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一切仇恨与愤怒，大多可以用利益摆平。

——《后古典时代的索菲与泛索菲世界》

***

屋子里很冷。

尽管已经在火炉里添了足够多的柴火，可妮娜却还是很冷。

现在天寒地冻，野蛮人砸掉了能砸的东西、烧掉了能烧的东西。但他们还不是最可怕的——第一场灾难结束后，紧随着凛冽寒冬而来的是更为恶劣的人灾。

她尽可能让身边的男孩成长成了男人，男孩有几条狗，蛮族过来时，这些畜生没在家。这是他的运气，倘若没有这几条大狗，他一定活不过接下来仍远远没有结束的长冬；而对自己来说，这同样是大好的运气……毕竟，她也不想死。

“哈……”

烧火的话，可以用小湖附近的林木；食物的话，既可以在冰上凿窟捕鱼，也可以吃这孩子家的储粮。

在外面要是遇到人，就让狗扑过去。等咬得差不多了，就让狗儿闪开，自己拿着或铁锹、或木棍给那还活着的人补上致命一击——不能让狗学会吃人。否则，要是真到了没有食物的那天……

“……”

妮娜紧紧地裹紧了身上的男孩母亲为长冬准备的取暖衣服，她呆滞地盯着火炉中跳跃着的火苗，心思则已经完全放到了仓库里的食物上面。

“克鲁马？”突然，她好似感受到了什么似的扭头回望：“你在吗？”

“我在！”

男孩喊了一声。

尽管年纪还小，但现在他已经是一个可靠的男人了。

“咱们再巡逻一下吧？”

“还去外面？现在下着雪。”

“我心里始终不好受，总感觉好像有人会悄悄摸过来。要是被外面的人悄悄在湖里捕鱼、悄悄砍掉咱们的木头，甚至是……冲进来，把咱们也杀了？”

听了她的话，克鲁马眨了一下眼睛。

他从床上翻身起来，露出光滑的脊背与略显平庸的好似女孩般纤瘦的小腹：“那我先穿上。”

“你得像个男人——现在是长冬，外面又不好。你要是不更可靠一点儿……”

心里难受，妮娜嘴上便闲不下来。她实在不是个爱碎嘴的人，但倘若不这样做……此刻，她感觉不到自己仍活着。

克鲁马跳下木床，露出下面那刚刚长毛的小鸟。

“衣服，衣服！”

“……”妮娜扭头白了他一眼。

抿嘴垂眸后，她轻叹一声，然后便将一直放在火炉旁烤热的棉裤顺手丢给了克鲁马。

“呼……啊呼。”

克鲁马嘶着牙套上裤子，他裸着脚走向妮娜，再将她旁边撂着的单衣也穿好后，便从更远处的门前衣架上摘下了他父亲曾穿过的据说是熊皮，仔细追究却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皮的大袄：“一起？”

“……一起。”

如此说着，妮娜缓缓起身。

她拍一拍棉裤屁股上压出来的褶皱，又拢了拢完全散乱着的头发。往前走出几步后，她瞧着克鲁马，却怎么看都觉得不顺眼……想了一会儿，她终究还是为还显得很小的他系上了领子附近的布扣子：“永远别大意。好吗？我只剩下你了。”

“……我也只有你了。”

“……”闻言，妮娜的目光不由得柔和了数分。

她踏前一步，紧紧抱紧了这个还不如自己高的男孩：“活下去……然后，等这个冬天结束了。带我离开这儿。”

“我一定会的。”

克鲁马温柔而又不失忧愁地看着她。

一会儿，他们动情相拥、相吻，这段时间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妮娜率先分开了身体。她始终心神不宁，尽管明知道这可能只是女人的一时焦虑，但这会儿不管怎么说都绝不能有半点马虎…无论是外面的树，外面的不知还能捕多久的鱼，甚或是……

“快点儿吧。”她短促地喘着：“再这么待下去，不看看外面。我会疯掉的。”

“好，好……”

一边应和着，克鲁马一边艰难穿上了靴子。在雪天，这种底板比较平滑的小孩靴子很容易摔倒，但他现在还穿不上父亲遗留下的大靴子……暂时也只能先这样应付了。

“艾尔、宝拉、策勒、蒂姆。”

这些是他家狗儿们的名字。

尽管它们只是些科纳穆本地的乡下土狗，但赖着身形高大、体态魁梧、凶猛好斗，生活在整个靠近索菲及索菲西部地区的山民、猎人们都喜欢养这种狗。从前，妮娜总是很害怕这些魁梧的大狗，但现在再看到它们她却只感到安心……

“瞧，它们都懒洋洋的。”一边拍着宝拉的细长脑袋，克鲁马一边笑着仰头回眸看向妮娜：“外面不可能有人的。”

“出去看看吧。”妮娜双手合十，向他做出“拜托你啦”一般的姿势：“万一有呢？”

“……唉。”

克鲁马轻叹了一声。他略显无奈地又看了眼妮娜，然后便从侧面拍拍宝拉、艾尔和蒂姆的小脑袋，在将它们都唤起来后，就又盯着那个正在用水汪汪大眼睛盯着他的策勒：“策勒，起床啦。”

“呜嗷……”

策勒叫了一声，左前爪先动了动，然后便整个儿站起了身。

“今天就不用带武器了吧？”

“还是拿上点儿好。”不把周围的风险都排除掉，妮娜始终不敢放心。她从火炉顶上的羊松木硬板上取下手弩，再将箭袋也一并递给了克鲁马。而后，她自己便拿上了上次带过的铁锹。

“听话。”小声嘀咕一句后，她悄悄趴在克鲁马耳旁耳语了几句。

小男孩眉头一皱：“我不想吃土薯。”

“笨蛋……都几次了，你还不知道吃土薯的意思吗？”

“我知道！”克鲁马强调道：“可是——舒服是舒服，但是也太累了。”

这句话，着实令妮娜气急败坏。

她恶狠狠地跺了一下脚：“那好啦！今天不去了。”

骂过这句后，她气鼓鼓地往回走，又坐回到了之前坐着烤火的那张椅子上：“不去啦！要是有坏人来，就让他们把咱们都杀了吧！”

“妮娜？”

克鲁马尴尬地张大了嘴巴。

瞧见自家小主人的窘迫，几条狗也汪汪吠叫了起来。站了一会儿，克鲁马实在挨不住，便赶忙走过去劝她道：“妮娜…姐姐？妮娜姐姐，我错了……我想吃土薯，我想天天吃土薯。还有，最重要的是，我不想你生我气……”

“吵死啦！”

骂了一句后，妮娜气呼呼地又站起身。

“走啦！”

“去哪儿？”

“外面啊！！”

她可没那么多时间发脾气。

再说了，和一个还没长大的小家伙生气，一点都不值得。现在，她只希望能从这个可怕的长冬里熬下来、熬过去……她想活下去，无论如何，哪怕是拼尽全力也一定得活下去。

……

现在，还不是最冷的时候。

按照正常时候的季节算，如今应该还是盛夏。越往后，天气就越冷，接下来还需要更多的木头、更多的食物、更安全的防护——可以的话，她希望之后在雪堆里藏几个陷阱。一旦有什么人或者什么动物走过去，就能直接置它们于死地的那种。否则，她真不知道仅仅依靠一个女孩、一个小孩、四条狗该怎么挨过现今这时节。

“长冬啊……”

出门时，她短短地叹了一声：“你可早点儿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