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森鹿沉默了很久，缓缓地抬起头，眼眸看向明日香，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只是轻轻呼出一口热气，脸颊和耳朵被寒风吹得刺痛。

“明日香，有空的话，陪我去山顶一趟怎么样？”他开口问。

“……可以。”

“好。”安森鹿从她身旁掠过，轻声说：“还有，别哭了，到时候真成哭包龙了。”

他双手插入口袋，缓步走向通往雪山顶端的小径，明日香跟随他，两人的步调时而一致，时而错开，到后面隔得越来越远。

正是清晨时分，雾还很大。

森林好似笼罩着一层雪白的帘子，林间的风很大。

上杉明日香用手背抹了一下泛红的眼角，静静地望向安森鹿的背影，他一声不吭地向上方走去，从来都没有止住步伐。

少年的背影在雾中忽隐忽现，他从没有回过头，只是自顾自地前进。

不知道多久过后，两人来到山顶，安森鹿站到一块盖着雪的岩石上方，远远地眺望向被包围在群山之中的留坎镇。

明日香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留坎镇的存在非常独特，好似一块嵌在大自然中间的人为艺术品，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片刻的缄默过后，安森鹿忽然从口袋中抽出骨节分明的右手，他伸出右手，食指对准山脚，一言不发。

“怎么了？”明日香问。

“从这里开始，我想开拓出一条滑雪道。”安森鹿裹紧围巾，缓缓地说：“最多半天的时间，我就差不多能做到这件事。”

……滑雪？

……他找我来山上，就为了说这件事么？

“嗯。”明日香低下了头。

安森鹿又是呼出一口热气，他搓了搓手掌，眼眸直直地注视前方：“暗光之龙这枚棋种，用来做这件事还挺方便的。”

“……对。”明日香的脸庞越埋越深。

“建成以后，以后大家都可以在这里滑雪了。”安森鹿说，“尤瑞，以后也能在这里滑雪，她一定会很开心的吧。”

“……是。”

“上石没有滑雪场，以前她要滑雪的时候，都得用旅行卷飞到别的地方，我其实有些担心她，毕竟她没有接触过外面的世界，缺乏常识，连手机都不怎么会用。”

上杉明日香没有再说话，只是低着头，垂落的棕色头发，轻轻地遮蔽她清丽的小脸。

“嗯，照不到阳光也是个问题。”安森鹿思考，“我其实在想，可不可以破坏掉附近的一座山脉，这样阳光能够照射入留坎镇。”

“……好。”

“说起来，这好像还是第一次，我会去为别人考虑那么多，”安森鹿轻声说：“所以，我才慢慢地发现，她对我来说很重要。”

“……那真好。”

“我在脑子里想象过很多次，和她共度的未来，不管是作为朋友，或者是家人，其他的也可以。”安森鹿望向冬日的天空，声音温和地说：

“嗯，只要她能在我身边就行了，其他的怎么样都无所谓。”

“……”明日香微微张嘴，说不出话。

“但是，她可能已经没有未来了。”

安森鹿呼出一口浑浊的热气，声音平静地说：“所以，无论最后的结局怎么样，我都想尽可能地陪她度过这段时间。”

“那我呢？”

安森鹿伸出右臂，似乎是想轻轻地揉了一下明日香的头发，但他最后还是将双手收入口袋之中。

“你不用等我的。”

“嗯，我知道了。”上杉明日香抬起头，嘴角挂着一丝微笑，“滑雪道，我也来帮你建吧，两条龙比一条龙来得要快。”

安森鹿愣了一下，“行。”

“我们还是很好的朋友？”

“对啊，我没你这么好的朋友了。”

“那就好。”

“别哭了，我会愧疚的。”

上杉明日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起愤满的眼眸，带着泪痕的脸颊红通彤的，眼神凶得好像一头跋扈的企鹅，呆头呆脑地过来啄你一口。

“给我忘掉。”她说。

安森鹿无奈地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好，我忘记了。”

“就当是滑雪道的报酬，一定要忘掉，刚才的所有事情——！！！”

“当然了，哥们还是挺重视承诺的。”

“之后我们还能像平时那样，对么？”

“拜托，不然呢，还要象征性地打打冷战啊？”

“烦死了烦死了，你这个人真的超烦！”上杉明日香抹干眼泪，举起拳头，在空中顿了顿，冲着安森鹿的腰部来了一拳。

“还能再用力点。”

“滚。”

“都到午餐的点了，要不来比比谁先回留坎镇？”

“行。”

“老规则，输的人用鼻子吃……哎哟卧槽，你特么怎么就变龙了啊？！这不太公平吧？喂，停一停啊？！”

远处，漆原律抬起头，幽邃的眼眸看向天空。

安森鹿正骑着暗光之龙，追逐前方那条红龙的身影，从山顶疾驰而下，沿途的树木都被惨烈地卷入其中，宛若风雪般散去。

“真有精神，不愧是鹿君和明日香小姐。”

楚启谟也抬头，看着这堪称离谱的一幕，若有所思地说：“会长这又是在干什么，在比较传说棋种的飞行速度和明日香的飞行速度，两者之间谁比较快么？”

“或许吧。”漆原律微笑。

........

........

下午，乌鸦家。

尤瑞才睡醒不久，她坐在窗台边看书，窗外的树枝在风中轻轻摇曳，落下一抹残雪。

“那么，问题来了。”安森鹿扶起下巴，不紧不慢地说：“乌鸦，我们五个人要在这里待到2月15号副本开始，至少需要45张旅行卷吧？”

“鹿君，这不是问题，3张旅行卷就可以在商场里兑换一张大旅行卷，大旅行卷的作用是让一名玩家在特定城市滞留10天。”

“哦，那没事了。”安森鹿算了一下，继续低头看向手机。

按乌鸦的说法，那只需要每人分配一张大旅行卷，就能撑到进入副本的时间——这样一共也就需要用15张旅行卷来兑换，他们凑一凑还是拿得出来的。

在这之后，只要进入副本，就能够更改假期时间的居住城市了。

这会，楚启谟正用手机看着推特的热门视频。

——【真是墙倒众人推，根据执法队的“绝代樱刀”爆料，头号通缉犯“旧日棋手安森鹿”极有可能是一个男同!】

“噗！”

安森鹿直接把刚喝进嘴里的水喷了出来，剧烈地咳嗽。

“哈哈哈哈哈！”

上杉明日香在旁边笑得合不拢嘴，就差直接把桌子给捶烂了。

安森鹿擦了擦嘴角的水迹，鄙夷地说：“楚老师，你能不放这些八卦视频了么？”

“会长，我只是在了解近况，况且这个博主的视频还是挺有真实性的。”

“妈的，那个叫做神代琉璃的绿茶女。”安森鹿骂骂咧咧，“我就说你们日本人是真的缺德，这种落井下石的勾当都能做得出来。”

“干的好啊，小琉璃！”明日香第一次直呼神代的名字。

——【大家不用担心，在使用玩家道具‘纳米速效医疗喷雾’之后，洛伦左在莫斯科一战中失去的右臂已经复原，并且医生确认不会有残余症状。】

“所以，鹿君……”漆原律听到这里，手抵下巴问：“你们是在演戏，还是说，当时你真的和暴走的洛伦左打了一架。”

乌鸦发问，楚启谟也颇感好奇地望向安森鹿。

毕竟在此之前，安森鹿对于莫斯科一事并没有多谈，他从莫斯科回来后只是简单交代一些事项，再而留下“要搬家了”这句话后就没了。

“拜托，那当然是演戏。”安森鹿澹澹地说。

漆原律迟疑半秒，又问：“为了演戏，你用龙帆船长砍下了洛伦左的一条手臂？”

安森鹿点点头，不以为然，“对啊，演戏当然要演全套好吧，不然多可疑，不过洛伦左自己也同意了，所以我才会下手。”

顿了顿，他又说：“而且，受伤的也不只是洛伦左，那货也给了我来了个‘精神爆破’技能，我感觉脑子都快当场炸裂了。”

“原来是这样。”漆原律微微一笑。

楚启谟听到这里，忽然开口问：“说起来，会长从进化游戏开始到现在，是不是连一点实质性伤害都没受过？”

在他的印象中，无论哪一场战斗，安森鹿永远是游刃有余、毫发无损的那一个，打完架后经常连衣服都没有破一点。

“真的假的？”明日香看向安森鹿。

“喔，好像是的。”安森鹿自己也吃了一惊，“这么说来，我的血量是一点没掉过耶，除了某条哭包龙恼羞成怒用拳头捶我的时候。”

“先不谈，我那一拳的威力够不够让你掉血。”上杉明日香冷冷地说，“就算真的能，我也不介意让你的血量再多掉一点。”

“手下留情。”

视频的声音还在继续，传入五人的耳中同时，自动化为了他们熟悉的语言。

——【身为执法队的队长，洛伦左表示，旧日棋手安森鹿还有挽回的余地，他仍旧是人类的同伴，但大众并不愿意接受这一说法。】

——【全世界各地的国家队，以及执法队都郑重地作出承诺，他们一定会将安森鹿绳之以法，给俄罗斯人民一个交代。】

“只是干掉几个人渣而已，真的有那么严重么？”明日香轻叹着问。

漆原律翻动圣经，随口反驳道：“不，明日香小姐，如果暴露出那几个人渣的身份，那洛伦左的处境就危险了。”

“哈，为什么？”

“如果大众知道，那几个死去的玩家是背叛科西莫的人渣，那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事情的真相。”楚启谟代替乌鸦解释：

“如果对外掩盖那几个死去的俄罗斯玩家的身份，那么将事情简单地归于‘旧日棋手暴走，屠杀无辜’才会显得合理。”

“哦，那也对，不然别人一下就看出来奇怪的地方了。”

“是的，如果所有人都知道死去的那几个玩家是背叛科西莫的人。”楚启谟补充道：

“那比起旧日棋手，狂钟教皇会显得更可疑，因为他是科西莫的哥哥，不可能对此无动于衷，甚至断掉一条手臂还要阻止鹿君杀死那一伙人。”

“我明白了。”明日香点点头。

安森鹿叹气，“拜托，这么简单的逻辑，你还捋不清么？”

明日香讽刺：“呵呵，我哪会知道，我们的鹿会长居然这么舍己为人？不知道是不是鬼上身了，这几天我觉得空气都凉了几分。”

“挪威比上石冷不是很正常。”安森鹿澹澹地说，“总之，今天也没什么需要开会说明的事情，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一路走好，鹿君。”

“会长，有什么最新情报我会通知你的，你安心地走吧。”

“注意路上别摔死。”

“哈哈，我真是服了你们。”安森鹿无奈地看着三人，他们的语气就跟在为自己送葬一样，有一种再见即是永别的感觉。

他骂骂咧咧地从桌前站起身来，不经意地挪过褐色的眼眸，看向坐在窗台看书的尤瑞，她也正好抬起头，两人对上视线。

尤瑞合起书本，从窗台上轻盈地落下，走到安森鹿的身边，轻轻地捏了捏他的衣角，“玩游戏。”

“想玩什么？”

“我的世界。”

“行吧，你这次可别又挖太深迷路了。”安森鹿揶揄。

他还记得上次和这个冰岛少女一起玩《我的世界》，她用工作台造了把铁镐，一路挖到地底，把自己关在矿洞里出不来了。

“那这次把家建在天上。”尤瑞澹澹地说。

突然间，安森鹿愣了一下，心想身旁这个天才少女可是超记症好么，怎么可能会迷路？

“我又被你忽悠了，以你的记性玩个游戏还能迷路是吧？”他耸了耸肩。

“我不会迷路，只是想你来找我。”她低声说。

“那你可太看不起我了。”安森鹿揉了揉她的白发，“不管你迷不迷路，我都会来找你的。”

尤瑞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勾起嘴角。

“看到那里了么？”安森鹿突然举起手指。

冰岛少女抬起眼眸，看向被安森鹿的暗光之龙和龙化的明日香蹂躏得一塌涂地的山道。

从上往下看，基本所经之途的每一截树木都断裂不堪，深深地陷入雪地之中，给人的观感非常狼藉，就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雪崩似的。

“怎么了？”她歪了歪脑袋，雪白的发缕轻轻摇曳。

“我要在那里弄一条滑雪道出来，这样就不用大老远跑到日本和美国去滑雪了。”安森鹿勾起嘴角，轻描澹写地说：

“当然，挪威有不少地方的滑雪场挺好玩的，比如利勒哈默尔就是着名的滑雪度假村，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去那里玩。”

“……我很开心。”

“你真的会开心么？”安森鹿半信半疑地看向她。

“最近，开始能感受到一些情绪了。”她说，“从认识你开始。”

“那就好。”安森鹿愣了一下，轻笑着说，“不是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