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自诞生以来，一直充满了谎言。

一切自我都是独一无二的个体；并且，每个人都爱着这个独一无二的自己。

“没有谁比我的生命更重要。”

“没有谁可以强迫我去死。”

“我不需要为别人而活。”

——人们彼此警惕着。

但同时，人又是害怕孤独的生物。

“你比我的生命更重要。”

“我会为了你去死。”

“我愿为你而活。”

——他们互相欺骗着。

活着，死去；诞生，毁灭；消亡，重生；信赖，怀疑。

在无穷尽的循环与折磨间，有的人，自以为找到了真理。

在无穷尽的折磨与循环中，更多的人，则自认为依旧在遭受苦难。

【没有谁比你的命更重要。】

【你不值得为别人去死。】

【你应该为自己而活。】

……

…………

可是……

伪索索依旧怔怔地盯着那朵小花。

【自私的。】

【自卑的。】

【自怨自艾的……】

作为表人格，那非常棒。

但可惜——

这一切，似乎只是虚假。

***

这个世界自诞生以来，一直充满了谎言。

一切自我都是独一无二的个体；并且，每个人都爱着这个独一无二的自己。

“……”

欧丹怔怔的仰望天空。

她坐在阁楼的栏杆上，两只小脚则朝着窗外的花草树木，轻轻晃动……

“……我。”

她自我暗示道：

“我，爱着萨尔玛。”

“她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不能失去她。”

“……”

“……”

是啊。

一直以来，使欧丹保持安定，并激励她不断努力拼搏的唯一动力。便是萨尔玛。

她记得萨尔玛第一次哭的样子。

也记得萨尔玛第一次恋爱时的表情。

她记得萨尔玛第一次和姐姐赌气时的神色。

也记得萨尔玛第一次剪短头发时的决绝。

……

我……

我。对我来说，这世上最重要、唯一重要、甚至比我自己的性命还重要的，是萨尔玛。

（我不会抛弃她。）

（我不会让她伤心。）

（我不会伤害她……）

是啊。

正因如此，她们这对相依为命的姐妹，才能在这残酷的世界上，勉强生存。

——当然，当然！！现在，一切都变好了！

（我是黄金城的三席，她是四席；我非常强，她也不差；我通过多年的努力，终于赢得了一直在追求的社会地位……当然，她也一样。）

（我已经老了。）

（……她也长大了。）

（一直以来，我都照顾着她、迁就着她、温柔对待着她。）

欧丹欣慰的笑了。

她小小的臀部，稍微滑下栏杆，并在随后，紧贴到了下方的木柱上。

——她用腿窝轻勾着栏杆。

一瞬间，整个世界便倒了过来。

“呼……”

栏杆内的是盆景；栏杆之外，同样是人工打造的虚假景色。

“……”

她看着倒过来的自家的几盆小花。

……它们都枯死了。

往日，只有萨尔玛或玛莎过来时，才会偶尔给它们浇浇水。有时，甚至还会浇酒。

……现在它们终于死掉了。

“……”

莫名地，欧丹突然觉得，自己过去的人生，非常像这几盆泥土中的花卉。

没有阳光、没有水、没有人施肥、也从没有谁认真关心过它的美。

久而久之……

原本理应是非常名贵、非常美丽的花，已经枯萎了。

（……）

它们就像是自己。

从没有谁承认，也从没得到过谁的欣赏。

“……”

所以……

所以？

……渐渐地，女孩（34岁）的瞳孔黯淡了。

（我的身体，一直是这种古怪的样子。）

（和萨尔玛相比，我并不漂亮。）

（和玛莎相比，我也没有什么气质。）

（所以……）

所以？

（所以，当我知道有人可能喜欢我的时候。）

（……真的很开心。）

（他不怕我，也不会觉得我像个怪物。）

（我不知道他的身份、年纪、地位、爱好、人生经历、以及社会阅历。）

（…他的一切，我都不知道；甚至，我甚至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喜欢玩什么，梦想是什么，以及现在正在做什么……）

但是。

“……”

虽然，他很可能是有心接近我的恶徒；

虽然，他现在的这副懦弱的样子很可能是伪装的；

虽然，再继续深入下去，会受伤的很可能是我自己……

但…

……但是。

（不尝试，就永远没法改变。）

【不尝试，就永远没法改变。】

（或许我会撞得头破血流。）

【或许你会撞得头破血流。】

（但是……）

【但是……】

（……）

【不肯尝试，你就连碰个头破血流的机会；都不会有。】

（……）

（…………）

欧丹闭上眼。

她任由自己的上身，柔软无骨地瘫软在暖和的地板上。

也任由自己的下身，继续挂在不高、也不矮的栏杆上。

（我已经三十四岁了。）

【是啊。】

【可那又如何？】

（从前，你曾提醒过我。你说那些试图接近我的人，都是些骗子、恶棍、淫魔。）

【是啊。】

【可那又如何？】

（他有什么特殊的？）

欧丹蓦地睁开眼：

（他处理事情很笨拙，样子傻傻的，而且…完全给不了我作为一个女人的安全感。）

【你想要怎样的男人？】

（我？）

欧丹张了张嘴。

半晌……

（他该有强壮的臂膀、坚韧的精神、稳固的后台，还有……）

【你喜欢那种男人？】

（……）

（？）

欧丹疑惑了。

【你所说的，是你妹妹喜欢的男人。】

【你妹妹喜欢的是那种男人——强壮的身体，踏实的肩膀，貌似坚强的意志，貌似强大的实力，以及貌似优越的道德。】

【结果如何？】

（……）

（不管怎么说，萨尔玛这些年过的很快乐。）

（她轰轰烈烈的爱过，也经历过真正的青春……她对每一份爱情，都认真对待。并且，还获得了对方的相应回报。）

【你撒谎。】

（……我没有。）

【不。】

【你在撒谎。】

【你应该知道，虽然你一直在嫉妒自己的妹妹；但她的生活，却不是你想要的。】

（不…………）

【她的确曾认真对待每一份感情。】

【可是，她的爱情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每个和她相处的男人，都在利用她、欺骗她、玩弄她——】

（……）

【在他们之中，从没有一个人，肯真正对她负起责任。所以，你怕了。】

（……不。）

（不，不……不！）

渐渐地，

从身体的最深处，力量、灵魂、乃至于继续对话的勇气……都好似，渐渐流失了。

【你怕了。】

（不！！！）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你顾虑别人的眼光；你不敢顺从自己的心。】

【你暗恋每一个你曾暗恋过的男人；可是，你却没有迈出那一步的勇气。】

永秽的声音，虽轻快，却冷淡。

【你害怕我说的每一句……】

“我没有。”

【你害怕自己会得到像妹妹一样的遭遇……】

“我……”

【虽然你很期待接下来的约会，也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可是，事到临头，你却胆怯了。】

“我没有，我没有…我真的没……”

【你害怕失败。】

【你害怕受伤害。】

【你害怕自己的价值被否定得一文不值。】

“我没有！！！没有——！！！！”

欧丹嚎叫着。

“没有！！！！！！”

【如果被瞧不起该怎么办？】

【如果被嫌弃了该怎么办？】

【如果他喜欢的不是我，而是萨尔玛该怎么办？】

【如果他只是看上了我的地位、金钱，而不是看上了我这个人，该怎么办？】

“…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

水。

有水，从欧丹的眼角淌下。

可是，现在，却没有下雨。

她只是躺在地板上。

也只能躺在地板上。

这个家虽大，却没有一个仆人——无论女仆，男仆，抑或市场上不允许出售的奴隶。

而与之相对应的，则是在萨尔玛家里，不仅有打扫房间的女仆、清理花卉的男仆、管理账面的管家、经营商铺的散户——甚至，她还养了几只宠物：从最普通的小狗，到北边海里捕获的小型魔兽……

（萨尔玛懂得享受生活……）

（可我不行。）

（我是她姐姐，是姐姐！姐姐！！）

（…我是一个脾气古怪，热衷杀戮，且没什么朋友的怪女人，老处女……）

（我不喜欢花。）

（不喜欢宠物。）

（男仆、女仆、农贸、手工艺、从政，我都不喜欢……）

（我……）

（…………）

【这是你最好的机会。】

【虽然我无法预测到结果，但是，我却知道，和他在一起对你有益。】

【我爱你。】

【所以……】

【请相信我。】

【我不会害你。】

【所以……】

欧丹彻底瘫软在了地板上。

她小巧的鞋子，小巧的脚丫，纤细的身子，以及纤细的心一起——整整齐齐，端端正正地，瘫软在了地板上。

【请相信我。】

“……”

欧丹看向左边。

目光所及处，那摆放在阳台上的花卉之一，已完全枯死。

“……我。”

她呢喃着。

犹豫着。

彷徨着。

但是……

无论如何，她却不肯、不愿、更不想像这盆名花一般，脱水而死。

“……”

“他……会愿意我为他生孩子吗？”

【……】

“……好吧…好吧。我真笨。”

欧丹伸手，首先遮住阳光。继而，缓缓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我会，试试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