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醒醒啊，你醒醒啊你……”

原本要走的林笑何，听见孙庆喜绝望的哭喊声又停下了。这个男人逐渐大起来的哭声让她心里有些难受，但天知道她为何不肯走，偏要在这里忍受。

一个男人不顾一切地哭出来了。

更令人悲伤的是，他承受的灾难让眼泪显得很合理。

“走吧。”

平高磊轻轻扯了下林笑何的手臂，“人死不能复生，等他哭完，就会找人把尸体拉回去下葬的。”

“我知道的。”

林笑何再次打算离开，却又被孙庆喜的哭喊声留下了。

“你为什么就不能再等我一天呢妈？！就一天啊，再有一天时间我就能找人把你的病给治好了啊！”

他哭的很大声，声嘶力竭，仿佛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在向谁嘶吼，“为什么不让我见你最后一面呢？再多撑一天就这么难的吗！我可是丢下了全江湖都在寻找的那个镖局活口回来看你的啊！那可是镖局活口啊，我把他丢在山里，游了那么远的河回来看你，你为什么就不能多等我一天？让我再看你一眼啊……”

“明明就只差一天了啊……”

所有苦难都将会被终结的一天，承载了孙庆喜这多年来所有生命和希望的重量，可它在艰难残喘了许久之后戛然而止，希望和生命都走向了一切终结的尽头。

就突然地写下尾章了。

还有苦难。

没人知道那一刻的孙庆喜承载着什么，有时候嚎啕大哭不止代表了绝望和悲伤。可能还有一点点压力走到尽头的轻松和释然，这在一切苦难和煎熬都突然失去意义的洪荒悲怆中显得微不足道。

但它又着实存在。

就像安安静静地死在另一张病床上的、孙庆喜的妻子，她在死前的最后一刻都在呼唤孙庆喜的名字。

就像桌子上那半碗喝剩下的苦汤药，它已经凉透了，药理发生变化，就算拿过去查验也不会发现里面掺入了一些缓解两个女人痛苦的麻醉药，这药是导致两个女人面对死亡而无力求救的罪魁祸首，可它被孙庆喜忽略了，导致他一辈子也不会知道母亲和妻子真正死亡的原因。

还有外面无尽长的黑夜，和隐藏于其中，偷偷听到了一切的林笑何跟平高磊。

他们安静地听完了孙庆喜的所有哭诉，深切感受到了他的悲伤也绝望，也知晓了他在情绪失控下无意讲出的有关镖局活口的信息。

——“这家伙究竟是什么人？”

平高磊半信半疑，也足够他分外吃惊了，“他竟然在山上找到了镖局活口？哪座山，和秦淮乡相连的山？”不止是对江湖人，镖局活口和万家大镖对平高磊来说，也是让他甘愿拿命冒险的绝对诱惑。

林笑何也开始恍惚。

镖局活口？

这四个字她也听说的，不过她不是在小酒馆，或者别的地方从旁人嘴里听来的。这个字是她从大人寄来的信纸上看到的，那封信她来来回回看了好多遍，所以她清楚地记得，大人说他现下最最要紧的事也是找到镖局活口。

信上内容有限，大人没有详说他寻找镖局活口的目的。但林笑何很了解大人，如若不是这个镖局活口对他来说特别要紧的话，他是不会这么大动干戈地把这么多太监兵派到秦淮乡来的。

所以她终于可以为大人做些什么，来报答他的恩惠了吗？

——“喂，姑奶奶，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林笑何被平高磊推醒，她吸了吸鼻子，回头忘了孙庆喜一眼。那个男人已经逐渐安静了下来，趴在老人身上默默的哭。

就放过这个可怜的男人吧，林笑何想，反正他把信息讲出来了，把他捉去审查又有什么意义呢？他还要给这两个可怜的女人下葬呢。

林笑何沉沉叹了口气，“走吧。”她对平高磊说。

两人一前一后往亮着灯火的病房走去，路上平高磊看着神情格外萎靡的林笑何，讲话声刻意很小心，“姑奶奶，你刚才听见了吗？那个男人说，他把镖局活口留在山里了。”

“我听见了。”

“那你就没什么想法吗？”平高磊眼中亮起了晶莹的光。

“能有什么想法，半个江湖和整个暗谍司太监都在找的人，和我们又能有什么关系呢？”

林笑何看出了平高磊的想法，淡淡地说:“你别想了，就算找到了镖局活口，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好好活着更要紧。”

也是，镖局活口这事儿，有多大的机遇，多大的利益，同时就伴随着多大的风险。平高磊不敢让林笑何冒险，便绝口不提这件事情了。

他把这件事放在了心里。

他的心里自从有了林笑何，就多出了很多东西。

放在几年前，他还是一个无良混混的时候——虽然他现在也是。但在几年前他是一个没心没肺的混混，不求大富大贵，只求饮酒享乐。那时候的他听见镖局活口四字，只会把它当做酒余饭后的话谈，哪里会玩命追求？

但现在不行了。

现在他心里有了林笑何，想追求她配得上她，不玩命怎么能行？

以前想玩命也没有机会，现在这大好的机遇就摆在眼前…平高磊舔了舔嘴唇，回身看了林笑何一眼——等着吧！等我挣来你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我肯定娶你！

他在心里承诺，嘴角扬起了一丝笑颜。

“今日，那暗谍司的太监没来找麻烦吧？”走到门前，林笑何突然问了一句。

“没有没有。”在前引路的平高磊稳了稳激动的心，连忙回头答道:“今个一整天都还算平静，没有任何人来闹，只有几个被胖郎中医治过的病人听到他去世的消息前来看了看，都被女先生给赶回去了。”

平高磊对医馆的女郎中特别尊敬。

首先是她人很厉害，其次是她果然长得很漂亮，“那女先生也没有准备给她哥哥入葬的事情，她说必须先给哥哥报了仇，他哥哥才能安眠。也是因为这个吧，她对你带来的那个家伙特别上心，几乎一整天都陪在床前看着，其他病人只要不是快死的，她管都不管。现下这医馆除了正在哭的那个小兄弟，活人就只剩下咱们几个了。”

把今日发生的事大概讲了一遍，平高磊才带着林笑何进入房间。房间里灯火明亮，蜡烛才新换上不久。平高磊的那个小兄弟依旧躺在病床上安睡，主要是女先生为了安静又给他喂了不少安眠的药。除此房间里就只剩下女先生和夜鸟了，夜鸟到现在还没有苏醒，女先生就坐在床前，一只胳膊顶着床，用手掌拖着侧脸、此时已经进去了浅眠，有两个人进去了都没有发觉。

“喏。”平高磊指着女郎中，“那个就是我说的女先生。”

女先生的背影很好看，她的身材纤细，坐着也显得高挑。女先生还有一头乌黑亮丽，很漂亮的长发，达到了腰间，像一汪黑色的流水，分外惹眼。

“哇…”

林笑何一下子被勾引了眼球，探着头几步走到女先生身边，然后把头伸到床上看了看女先生的脸，“漂亮呀……”

除了长歌，林笑何还从没夸过女人的面容。

女先生的漂亮和长歌是不同的，长歌生的端庄典雅，女先生的漂亮中带了几分英气，这让女先生看上去厉害的很，有几分霸道。

——“谁？”

林笑何闹出的动静终于将女先生吵醒，她猛的睁开眼，下意识地拔出腰间的小刀，朝林笑何的脸蛋刺去。

小刀刺到一半，女先生才看见林笑何精致小巧、没有杀气的脸，连忙收了刀，“你就是今个凌晨叫醒我的那人？”

她站了起来，身子很高，跟林笑何说话都要低着头。

林笑何没有感到一点点的害怕，刚才女先生伸出刀子的时候也没有。她微微仰着头，盯着女先生俊美的面容，感觉很有安全感。

“对呀对呀，就是我！”

林笑何眨巴着眼睛，如小鸡啄米般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