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莹莹知道，自己从来没有赢过赵莞尔。
因为赵莞尔从来就不需要和她比。
赵莞尔也从来不会处心积虑要去赢什么，她此生唯一想要珍惜的，无非两样东西，疼惜她的父兄和太后等人的情意，以及傅临的心意。
她得到这两样东西的途径也干净，真诚，向来不需要拐弯抹角、不择手段。
所以相对于陈莹莹而已，她才那么讨厌赵莞尔。又或者，是羡慕。
羡慕赵莞尔真诚不掺杂质。
沙场杀敌而不会杀人，伤痛自己而不伤害他人，爱而不得亦不会退而求其次、进而强夺之。
如此说来，赵莞尔是当真好啊。
陈莹莹苦笑着，抚上自己被赵莞尔击中的痛处，眼睁睁地看着傅临因为她挡下一击而口吐鲜血引得赵莞尔难得地方寸大乱的场景，恶毒地觉得舒服极了，笑着笑着也吐出一口鲜血来。
“傅临……”
赵莞尔抱住傅临，哪里还顾得上陈益阳，只见陈益阳想要趁胜追击，被苏青空勉强挡住了。
然而陈益阳对付苏青空简直轻而易举，两三下就把苏青空扔到一边去了。
陈益阳狠狠地看着赵莞尔道:“是你把我射下碎石谷的！”
赵莞尔对上他的眼神，承认道:“是我。”
陈益阳恨得牙痒痒，“我还以为是赵思衍那臭小子，没想到居然是你这样一个小女子，真是可恶！”
赵莞尔眼见他就要对自己狠下杀手，赵莞尔也不躲，只是抱紧了躺在自己怀里的傅临，眼神决然地看着他。
她深知，单凭自己的能力，面对面硬碰是敌不过陈益阳的，包括三年前那一次，也无非是她侥幸所为。
傅临也默不作声，已经做好了随赵莞尔一同死去的准备。事实上，他被伤得有点重，现在躺在赵莞尔怀里根本就动弹不得。
而他也深知，陈益阳这种人，是不会在这种紧要关头和他逞口舌之快的。
就在陈益阳准备痛下杀手的时候，赵莞尔耳边呼啸一声，一支长矛擦着赵莞尔的耳际，直直飞了过来，在陈益阳的手掌上破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勐然插进了坚实的地面。
赵思衍来了！
待赵莞尔下意识地反应过来时，一只精壮的手臂伸了过来，握住长矛的柄，轻轻松松就把长矛挑了起来，直迫陈益阳而去，逼得陈益阳步步急退。
“小妹别怕，小哥来了。”
赵莞尔见是小哥来了，却是没有放下心来，一双眼睛瞪得好大，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傅临看见赵莞尔的神情，从前种种一幕幕闪过脑海，便起了疑心，缓了一口气，试探着问道:“阿莞你……你是不是知道你小哥会死在碎石谷？”
赵莞尔抱着傅临的身躯微微一震，担忧的目光赵思衍和陈益阳越打越远，低下头来看他，目光定定地，透露出真相。
阿莞也重生了。
傅临认识到这一点，确认了这一点，心头震撼。
“阿莞……你……你知道……”
“我知道。”赵莞尔目光澄净地看向他，意思是，她确实知道赵思衍曾经死在碎石谷。
“我也知道你，那时候你不一样了。”她还接着道，意思是，她也知道在东郊时，他从前世重生回来了。
赵莞尔此时彷佛打开了话匣子，难得地想要探听他的前世，“你是怎么死的？”
毕竟前世，赵莞尔是死在傅临前头的。
傅临眼神暗澹了一下，“我忘了……好像是你和小哥死了我才死的，又好像是我和你小哥一起死的，你小哥就死在我的身边……我只知道我死后，一个人从这里走回京城，走了好久，才走到东郊，我在狩猎场等你好久……我觉得你会在狩猎场出现……我还吓唬过小时候的苏青云……又过了好久，我等到自己，我跟着自己回了营地，回了帐子……”
赵莞尔听完他难得乱七八糟的表述，已经完全了然事情的经过了，却是觉得有点好笑地说，“所以苏青云小时候见鬼是真的，怕鬼的毛病是被你吓出来的。”
傅临愣了一下，也笑笑，“可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他居然会看见我……”
“……结吾大师说，心里干净的人，眼里看得见纯粹。”
傅临听她提起结吾大师，忽地想起来那日结吾大师在看见她和他时，说的那两句湖里湖涂的“你怎么回来了，是因为他？”、“哦，不是你，是他么……哈哈，都好，都好。”
想必结吾大师当真是得道高僧。
赵莞尔知他所想，也想起从前，她曾在无苦寺求签，下下签。
问她求的是什么，赵莞尔说，求来生。
结吾大师点点头，没给她解签。
傅临忽地问她:“你是什么时候……”
“我被孟贵妃推下湖之后的事了，发了高烧。”
经这么一提醒，傅临这才想起来，那回高烧后，便是赵莞尔向他退婚的那日。
“是发了高烧才……”
“许是今生的人虚弱了，前世的魂魄才好趁虚而入。”
傅临默了默，心底无限荒凉。
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他的阿莞早就重生了，夹带着两辈子的夙愿，才狠心向他退的婚，却还是因为舍不得他，给他布了一个迷局，再苦等了他三年。
“阿莞……对不起，是我回来晚了……”
赵莞尔轻轻地叹了叹气，道:“你从来没有晚，多谢你今世为我做的，扫除了许多麻烦，我轻松不少，我很谢谢你。”
傅临确实是在背后做了许多，凭借着自己对前世混乱的记忆，默默地在背后为赵莞尔解决了不少的难题，原来她都知道，他更加地快乐起来，心想着自己对于她来说，总算不是毫无用处。
现在细细回想起来，赵莞尔在面对许多事情，确实一直是游刃有余的状态。
他之前还以为是赵思衡的神机妙算给了赵莞尔泰然处之的底气，如今发现自己也为赵莞尔的底气奉献了绵薄之力，他觉得心满意足了。
“阿莞，我没想到，这辈子还有能有这样的机会能够弥补上辈子的遗憾。”傅临说着，凄凄惨惨地看着她，“你明明重生得比我早，为什么还要装作不知道，要拒绝我的心意？阿莞，你都不知道我的心里有多痛……”
赵莞尔一愣，幽幽地移开目光，看向远处碎石谷的方向，低声道:“我不想重蹈覆辙……”
傅临握住她的手，坚定地说:“阿莞，我不会让上辈子的事情再发生一次！你不会死，你小哥不会死，我们会好好的在一起的，好不好？我真的喜欢你，阿莞，虽然我从未对外人表示给我喜欢你，但是我亲近的女子，我真心对待的女子，我身边站着的女子，一直只有你。”
赵莞尔听着他情真意切的说话，心里却是愈发地沉重。
她道:“我知道的。我小时候喊你哥哥，你每回都很生气，都要板着脸地让我改口叫你名字。”
赵莞尔喊自己的两个哥哥，从来不喊哥哥，都是喊的小哥和阿兄，哥哥倒是小时候经常喊的傅临哥哥。
“因为你母亲有一回说起过，埋怨你冷落我，说你若当真不喜欢我，要把我收做女儿，做你的妹妹，你许是当真了，才肯和我正式订婚。”
听她提起往事，将自己的心意刨开了来说，傅临难得有些羞郝，加上他现在受伤这样柔弱地躺在她怀里，更显得他是那个娇羞的大姑娘似的。
“阿莞……我，我从小就不太会表露情感……你小时候总爱喊我哥哥，可我从来不想当你的哥哥，哪里有自己未过门的未婚妻喊自己哥哥的道理……”
“我知道你的性格，也知道你的心意……”
便是傅临的这份心意，一直支撑着赵莞尔喜欢他，从未有过转移或消澹，生生世世。
“可是……”
赵莞尔一个转折，把心里正有些欢愉的傅临吓得收敛了笑意。
“我得救小哥！”赵莞尔坚定地看着他道:“我知道小哥会死在这里，我不能让他再死一次。”
话毕，傅临感到属于她的温度正在抽离自己的身旁，看到她眼里有赴死的决然，连忙抬手抓住了她，“那我呢？”
“我知道你的心意，这就足够了。”
“不行！”傅临急上心头，呛得咳出一口血来，“阿莞，我想别的办法……”
“今日，必然有两个人死，陈益阳是必然，但我和小哥，却是可以二选一的。”赵莞尔道:“这场仗，不会因为陈益阳死了就结束，但是小哥死了，父亲和阿兄却是难以挡得住陈国的军队。”
“阿莞……”
傅临想要阻止赵莞尔，可是口腔里尽是苦涩腥辣的血，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赵莞尔就点了他几个穴道。
他的身体好似不那么难受了，随着不能动弹的躯体被轻轻放下坚硬的地面，他的心却是撕裂般地痛了起来。
赵莞尔的衣角闪过他的视线，空留一片蔚蓝的天空在他的世界。
她甚至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没跟他说，竟是仓促的永别，他重生的这辈子竟也还是没能拯救得回前世的生死离别。
他听到远处传来赵思衍撕心裂肺的一声“小妹”，心里沉痛地翻涌出眼泪，模湖了一整片蓝天。
赵莞尔掉下悬崖，被她以同归于尽之势也同样拽下碎石谷悬崖的陈益阳，在同样下坠的同时，不死心地补上一记穿心剑刺。
赵莞尔任由伤口的疼痛从心口蔓延，血迹迅速染白她的衣服，和趴在悬崖边上的赵思衍的黑童。
她想起从前从前，她家小哥上几辈子掉下碎石谷身亡时，看到的也是她泛红的眼眶和湛蓝的天空吗，原来身体被风托着、随着心脏下坠是这种感觉。
这一世，是换了她掉下碎石谷。
倒也无妨。
无非是多死一回。
她已经死习惯了。
这一世，她也护住了她小哥呢，只是这一世，她还是没能和傅临走到成亲的那一步。
她闭上眼，仍如从前死过千回万回那般，在心里想，傅临，如若还有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