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冯婷突然大喊：“走，不，跑啊，快跑——”

她叫的很突然，冯晓军听着也觉得糊涂——她在叫谁跑？

其实她是在叫那些孩子们快跑，也就是从大巴里逃出来的孩子们，此时他们都蹲在一块遮阳伞下，原本地板上镶着两三个教室面积大的LED彩灯，此时已被孩子们黑乎乎的头发所掩盖，狙击手们实在没法找到一个光点。

然而很快的，光点就出现了。

孩子们听到冯婷的叫喊，匆匆站起身离开原地，顿时，地板上立即出现了五彩斑斓的亮光。

很刺眼！

这在观察员夜视镜中显得一片白糊。

虽然这些孩子站起来，但他们并没有按照冯婷指定的方向跑。

他们在干啥？

排队！

矮一点学生往前面钻，高的呢则是往后面躲，有些学生则在挺直腰，跟其他同学用手比身高，渐渐的，所有人都在目测彼此的高度，从而决定自己到底该排在哪。

他们的眼神是呆滞的，没有了闪烁的目光，没有惊叫声。

就连杂乱的脚步声也很快消失，空地上很快就出现了两排队伍，从低到高排得整整齐齐的队伍。

突然，有人大喊了句：“士兵来了，跑啊！！”

是那个高个男子在喊，他知道孩子们到底怕什么。

这一喊，算是把孩子们彻底叫醒，就像给睡的迷迷糊糊的人用力扇了一耳光。

顿时，就连楼顶上的狙击手都听见了尖叫声。

这些声音他们也听见过，在地震的灾区，就连路过的中年男人都能发出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嚎，他们有时在梦中还是能听见。

这声音令他们感到恐惧，听者宛如与受害者感同身受——下一刻自己会不会就得死去？自己的亲人还活着吗？该往哪里躲？

此时，这些孩子就如同噩梦中的人般，用手抱着脑袋，如同无头苍蝇般横冲乱撞，嘴中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尖叫，听着就叫人想捂住耳朵般的尖厉。

有几个孩子甚至掀开一只铁皮垃圾桶的盖子，争先恐后地钻进去，几只蟑螂扑棱着翅膀，却从桶里飞出来。

一个被玻璃扎到膝盖的小孩，从路上捡了一把扫帚棍，用来支着身体，一瘸一拐的前进，那只蟑螂却大摇大摆地超过了他，把小男孩远远地抛在身后。

高个男子的兄弟则在往这四周扔灭蟑弹，他是想借烟雾遮掩下狙击手的视线，为大家创造逃跑的机会，然而这东西居然有好几罐是哑弹，扔出去后，火星闪了几下，便一点动静也没了。

这些玩意本来就是用来灭蟑螂的，几块蕾申币而已，质量当然不高，只是，现在这些杀害虫的东西已经成了这些小孩的保命稻草，当然，他挺想搞几枚真家伙，也不用多，就两枚烟雾dan，往空地一扔，这边就像起了大雾般，走起路都得用手摸索着前进了，就连蟑螂恐怕都得熏死一地，这真的省事，灭蟑弹算什么，来几枚烟雾弹，保证大家也不用这么麻烦急着逃跑，直接就睡到下辈子。

矮个男子索性不扔了，狙击手肯定有红外线瞄准器，烟雾再多也不管用，不过冯婷已经警告了他，如果没有烟雾的话，不仅孩子要被倒塌的教学楼砸死5个，自己也会被子弹击穿脑袋，要是说自己被子弹打中这还有可能，不过要说孩子们会被教学楼砸死，那就是不可理喻了，所以他也就断定了冯婷只是在危言耸听，满嘴瞎话，妄想做些螳臂挡车的幼稚事……

他突然望见西南大概一里外，有一座隐藏在夜色中的教学楼，他的头皮麻了一下——如果冯婷说的是真的，那这些烟雾并不是给狙击手准备的。

他突然对那群孩子大喊：“慢些跑！！”

这些烟雾就是为孩子们准备的。

就在那矮个男子喊完那句，一颗子弹便从他的太阳穴穿过了他的脑袋，令他血血淋淋地倒在那堆灭蟑弹中间。

事情就是这样巧，他如果没有出声，詹姆斯便不会注意到他。

开枪的人是詹姆斯。

他在开枪前，曾警告冯晓军：“丢开剑，背对我，跪下，举双手。”

这句话是命令，是威胁，话语带着一股无法反抗的绝望，就宛如行刑者叮嘱死囚得扎进裤管般。

詹姆斯说完了话，脸上又出现了微笑，就像棋手喊将军后，脸上的出现的笑意。

游戏结束！

他手中的洛洛克已经抵在了冯晓军的胸膛上。

冯晓军分神了，当时那群孩子跑过来时，他转移了视线，望向那个接过冯婷话茬的高个男子。

那时他终于知道，原来冯婷跟这两名刺客是一伙的，然而，詹姆斯已经在用枪栓慢悠悠地敲击着冯晓军的剑刃，发出两声叮叮的脆响。

这两声懒洋洋的敲击声，就像手机的来信提醒，真是一个黑色幽默。

詹姆斯是在嘲讽他不专注？

不，是鲁莽！

在此之前冯晓军就知道，冯婷藏在詹姆斯胸膛前用来威胁狙击手的，不是什么手雷，而是一罐价值仅6块蕾申币的灭蟑弹，虽然狙击手们隔得远，看不见，不过他是看得清清楚楚的，为此冯晓军得剑紧紧抵住詹姆斯的喉咙，以免冯婷的恶作剧被他泄漏，他能猜到詹姆斯的身上有拾音器，只是冯晓军就是没有静下心来分析冯婷去了哪，就连最明显的——冯婷手上的灭蟑弹以及两名刺客手上的水果刀都被他忽略了，这些东西都是能从士多店日用架上找得到的生活用品。

冯婷也没法阻止詹姆斯，因为她一旦有动作，右手的灭蟑弹就会被狙击手识破。

冯晓军被高个男子转移注意力这个小细节，冯婷是牢牢记住的，她知道冯晓军会分神，这有很多原因，她还做了应急方案，在刺杀行动前她就叮嘱了高个男子别跟着自己喊，不料她疏忽了孩子们这无意义的动作——排队。

他们一定经常排队，去饭堂前要排，回宿舍前要排，做操前要排，有时按身高排列，有时便是按成绩排，得排成一排排整齐的队伍，看过去是数道笔直的线的队伍，就连黄牛队伍也有几头桀骜不驯的，在用轻蔑的牛眼挑衅人类，然而这些人类学子，只敢低着头，驼了背，默默地跟在……此时有什么可跟的，根本就没人领队。

接下来，便是血腥的一幕——詹姆斯扣动了扳机！

他要完成他的使命，让冯晓军去祭奠自己的义父，不仅是自己的亲人，还有那些被他砍伤的士兵，以及那些即将被他伤害的善良百姓——詹姆斯必须得击毙冯晓军！

冯婷算准了詹姆斯会在两个呼吸后开枪，她狠狠地推了詹姆斯的胸膛一掌，她隔着铁罐推的，她的食指中指无名指全都让铁皮划破，流出了血。

子弹打偏。

飞行的铅弹势不可挡！

冯晓军的右手掌被铅弹击穿，中指断了一截。

他抓在右手中的剑把也断了，这铝合金剑把看上去很坚固，但在子弹面前仍然脆弱得像根玻璃棒，剑把一断，剑刃连同那截断出的剑把哐啷啷摔在冯晓军面前。

铅弹还在飞。

矮个男子的脑袋被击穿，他当场毙命。

一根粗大的电线杆改变了铅弹的飞行方向，令它反弹回来。

冯婷尖叫一声，她的右腿腿脖子被跳弹击中。

巨痛令冯婷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她感到腿里像藏了块烧红的煤块，正“滋滋”地蒸发着腿中的血液，又像有人用铁勺，一勺一勺地掏空她腿里的血肉。

她没有哭，而是缓缓地往前爬。

冯婷想干什么？

她盯着某个地方，看上去像要捡些什么。

是冯晓军的那截断指，被剑把压在地上。

冯婷拖着这条被打伤的右腿，想去捡那根断指，她得爬个两三步的距离手才能够得着。

血肉被水泥地摩擦，发出细微的“悉疏”声。

深红色的血液顺着冯婷的脚踝流淌在地上。

冯晓军脱下外套，嘴中发出一阵乌鲁鲁的怪叫，那声音应该是嚎哭，他是太悲伤，连舌头都控制不住。

他把外套裹在冯婷的右腿上，那件棉质外套立即就被血液浸透。

冯晓军裹了两层，血液依然能穿透。

三层。

四层是裹不了了，冯婷看着不胖，甚至还有点瘦弱，怎么能流这么多的血。

冯晓军把打底的衬衫也脱了给冯婷裹上，这下他就光了膀子，他的中指还在往外冒血，将白衫染红了拳头大的一块。

詹姆斯在用手机呼叫急救车。

急救车！

冯晓军想到那辆载满了尸体的急救车，车厢里臭气熏天！

他怪叫一声，想捡起地上的长剑，只是长剑的电池舱被子弹打坏，失去了电力的剑刃变成了软绵绵的一条，挥不动，冯晓军便扔下长剑，赤手空拳跟詹姆斯肉搏。

他的目标是詹姆斯的眉心！

喉咙！

太阳穴！

冯晓军举起拳头，裸露着胸膛，冲向手持洛洛克的詹姆斯。

詹姆斯已经装填好了子弹，就连脖子上的伤口都用丝绸手帕扎好，正交叉着双手，看着冯晓军，露出站在领奖台上的微笑。

“冯大傻！！”冯婷冲他大喊，那语气，就像对着一具尸体呼唤死者的名字般的绝望与悲痛。

他很可能是一去不返。

接下来，詹姆斯会往他两腿开两枪，他流光了血，就再也没有站起来，冯婷比谁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