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态紧急，刘老医师简单地向小药徒交代了一番后便拉着年轻妇人朝夏无启家跑去。年轻妇人有些踉跄地跟在刘老医师后面，此时她对夏无启肯救自己孩子的事仍不抱有什么希望。
因为是请医师治病救人，所以二人尽管犯了夜但是并不会受到“犯夜”处罚。跑了大概二十分钟，二人气喘吁吁地在一座青砖砌墙的草房前停住了脚步。
刘老医师扭头对年轻妇人喘息道：“孩子他娘，到了。”
“嗯！”
年轻妇人微微点头回应道。
刘医师转过头来匀了匀气息然后说道：“老夫这就过去，你在这里稍等片刻便是。”赵氏闻言再次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夏无启的草房同样也是临街而建，和寻常家庭一样没有什么独门小院。若非得说出些不同来，则是夏无启的草房较于周围邻里街坊的房子大了一些，并且是青砖砌墙。
随着刘老医师几次轻击房门，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从草房内传出：“是谁？”
刘老医师笑道：“哈哈……小哥，是我刘老头子，深夜打扰还望海涵呐！”
夏无启一听到是刘老医师，赶紧回道：“原来是刘老前辈，请稍等，待晚辈穿戴整齐后再拜见老前辈。”
刘老医师也极为客气地笑着回道：“小哥不用着急，老夫等等便是。”
只消片刻，紧闭着的房门随着“吱吱呀呀”的声音慢慢地开启。映衬着烛光，一个身材挺拔、长相清秀的白衣男子出现在了门口。
夏无启对刘老医师行了个晚辈礼，然后随即说道：“老前辈夜间来到寒舍，小子有失远迎，着实失礼！”
刘老医师拱手笑着回应道：“小哥言重了，老头子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呐！”
“哦？”夏无启似乎已经猜到了刘老医师的来意，将身子一侧微笑道：“外面天凉，老前辈请屋里说话吧！”
刘老医师摆了摆手说道：“事情有些急，老头子还是在屋外长话短说为好！”
夏无启闻言，明知故问道：“不知老前辈有何指教，小子愿洗耳恭听。”
刘老医师知道时间紧迫，于是开门见山道：“如今赵姬的孩子命不保夕，有些问题不是仅凭老头子一人之力就可以解决的。老头子想和小哥合作，挽救赵姬孩子性命！”
夏无启早已猜出刘老医师来意，所以有些恼火道：“此子上次被邻里顽童失手打成内伤，多处内脏均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小子知他是因给我女儿出头才受的伤，所以才会极力相救。此子脱离危险后，我当时亲口奉劝过赵姬，让她不要让孩子再出去，好生养伤，多则两三月便会痊愈！可是这赵姬……哼！”
刘老医师无奈的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对夏无启说道：“小哥说的极是，若不是赵姬不听小哥好言相劝，怎么会出现这种事情！只是……只是这六岁的男童却是无辜的，我们身为医师怎能见死不救呢？”
听到刘医师这么一说，夏无启变得有些烦躁了起来，没好气地说：“老前辈所言极是，作为医师自当将百姓生死为己任。但是那也得分对谁，对于我赵国百姓，小子当仁不让，定会竭尽所能。但是其他国，特别是秦国人……呵呵……与我何干？”
夏无启此时情绪有些激动，等到心情恢复平静些后又继续说道：“长平一战，我赵国四十余万将士成为了秦人的刀下亡灵。多少家庭因为这场规模史无前例的大战而家破人亡？又有多少的老人变成了鳏寡、多少幼童成为了孤儿？”
说到这里，夏无启目不转睛地盯着刘医师，眼睛忍不住地流出了两行热泪。夏无启抹了抹脸上的泪痕哽咽道：“老前辈，如果小子没记错的话，您老有三个壮男丁死在了秦人手里。而我的亲弟弟……我的亲弟弟……我亲眼在战场上……我在战场上亲眼看见他的头颅被秦兵砍去被当做邀功的凭证！尽管长平之战已经过去近十余年，但是难道你真的将失去亲人的痛苦忘却了吗？”
夏无启的话，未尝没有道理。作为一个赵人，刘老医师对秦人同样恨之入骨，他的家人也成为了秦兵邀功的刀下鬼，一想到这里老泪也就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
用老手抹了几下脸上的泪水，刘老医师对夏无启意味深长地说道：“小哥所说老头子自然是明白的，我何尝不想把秦贼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但是战争毕竟是两个国家的事情，无论谁对谁错最终双方的百姓都是受害者。此次大战，秦国同样也元气大伤，伤亡兵士也多达三十余万。我们赵人饱受战争之苦的同时，秦人同样也是啊！冤冤相报何时了？难不成让仇恨一直一代代地传下去，这样真的好吗？”
夏无启闻言不住地摇头，他不明白刘老医师哪里来的宽宏度量。他不想再和刘老医师说这些问题，于是面若冰霜道：“小子自然知道老前辈所言极是，老前辈为人以爱为重、以善为先，世间列国何人不知何人不晓我赵国刘善医？但是无论怎么说，小子是不能忘记自己亲人被秦人残忍砍下头颅的那一幕，永远都不会！家仇国恨，我夏无启永远都不会忘记，终有一天我要秦人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
刘医师听夏无启这么一说，知道这件事情彻底无望了。
“至于赵姬的孩子，请老前辈转告赵姬，身为赵人却嫁给一个秦国人质王子，为赵人所不齿！想让夏无启去救一个流淌着仇人血液的孩子，万万不可能，望好自为之！”夏无启表情异常严肃地对刘老医师说道。
时至如此，刘医师知道再谈下去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所以对夏无启拱了拱手说道：“也罢！既然小哥如此坚持，那老头子也就不强人所难了。唉……一切听天命吧！”说罢，刘老医师便要转身离开。
看到刘医师要走，夏无启并未挽留，只是再次向刘老医师拜了一个晚辈礼，恭送刘老医师消失在黑暗之中。
在刘老医师和夏无启交谈之际，在附近守候的赵氏眼泪簌簌地往下掉着。由于刘、夏二人是在屋外说话的，因此二人谈话内容被赵姬尽收耳中。一想到自己的孩子很可能挨不过今晚，赵氏顿感天旋地转，觉得仿佛整个世界都要崩塌一般。在赵氏即将要瘫倒在地的之际，一双枯老有力的手扶住了精神即将崩溃的赵氏。
“孩子他娘……孩子他娘……”刘老医师摇晃着赵姬的身体喊道。
刘老医师焦急地轻喝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时间在这里晕！”
“孩子……孩子……政儿……”
刘老医师的话让赵姬如梦方醒，用力挣脱了刘老医师的手没命地往家奔去。
赵姬以极快的速度冲进了房屋内。表情有些木纳，机械地捣着药材的小药徒被突如其来的赵姬吓了一跳。正当赵姬坐在炕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孩子时，紧随其后的刘老医师则有些气喘地走进了屋内。
刘医师略微喘气地问道：“药都准备得当了么？”
“哦……哦……回祖爷爷，所有药都已经备齐了，汤药也已经重新热了。”小徒弟听到师父发问，赶忙回道。
话不多说，知道时不我待的刘老医师在得知药已备齐后，便再次忙碌起来。
想要来个最后一搏的刘老医师也不再去理会什么脉象，直接端起温热的药汤便往男童的嘴巴里灌，也不去理会汤药是否下肚。灌完药后，刘老医师便把男童身上破烂不堪的衣服脱下来，开始往男童身上均匀地涂抹捣好的草药。等到一切事毕，刘老医师再次给男童把起了脉。
赵姬攥着男童的小手，忐忑不安地问道：“老医师……政儿他……”刘老医师没有回话，示意她不要说话后就眯起眼睛继续诊断。
“唉……”
片刻后，刘老医师缓缓地收回了自己的干枯老手，随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赵姬从老医师的叹息中察觉到了情况的不妙，心里慌张了起来，眼泪再次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唉……孩儿他娘，就让孩子安心地去吧，一切节哀顺变才是！”看着痛不欲生的赵姬，刘老医师心中也是一阵地泛酸，随即安慰道。
赵姬看着躺在炕上的男童，满眼泪花地自言自语道：“我的政儿不会死，他肯定是睡着了！”
“唉……”
刘老医师闻言只能不住地摇头叹息，通过脉象等等迹象表明，此时的男童的确已经彻底死亡。知道自己在这里耗着也于事无补，对赵姬安慰一番后便领着徒弟回家去了。
刘老医师师徒二人走后，破旧的茅草房内凋敝、凄凉的气氛更加浓重了。一阵夜风裹着丝丝凉意，透过破烂不堪的窗户吹进了茅草房内，赵姬不禁打了一个冷战。感觉到外面起风了，赵姬习惯性地扯出了满是补丁的被子给男童盖上。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流逝着，大概到了丑时的时候，有些熬不住的赵姬终于缓缓地趴倒在炕沿上睡着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