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子明左右看了看，嘴里发出“啧啧啧”的声音。
我回头瞥他一眼道：怎么着？看不起人家穷？
邵子明忙摆手道：读书人怎么会以穷富论高下？我只是感叹，这个书房虽然狭小简陋，但是在此读书，也有一种《陋室铭》里描写的那种境界了，不禁有一股向往之情——也有些触景生情，我年少时候，也有这么一间书房来着……
我冷笑道：那你也是穷苦出身啊，怎么后来忘了本？你可别说就因为俩姑娘，你们读书人，讲究个敢作敢为，顶天立地。
邵子明叹口气，刚要开口说什么，忽然门被轻轻推开。
崔钰抱着一摞公文走进来，身后跟着穿着朴素的黑白无常。我不禁对比起来在邵子明梦中见到的她们身上华丽的衣着。
崔钰把公文轻放在书桌上，回头对黑白无常淡淡说道：今天不必打扫，我有公务要办。
黑无常和白无常趁崔钰低头的时候，对视一眼。交换过眼神，黑无常点头轻声答应着退出去，白无常却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崔钰摆好姿势坐好，抬头见白无常没有出门，奇怪道：莺儿？怎么还不出去？有事？
我和邵子明一起叹道：太懒了吧！名字都不换？
白无常眼神忽然柔媚起来，款款绕到崔钰身后，一双小手轻搭在他的肩膀上，趴在崔钰耳边说道：我陪您吧！
崔钰像触电一般从椅子上弹起，胡乱挥手把白无常推开，暴喝道：范莺儿！本官看你们姐妹可怜人儿！无依无靠！才留你们在县衙！你若不知好歹——
崔钰话没说完，白无常瘫软的跪下去，浑身发抖，脸色惨白，还没开口说话，一双大眼睛已经漾出两串泪珠。
崔钰看到白无常的可怜样子，语气缓和下来道：唉——念你是个女流之辈，速去！今后若不安分守己，再起非分之想，就别怪我无情！
白无常重重磕了一个头，站起来抹着眼泪走出去。
崔钰在书房里转了几圈，不轻不重的一拳砸到桌面上，一手捋着胡子自言自语道：赶出去也饿死了……算了算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随着崔钰的声音越来越模糊，眼前景象再次转换，光线的明暗并没有交替，完全是无缝衔接。我们只是一晃神的功夫，就从深秋到了初春，地点也换成了府衙的后堂，崔钰一身官服，坐在一把椅子上，身前站着一个商人模样的年轻男子，嘴里快速的说着什么，还在不停的弯着腰。
我和邵子明快步走近，声音才越来越清晰。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不管崔大人怎么判，都不会有人敢说个不字……我家老爷的意思是，这几两银子算什么，要的是一口气罢了……只要大人您稍稍给我家老爷一点薄面——”
那年轻人说着，从宽大的衣袖里掏出一根金条，虽然周围并无旁人，却也像习惯了似的，用袖口遮挡着递到崔钰手边的桌上，嬉笑着继续说：也不知道大人有什么喜好，故而……这点心意，您先收着，案子判好以后，另有重谢。
崔钰扭头看了一眼桌上灿灿发光的金条，乐呵呵的说道：先不忙，我且问你，若是我把你的双腿打断，算小事还是大事？
年轻人愣一下，又陪笑着答道：大人，那小子本就是仆人，犯了错挨打再正常不过……
崔钰抬起眉毛道：哦？你倒说说，什么错至于把双腿打断？
年轻人的笑容越来越尴尬，勉强挂在脸上支吾道：这个……状纸上写的明白，大人您不是清楚嘛？
崔钰把那根金条拿在手里把玩道：如此说来，原告状纸上所述属实？
年轻人被自己绕进去，有些措手不及，但是看到崔钰终于抓起了金条，好像看到了一线希望似的笑容灿烂起来道：属——不属实的……这还不是大人您说了算？
崔钰把金条塞进袖口，微微抬起头，闭目养神。
年轻人试探着叫了几声大人，没得到回复，忽然领悟了什么似的，笑着说道：那草民就不打扰大人休息了……
说完微笑着退出堂去。
邵子明又看向我，指着崔钰说道：区区一根金条就收买了，这算完人？
我有了前一次的经验，知道崔钰这家伙喜欢玩翻转，故作神秘道：别急，你慢慢看下去。
我们说着，场景来到衙门大堂，崔钰像个雕像似的坐在一座小房间里，房间外硕大的空间全都是露天的院子，院子两侧站着衙役，中间跪着一个年纪老迈，身穿绸缎的胖老头儿，老头儿身边跪着一个年轻女人，正在用手帕擦着眼泪，她旁边则是一个担架，上面躺着喘着粗气脸色青黑的男人。
崔钰手里的惊堂木重重拍下，大喊道：宋吉！堂下躺着的是何人？
胖老头胸有成竹，磕个头答道：大人明鉴，是小人家里的厨役。
“他的双腿因何而断？”
“因为犯了错误，招待贵客的饭菜居然味道寡淡。是小人一时生气，指使家丁教训一番，不想失手打重。”
“后来他只是想要几两银子的赔偿，你为何不给？”
宋吉抬起头，奇怪的看着崔钰，又在意着周围的衙役和院外看热闹的村民，尴尬道：这……他犯错在先，理应受罚，后来要钱，分明是刁民蓄意……
崔钰不等他说完，拍下惊堂木站起来喊道：他上有老母下有幼子！你因为一些小事就断了一家子的活路，事后却连几两银子都不肯掏！你良心何在？！
宋吉吓的浑身一阵发抖，支吾道：可是……可是……
崔钰缓了几口气，慢慢坐下说道：好在你及时悔过，昨日还专程派人来找本官……
崔钰说着，从袖口里掏出那根金条，远远的扔在女人眼前，说道：这是宋老爷专门派人送来的，说是给你们妇孺度日用。
女人捡起金条，先是从崔钰磕了头，然后感激的望向宋吉，嘴里含糊不清的说些什么，院外也响起一片赞叹声。
宋吉支吾几声，脸颊通红的低下头，干脆不做解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