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脸和他一模一样, 这副身姿和他别无二致。

白景离却变了。此刻他的视线失去焦点, 仿佛成了一潭死水。客服焦急地喊着他, 希望他能恢复神智，配合自己进入时空穿梭。

可白景离什么都听不进去，他的耳边依然缭绕着荀易的声音。

然而，白景离并没有领会荀易讲的内容, 他只是细细回味着每一个字音，试图抓住荀易留在这世上的唯一痕迹。

他的手还放在荀易消失的地方, 那里空无一物。

直到从前的白晗上仙伸出手指, 触碰了他的手, 白景离才好像回了魂。他的视野逐渐清晰, 面前的人用一双点漆般的眼睛看着他。

“你是未来的我？”白晗上仙声音虽冷, 眼神却满是询问。

白景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终只是点了头。

“果然。”白晗上仙也点了头。

实际上，在神识中争抢身体到最后, 不只是白景离，就连白晗上仙也发现了端倪。他的一举一动都在白景离的意料之中，他的元神与灵力皆与白景离如出一辙。若非是他自己，又怎么会如此契合，如此了解？

白景离夺去身体之后动了恻隐之心，只将白晗上仙暂时封印。若当时是白晗上仙抢占了身体, 大抵也会做出同样的举动。

白晗上仙冷静地打量白景离，发现对方与自己虽然一样，却又有明显的不同,

他自己暗无天日地活了一辈子，像是没有感情的石头。可白景离脸上却满是悲伤，脸上泪痕尚未风干。

白晗上仙问白景离：“你为何而来，又为什么哭？”

他感到很诧异，无法想象自己连笑一下都不会，居然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流眼泪。

是什么让他这么伤心？或者说，这世间居然存在能让他伤心的东西？

对于这么有分量的问题，白景离只是摇了两下头，没有回答。

白晗上仙更加疑惑：“你难道没有话和我说？”

“我……”

白景离终于开了口。

他又想起了荀易，眼眶开始发热。他很想看一眼地上昏迷着的从前的荀易，也很想嘱咐白晗上仙对荀易好一点，但他不能这么做。

他的一举一动，都会改变这个世界的走向。很可能一个眼神一句话，就会让白晗上仙对荀易产生怀疑。

他对从前的一切并无遗憾，因此也没什么好交代。

只是觉得从前真好，人生虽然无趣，却也对世间险恶毫无觉察。那时荀易也在，自己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荀易的付出，就算分离，最后荀易也总能找到他。

白景离深吸一口气，看向白晗上仙：“我没有什么要说的，做你自己就好。”

白晗上仙没有料到白景离会是这个回答。

现在的自己有什么好的？

不仅肩负沉重的救世之责，活得乏味又疲累，还有一个总是闯祸的属下……

他懵懂地上前一步，想要再往下问时，白景离却打断了他：“切记，此事别再提起。”随即一挥衣袖，即刻消失在这个世界。

偌大的偏殿仿佛一下子变得空旷，白晗上仙原地顿了片刻，怔怔地转过身，却吓了一跳。

荀易正含笑站在他身后，桃花眼闪闪发亮。他也是刚醒过来，只是白晗上仙正惊讶于方才所见，没有留意他。

荀易轻声说：“主上醒了，果然朱力特上神就是有办法。”

白晗上仙先前被白景离封印，对朱力特救他的事情并没有印象，又因白景离的叮嘱，不能透露刚才所见的一切。因此，他只是点头“嗯”了一声，正想出去拜谢仙尊，却突然皱起了眉。

他抬起右手，展开了看，掌心是一道清晰可见的伤痕。那是白景离拿斩魂剑击杀魅影时，直接手抓剑刃，被剑气划伤了。

白晗上仙同样没有印象，正在疑惑时，荀易就惊呼一声，跑来捧起他的手，“主上疼不疼？”

“不疼。”白晗上仙淡淡地说罢，就要抽手。

荀易却收紧了手：“别动。”

这个手下胆子不小，居然敢对他发号施令。白晗上仙微微一愣，竟忘了呵责。

荀易迅速从自己衣服上扯下一条布来，小心翼翼地缠在白晗上仙的手上，“主上杀死魅影为风明上仙报了仇，仙尊一定很欣慰，但主上也要爱惜自己，这么深的伤口……怎么可能不疼？”

最后一句顿了顿，竟然带了些哽咽。

白晗上仙不自觉地看向荀易。

他刚看过流泪的“自己”，而此时荀易的眼中，也是星星点点的泪意。虽然不知道“自己”是为何落泪，但荀易分明是为了他而难过。

白晗上仙心里一动，“多谢。”

荀易对此受宠若惊，他眼底的泪意都还来不及收起，脸上便迅速堆起笑容，“主上太客气了。”

“……嗯。”白晗上仙知道这个属下不是省油的灯，对他太假以辞色，肯定又要不服管教。

眼看着白晗上仙就要离开，荀易连忙唤住他：“主上不用客气，直接奖励属下就行了。”

果然不能对他太好。白晗上仙闭了闭眼：“你要如何。”

“属下想要如何，您都答应么？”

“嗯。”

“太好了，偏殿太冷清，属下搬去您的正殿去住吧。”

“不行！”白晗上仙猛然回过身。

“主上是上仙，怎么能言而无信呢？”

“我那里也冷清。”

“既然我冷清，主上也冷清，凑到一处不就热闹了？我还能更周全地照顾主上，这么好的安排，主上就答应了吧，再说，您刚才也亲口承诺过。”

“……嗯。”

“您答应了？”

“……只在屏风前的榻上安睡，不许乱跑。”

“属下遵命！”

……

“仙尊留步，我这便回西方了。”朱力特说着，眼神若有似无地望向偏殿，“白晗上仙已经恢复，很快便会前来拜谒。”

仙尊颔首：“我道行不精，今日劳烦朱力特上神相助。”

“白晗上仙的伤势是我侥幸治好的，仙尊道行世间无二，不必过谦。”

两位至高神一番客套过后，仙尊自回金莲池边，朱力特也匆匆出了天门，踏上云路。

他心中暗喜。

白景离将所有心思都放在荀易身上，却忘了提防他。就算白景离苦心经营又如何，这个世界从今往后都不可能按照原有走向往前发展了。

如今的白晗上仙，仙尊和荀易，都没有这段往事的记忆，但他还有。

他要将白晗上仙当做头号劲敌，欲之境结成之前，务必除掉他！

他怀着这个想法，脚步愈发急迫，他要回去重新安排欲之境的开放日期，不能给白晗上仙进入欲之境的机会。

忽然前方闪现一个白发白衣的身影，堪堪拦住他的去路。

朱力特微微一愣，随即勾起嘴角：“仙尊追过来有何贵干？”

对方面无表情，也不言语，只是步步向他逼近。周围风云流动，而对方的衣摆连一丝波动都没有。

朱力特变了脸色，不自觉地往后退，“你不是仙尊？不对，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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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景离猛然睁开眼，从冰床上坐起来。

这是仙尊的密室，他真的活着回来了。

密室的门打开，他走了出去，天际的风吹过他的面颊，和往常一样清凉温和。金莲盛放，金莲池的上空全是金色光华，美得像梦境。白景离抬起右手查看，掌心的疤痕尚在，已经跟随他一千多年。

金莲池边的守卫纷纷冲他行礼，白景离微微颔首：“劳烦通禀，我要见师尊。”

其中一个守卫躬身说：“白晗上仙，仙尊早有吩咐，不用通禀，您直接进去便是。”

看来，仙尊已经知道他的来意了。

白景离话不多说，直接进入正殿。高高的玉阶之上，只有仙尊一人。他一个孑然的身影站在高台中央，却丝毫没有孤寂之感，仿佛他就是天地，天地就是他。

白景离施礼：“参见师尊。”

仙尊转身，面对白景离：“白晗，欢迎归来。”

“谢师尊。”

仙尊慢慢坐在莲台上，用波澜不惊的语调说：“你来这里，一定有很多话要问我。”

二人心照不宣，白景离点头：“弟子只有三个问题，还望师尊释疑。”

从前，白景离绝对不会迎视仙尊的视线。一是这样不敬，二是他不敢。在他心中，仙尊是掌握他命运的存在，若没有仙尊，他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世上。

他生死荣辱，皆是仙尊给的。

但此刻，白景离几乎是用逼视的目光看着仙尊。

正如荀易所说。他不是牲畜，他也有选择命运的权利，他为了仙尊的嘱托牺牲了一切，包括性命……包括荀易。

他并不亏欠任何人。

“白晗，你不一样了。”沉默片刻，仙尊微微一叹。

的确不一样了。

白景离深吸一口气：“第一个问题，当初师尊并不确定风明师兄是否被魅影取代，但为了灭口，你命我直接下手……就是为了掩盖欲之境的秘密？”

“不错。”仙尊毫不迟疑地承认了，“欲之境事关重大，我身为东方至高神，必须规整仙界秩序，神仙无情无欲，才能使仙界有序，则天下太平。”

“但这只能换来一时安宁，欲之境的恶果显而易见。”白景离毫不留情，直接撕裂他的设想。

仙尊亘古不变的表情中出现一丝细微的波动，但即刻消失。“白晗，你下一个问题是什么？”

“朱力特的存在是个隐患。但我没有时间，也没有能力对付他。他知道一切，日后必定会除掉我。但我现在活着，并且世间种种还是原来的样子。”白景离说，“只有一个可能。”

“什么？”

“是师尊出手，抹去了朱力特的记忆。”

“白晗，你果然机敏。”仙尊微微一叹，“不错，我之所以没有立刻赶去救你，是为了蓄力对付朱力特。你离开之后，我便动了手。”

清除朱力特记忆是唯一手段。

将朱力特杀死固然直接，但东西方格局也会因此发生巨变，未来不知又要如何偏离，倒不如□□。

所有的剧情都没有改变。

“最后一个问题。”白景离咬了下牙关，这才开口，“师尊，荀易呢？”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新年快乐，为了弥补不能在18年完结的遗憾，我要在1号这天上大结局~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