我的话，一把握住我的肩头，“我绝不许你有危险！要去也是该我去！”
我清冷地抬起眸子，还未张口，只听耳边“嗖”的一声。
又是一支传信的箭矢，笔直地插在离我们五步之遥的一颗树上。
“她进来。庙西南侧。”
周隽沅将纸条揉成一团狠狠摔在地上，咬牙低声道：“他太过分了！”
“你们已经将这儿团团围住，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拿出苏赫送的那把匕首在他面前亮了亮，“我也有防身的武器。”
特意打发那个守族的人同默烟传信，趁她还没回来，我必须甩开周隽沅，独自去会会那个歹人。
既然也是冲着我的身份来的，不是唐景焕的人便是父亲的人。可我却心生疑虑。
照以往唐景焕和父亲对我的态度来看，他们的目标显然依旧是我，而非这镯子，哪怕是在从昭平村回城遇伏后，他们也没有对我的镯子多看两眼。很显然，那个临死前通风报信的对象，并不是他们。
只是，这偌大的锦都，如今只有父亲、唐景焕、景泽，或许还有皇上知道我的身份。
景泽与我两情相悦，且我即将嫁与他，因而他何必大费周章地为难我。再者，连父亲和都不知道这镯子的事情，景泽又何从知晓！那么，这四人中，知道这镯子且对其有兴趣的，只剩一人了。
虽说放出宫的宫女恢复了自由身，可她的册籍依旧留在宫中存档，皇上若是心血来潮找一个已经出宫之人，也是容易的很！
我沿着纸条所言，顺着山神庙西南侧的一条被画记好的道路前往庙中。走到一半的时候听见默烟在身后恼羞成怒地呼喊。
周隽沅自她身后紧紧抱着她，生怕她冲了过来。
这条画记好的道路随着我的移动已经掀起了一层薄土，若再有人来，则会彻底让下面的掩盖的白磷悉数暴露。
我回首冲她一笑，摇摇头，而后继续前行。
一声鸟鸣让我从埋首前行中抬头，只见那只雌青燕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落在那座山神庙的庙顶，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野草肆虐的瓦片上冷眼瞧我，模样像极了它原来的主人。
若是一会儿我敌不过那两个歹人，你可要进来帮我！
我冲它无声道。
它眨了个分明的眼睛，露出浅灰色的眼皮，一副翻我白眼的样子。
庙门自里面被打开，眼前除了蛛网横生和残缺暗沉的山神像之外，在没看到别的。
陈年积攒的灰尘和山中浓重的湿气掺杂在一起，攒的我鼻子痒痒的，终究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
我一面掩面一面想退后一步，未料不知从哪儿伸出一只手，径直将我扯了进去，身后随即一声沉重的关门声响。
借着掉了一半窗纸的木窗透进来的光，一个蒙面男子站在我身前，另一个蒙面男子则扯着朔凡娘亲自神像后面出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