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幸的，也是幸运的。
平民出身的我，以优异成绩从王国军事学院毕业。随后便被隆美尔大人看重，甚至成为小小姐的未婚夫。
这是幸运。
被独眼老卒教导，在隆美尔大人私心下存活，和山姆的原谅。
无疑也是幸运的。
可...老卒被献祭。
隆美尔大人，估计也已战死。
就连山姆，也被我打的奄奄一息...
我这样的人，为什么要活着，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想到这，罗宾对自己的厌恶，越发难以控制。
他只躺在地上，任由那被打歪的嘴角，流淌涎水。
半晌，直到众骑缓和情绪，欲搀扶他上马，罗宾才含湖不清开口。
“......”彷佛蚊子嗡鸣。
“什么？”军医赫拉强忍厌恶，附耳倾听。
微弱声音再次响起——
“杀，杀了我......求你。”
军医一愣。
他想了无数种可能，比如怒骂、比如要治罪于他们……可唯独没想到，罗宾想自杀。
片刻，感同身受的军医，彷佛明白了什么。
他眼神复杂，沉声道：“将军大人不是为这个，才吩咐我等追随于你。”
“起码……在我等带你走出魔界前，你不能死。”
话音刚落，军医不再犹豫，把罗宾扶于马上，只是那动作，倒是轻柔了三分。
“......”罗宾那干涸嘴唇微张。
军医叹了口气，再次附耳。
“带我去峡谷。”
“带我去峡谷。”
“带我去峡谷。”
“.......”
一遍又一遍喃喃，彷佛只要军医不答应，他便不会停歇。
军医再次长叹，思索片刻，他张口大喊——
“兄弟们，都停下手中动作。”
“罗宾给我们道歉了，他说自己这个王八蛋，宁愿被咱们打死，也不想苟活于世。”
“你们怎么看？”
众骑一愣，都是直爽的汉子，心里哪有那么多道道？
先是山姆大声回应——
“他既然道歉，大伙就原谅他吧。”
“毕竟小小姐，还等着罗宾照顾呢。”
随后都囔连连——
“我们也没想真打死他啊。”
“你打山姆，就是在打我们的脸，这会道歉早想什么了？”
“行了行了，看在将军大人的面子。”
“死什么死，不能让他死，他死了我们算什么？”
军医听着，眼珠转动，他假装附耳在罗宾嘴边。
“嗯嗯...好...大家都知道你是王八蛋，你对不起我们了。”
片刻。
他抬头再次大喊——
“这王八蛋说，他想去峡谷。”
“祭奠下……死去的袍泽。”
话音刚落，众骑议论声瞬间停息。
半晌，山姆缓缓张口：“去看看吧，哪怕是尸体，我也想再见那老瞎子一眼。”
“......”
众骑无言，只默默上马，调转马头。
军医见状，便知事情已成。
他悄悄在罗宾耳边说道，“我最多便能做到这里，剩下的……你好自为之吧。”
“……”
“谢谢。”
军医拍拍罗宾肩膀，不再说话，翻身上马，于众人向那片峡谷奔袭。
大概半个时辰。
全速前进的几百骑，便回到了这片同袍埋骨之地。
罗宾挣扎着，从马背上爬下。
他望着眼前，无数冰冷铠甲。
那甲是空的，洁净的不沾一丝鲜血。
正如这片峡谷，亦没有一丝生命气息。
“……”
沉默，死寂。
些许枯草于微风下浮动。
“咴——”
马儿们彷佛能感知到主人心情般，发出长嘶哀鸣。
众骑惊醒，暗然下马，凝望这片埋骨之地。
他们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能说些什么。
正如罗宾心中所想一样，如果可以，他们也希望死的是自己。
起码这样……无需背负那沉重的罪恶感。
半晌。
彷佛是药水生效，罗宾嗓音虽嘶哑，但却清晰可闻——
“老瞎子——”
“布拉——”
“海涅——”
“……”
无数人名，自罗宾口中响起，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他自己的回音。
呐喊声，持续良久……
直至罗宾喉咙变形，直至鲜血溢出嘴角。
他才恍若接受这个事实，如孩子般伏地痛哭。
山姆见状，上前两步。
他似安慰般说道：“罗宾，记得老瞎子跟你说过什么吗。”
“走在这条路上的人们，都是自己选择的。”
“为了人族，他们无悔！”
“无悔?”罗宾不解，语气越发激动，“献祭为了什么，你们为什么会相信一个魔族说的话！”
山姆于罗宾身旁坐下，默默回应：“我相信将军。”
“你相信吗?”
“……”
“袍泽们没有白死，也绝不可能白死，阵法发动那一刻，魔王城必受重创！”山姆语气坚决。
虽然没亲眼看见，但他……不，他们都对这个答桉，深信不疑。
毕竟，这是唯一一个……不会让他们崩溃的答桉。
这答桉已成执念，也是他们……还能活下去的动力。
————
良久。
彷佛是想起什么似的。
罗宾挣扎起身，匆匆跑向战马，于背囊中搜寻。
终于，一封带着褶皱的信，出现在他眼前。
【罗宾亲启】
笔记潦草，却又那般熟悉。
手指颤抖，缓缓打开——
【见字如面，孩子……很遗憾以这样的方式和你告别。】
“咯咯！”牙齿摩擦，彷佛碎裂。
大腿在那右手扭动之间，被掐的青紫。
罗宾强忍泪水，继续翻看——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身死。
但不要悲伤，因为那小儿南希，想必此刻，也被我一同拉进地狱。
这是值得庆幸的事，人族少一大患，当笑！
为将者马革裹尸，亦当笑！
所以……笑一笑吧
罗宾。】
“……”
“恕罗宾无能！”
男人咬牙，一字一句对着书信嘶嚎：
“请您原谅我……第一次违背您的命令。”
“也是最后一次……”
“我，我痛啊！”
“爷爷！——”
信纸不曾看完，罗宾眼前一黑，只觉心如刀绞，竟哭晕过去。
————
再次醒来，他已在马上。
嘶哑声音响起——
“信……”
“给我信！”
和他同乘一骑的山姆，长叹一声，便从怀中，取出隆美尔那封信。
“别太难过，我们已在回家路上。”
罗宾不答，只默默接过书信，继续看去——
【笑了吗?
还是你这傻小子，哭晕过去?
哈哈，我想大概率是后者吧。
不必如此，老夫是含笑而死。
这一生，除保下你这点私心外，老夫对人族无愧于心。
所以罗宾，你的未来将不止为自己而活。
个中道理，自己品悟吧。
我相信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罗宾呆愣许久，手指捻动，信纸翻页——
【公事便说到这罢，接下来写这封信的，不是一位人族将军。
只是一位老人而已。
所以，请原谅这自私的老头，让你余生处于悲痛之中。】
信纸到这里，除了大片涂黑，还有些被水沾湿的痕迹。
罗宾盯着那潦草模湖的字体，眼眶再次泛红。
他强忍心口绞痛，向下翻看——
【孩子，想了许久，老夫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是想到没机会见你与薇薇安，在婚礼上那一幕，便觉遗憾。
柴斯罗家族的小小姐，穿婚纱的样子，一定很美吧……
可惜，可叹。
所以你这臭小子，一定要照顾好我的宝贝！！
还有……不要告诉小薇薇安，我的死讯。
她若问起，便说我调去镇守魔界了吧，不过薇薇安那么聪明……算了，这借口，你看着编吧。
老夫这注定化为一捧黄土的人，便不操这心了。
看到这里，勿要哭泣。
最后的最后……孩子，爷爷祝你婚姻幸福，武运昌隆。】
【柴思罗·隆美尔】
【于月下绝笔】
【作者题外话】：你们应该很难想象我是怀着什么心情写下这封信的。
凋琢许久，却因苍白文笔，无法描绘脑中那一幕，便觉遗憾。
然而就到这吧，隆美尔的故事便到这结束。
马革裹尸，是老将最好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