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灵轻轻拍了拍丹朱的细腻脸蛋，问道。

“你在兰若寺呆多少年了？”

丹朱盯着叶灵的手，回答道：“记不清了，反正诞生之初，就在这里了。”

叶灵又问：“这些年里，你吸过多少人的阳气？八百？还是一千。”

丹朱眨了眨眼，好奇反问道：“这跟你要做的事情有关系么？”

“你猜我现在杀了你们，强取真血，会不会有罪恶的心理负担？”

丹朱听到这句问话，本是不屑回答。

因为通常问这种事情的人，心中都早已有了答案。

一些人做坏事，总是要找一些让自己心安的冠冕堂皇理由，譬如正义，情感，原则，规矩等等。

事实上，人与鬼的本性都是一样坏的，不是么？

可她看见叶灵认真的表情，竟然破天荒的陷入沉思。

但思忖了半天，她还是觉得自己原先的想法没错。

丹朱摇摇头，回答道：“不会有。”

叶灵咧嘴一笑，却冷声道：“真聪明。”

其实他是有一些心理负担的，不然就不会问这个问题，但是一点点罪恶感，他可以不在意忽略。

鬼很可怜，但也可恶。

丹朱心中叹了口气。

果然如此。

不过坦坦荡荡承认，总比一些伪君子遮遮掩掩的行为好很多，事实上丹朱觉得这样直来直往挺好，并不如何讨厌。

叶灵看向她，又道：“女人最好不要太聪明，你自己说的。”

丹朱无奈的笑了一声，说道：“可能要让公子失望了。你强取不了我们的真血，我们的本体并不在这里。”

千年老槐养名花，想要真血，只能去找千年老槐。

叶灵进入兰若寺后，所见所闻，差不多已经推测出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了。

他直接问道：“是在兰若寺门外的那片坟冢对吧？那里还有一颗很大的老槐树，上百米高，吓死人。”

丹朱沉声道：“我劝你最好不要那么做，会死。我的主人是一位搬山境。”

“她的山在哪呢？我为何没看见？算哪门子的搬山境？”

叶灵微笑摇头，江南理事孙怀义知晓很多江南秘闻，已经提前跟他说过，这兰若寺的千年古槐比练血境巅峰强很多，但完全比不上真正的搬山境，是一种介乎两者的诡异存在。

如果那株槐树精是完整的搬山境，他此刻根本就不会出现在兰若寺，会换一处妖魔之地游历。

叶灵突然转过身，看向门口，说道：“进来吧，听了这么长时间，以为我发现不了么？当真想听床摇的声音？”

房门推开，风姿卓越的白衣女鬼小芊走了进来。

丹朱一脸惊讶，问道：“小芊姐姐，你怎么来了？”

小芊没理她，而是对叶灵说道：“思前想后，我觉得就算你愿意配合付出阳气，我也不能把你的阳气，交给主人。”

丹朱以为她没关注叶灵，事实上她在领叶灵上兰若寺的路上，微微靠近叶灵一些，就已经发觉不对劲，比丹朱的触动更大。

叶灵的阳气质量太高了，高到让她都心生恐惧。

兰若寺这几百年里得到阳气加在一起，兴许都没有他一个人的阳气，对千年老槐产生的作用大。

或许因为叶灵，千年老槐就能恢复修为，再搬起一座山。

小妾甚至不敢把这件事情说给槐树主人听，怕主人知道后，直接离开那片坟冢，前来此地掠夺阳气。

叶灵笑了一声：“你说这种吃里扒外的话，或许你的主人已经听到了。”

小芊也笑道：“总觉得我们这样活，没什么意思。”

小芊看向丹朱，继续说道：“你愿意一直这样活么？没想过反抗。”

“可总比死了要好阿。”

丹朱低垂眉眼，轻声说道：“主人生气发怒，大家都要倒霉，我孑然一身倒是不怕，但是会连累其他妹妹，幽兰有心上人，月桂还那么小……”

丹朱抬起头，神色认真，继续说道：“小芊姐姐，有些事情很无奈，不能反抗的，会连累大家。”

而且小芊本领强大，有些事情可以想，可以做。

但她们这些花鬼天生弱小，哪有反抗的本事，只能逆来顺受罢了。

小芊说道：“可我见不得你们受委屈。叶灵，你们今天坏了兰若寺的规矩，你们不愿意接受蛊惑幻术，开了这个头，明天就会有许多人学你们，我们该如何自处？主人一定强迫我们同意作陪。”

叶灵气笑道：“你在怪我？”

小芊摇摇头，说道：“我们咎由自取罢了，怨不得他人。”

叶灵笑了笑。

“那我做件好事，一剑宰了槐树大妖，反正我也看她不爽。你们不必感动的以身相许，拿真血报答如何？”

小芊与丹朱对视一眼，沉默不语。

叶灵说道：“你们如果不同意，我就真的硬抢。”

他进入兰若寺时，就猜出这些花鬼的本体被槐树大妖，因此为虎作伥。

其实他可以什么都不管，直接去抢。

之所以还与丹朱浪费口舌，是因为他觉得毕竟是拿别人的东西，好歹也要与原主人说一声吧？

他就是这样有礼貌的好少年。

小芊眼眸当中，突然各有一轮清冷暗月升了起来，她微笑说道。

“很难。”

“不难。”

叶灵随意摆了摆手，抬脚走出厢房，望了眼天穹云层，金色电浆翻滚，如一条条蛟龙缠绕乱舞，光芒炽盛。

大好风景。

有人率先做了同样的抉择，镇压之力已经完全弥漫兰若寺上空。

叶灵会心一笑，扬了扬手。

金色剑意丝丝缕缕，如一根根细线缠绕而仙剑雏形。

整个人拔地而起，如意气风发的天人御金虹而升。背后有上千把雪白仙剑铺道跟随，光芒照亮了沿途天际。

有些潇洒。

有些惊艳。

……

坟冢千万座，累累如小山，荒草遍布，土地深黑，无数丑陋爬虫窜来窜去。

一颗遮天蔽日的老槐，上百米高，枝丫干枯焦黑，如同一把把漆黑兵刃刺破天穹。

“山呢？”

“我的山呢？”

嘶哑的声音从老槐树内部传荡而出，缥缈不定，笼罩了所有的坟冢。

“槐妖，你的山已经毁了。”

一道由无数金色文字凝成的炽烈闪电劈入此地，宋知礼青衫飘扬，抬脚走了出来，眼含冰冷的笑意。

“熟悉的文道山海术气息，你是镜湖宋家的子弟？你家先祖放了我一命，此后数百年我遵守约定，既没有擅自离开此地，也没有无故犯杀生戒，此地未添一座新坟。”

遮天老槐如同苏醒过来，粗如山岳的树干裂开一道缝隙，开口说话之时，强烈的气流飓风冲了出来，飞沙走石。

“你们镜湖宋家素以正道自居，难道不守信用，赶尽杀绝？”

宋知礼在风中站定，怒斥道：“我镜湖宋家世代读书，千年浩然正气，如何行事，岂容你这无知小妖轻易置喙？！”

圣人云，有教无类，一视同仁。

人族受劫难，镜湖宋家看见了，要管。

妖族被欺压，镜湖宋家看见了，也要管。

宋知礼从小接受的礼仪教育，告诉他路遇不平事，当鸣则鸣。

名震荆楚之地的镜湖宋家的醇正家风，一贯如此。

这才是山海界真正的修道世家，底蕴深厚，传承悠久，有自己的坚守，比桐城龙家那种二流世家强大无数倍。

“无知小妖？当年你家先祖搬山倒海，趁我不在兰若寺，请来荆楚之地的文道岳麓山，以雷霆万钧之势撞毁了我的山，这才无耻的打败我。但岳麓山也不好受，我想他后来回到镜湖城后，应该直接坐化了吧？”

槐树大妖嘲讽出声：“若非你家先祖强如之末，又不肯成为山神，难道会放我一命？镜湖宋家一群伪君子罢了。”

槐树大妖继续说道：“我如今是没山了，但几百年吸取阳气，很快就会再次破开搬山境屏障了，而且，我依旧遗留了一些搬山境的力量，你如何杀我？”

槐树大妖境界是虽然不到搬山，但是体魄，魂灵，以及其他方面都未削弱，比寻常的搬山境巅峰相比，简直天差地别。

宋知礼轻声道：“很凑巧，我也没山，但我同样摸到搬山境门槛了。”

他此番偷偷离家游历，便览千山万水，从荆楚远游至江南大地，一路上便是在寻找看的上眼的无主古山。

只要寻到，他就有把握顺势成为修道小城的搬山强者。

当世镜湖宋家的家主正值壮年，最少还能活个几百年。

他以练血境短短百年寿命，永远也等不到那座儒风雅韵的岳麓山，只能自己外出寻找古山。

“可你终究不是搬山。”

槐树大妖看了眼天幕雷云，冷笑说道：“你摆出如此大的阵势，满天的雷电镇压之力，便是防止我逃离，被迫与你一战，既然如此，还不赶快动手？斗个你死我活？”

她并不畏惧宋知礼，谁强谁弱说不定。

她的胜算更大。

“我想再等等。”

宋知礼看了眼远处孤坟上的盛放花朵，杏黄色的月桂花是那般柔美，纵然生于坟冢，也是清香扑鼻，惹人怜爱。

还有牡丹，幽兰，青莲，月季，杜鹃，梅花，金菊……

宋知礼微笑道：“如此良辰美景，一人独赏总是太孤独。”

槐树大妖嗤笑说道：“你想等谁？呵，我等不及了，你去死吧！”

拼尽全力镇压我，不让我离开此地，还有几分余力战斗？

大地摇颤，土地龟裂，遮天槐树便要挣脱地表，粗大如蟒龙的树根破土而出，率先展开攻势。

忽然之间。

槐树大妖神色一变，低喃道：“是小芊，还有一个是……谁？”

宋知礼微笑道：“看来我等到了。”

他率先落子，总该有人相随。

兰若寺上空，升起一轮清冷的暗青孤月，当中一道纤细的白色身影长发倒竖乱舞，月华清辉降地，光线朦胧，杀机涌动。

白衣女鬼小芊选择抓住了这个机会，要为兰若寺众多花鬼搏一世安稳。

“铮！铮！铮！”

而一道璀璨的雪白天河，更早横贯天际，阵阵剑鸣声刚刚响起，天河已是朝着遮天老槐径直撞来。

雪白天河最前方。

眼眸森然的少年身穿黑红色龙君袍，法袍表面，流转着威严的符文神光，这件高境通灵物散发出几如搬山境亲临的气息。

叶灵半空中一跃而起，龙君法袍翻飞之际，脚下金色纯阳剑自动弹起，被握在手中。

这次并非剑灵稚童握剑。

而是叶灵自己执掌纯阳剑。

金色一剑，倾力斩下。

这是何等惊艳的一剑，如同源自上古的清亮剑鸣声，一瞬间压过了天穹的沉重雷鸣。

宋知礼见到这一幕，震惊无比，心道以为你深藏不露，不是寻常的练血境修炼者，没想到还是小看你了。

先前，他见过叶灵从衣袖中取出枸杞茶，心中便已经猜测那是一件不俗的通灵物，但此刻见到法袍真容，竟是一件高境通灵物。

镜湖宋家是荆楚之地名列前茅的修炼世家，底蕴深厚，却都拿不出几件高境通灵物。

而更让他惊讶的是，叶灵手中那把金色长剑，更是不凡，一剑斩出的强大威势，恐怕已经是最顶级的高境通灵物才具有的威力了。

出乎意料的猛！

槐树大妖悚然一惊，骤然之间，嗅到了一丝致命的威胁感，心神不由的剧烈颤栗。

这朝她而来的金色一剑太强势了！

她感觉便是从来那个依然有山，境界还是搬山时的最强状态，也极有可能被这一剑所伤！

莫说是如今的她了。

太快了，压根来不及抵挡。

太强了，她能硬抗的住么？

“铮！”

纯阳剑中，全部金色剑意如瀑倾泻而出，毫无保留，斩出了几乎媲美搬山境一击的金色剑痕。

叶灵与剑，已经在刹那间出现在高大如山岳的遮天老槐躯干之前，人与百米巨树相比，小大之别，已是极致。

那双狭长眼眸，此刻已被纯粹的金色占据，炽烈，冷漠，凶厉，强大。

金色的纯阳剑彻底落下。

上百米高的遮天老槐，从顶到脚出现一道纤细如发丝的缝隙，槐树背面缝隙之间，炽亮的金色光线瞬间涌溅了出来。

看你不爽，就要你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