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研到达的时候已经快半夜十一点了，好在程知勿下午睡了个饱觉，这会儿也还精神得很。

刚一下车，杨研就看见了那破了个大窟窿的玻璃门和坐在门口面容愁苦的程知勿，但他对此没有询问的意思，十年没见了，要将宝贵的时间留给更重要的话才行。

“你知道吗……”

“嗯？”程知勿对杨研这个开场白有些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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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研抬手一指门口那几级不高的水泥台阶，它们是真正上了年头的东西，和“入洞房”本身一样老旧。杨研说：“你知道吗，如果你坐在那台阶上，手里再着半瓶摇到起泡的啤酒的话，就有些像当年我第一次见到蒋队时他的姿态了。”

程知勿一时为之语塞，杨研的角度总是这么刁钻。

好在杨研也不在乎程知勿能不能接上话，直接一屁股坐在了他刚才指的台阶上，位置正好在程知勿的侧前方。

“所以你到底在愁什么？”

这才是他从头到尾真正想说的话。

“愁很多事情啊，离开了十年，世界的变化实在太大了，我差点不会用现在的手机，分不出外面广告牌上那明星到底是男是女，就连走在路上都不知道脚下的路到底是用什么铺的。”程知勿往后一仰，伸直了手脚，仿佛摆烂一样地絮絮叨叨着，“还有啊，钥匙没了连回家都得靠砸门，弟弟考上大学读了博士我也不知道，旁边那院子是我走之前修的新房子，这一回来却总感觉不是自己的家……”

他一口气说了快五分钟，杨研只是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胳膊搭在膝盖上，双眼出神似的盯着街对面那墙上贴的小广告。

终于，程知勿说完了，他无力地吐出一口气来，准备问问杨研有什么正事没有。

可杨研抢在程知勿前面开口了。

他的嘴唇开合了一下，发出吧嗒的声音，胳膊肘顶在大腿上，双手叉在一起托着下巴，依旧没有转过头来，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些毫无意义的小广告。

“现在的手机和十年前区别不是很大，多了一些花里胡哨的功能，你要是想学，我可以教你，或者慢慢琢磨也不难；你说的广告牌我不知道是哪个，但听夏楮说现在的当红小生里确实有个长相阴柔、雌雄不分的，如果是他的话，那是个男的；至于路面的材料，那是一种高分子的陶瓷颗粒，虽然是固体，但却有一定流体的性质，不管是在防滑还是耐磨上都有着优异的性能表现。”

程知勿在杨研开口讲述时便又坐了起来，瞪着眼看着自己侧前方的身影。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在学前班的课堂上，而杨研则是耐心十足的老师，不厌其烦地解释着小朋友们那千奇百怪的问题。

古塘路另一头那间茶馆还在营业，在这安静到只有风声和虫鸣的夜里隐隐传来打牌的声音，每个人手头的牌有大有小，但没有什么是比真诚更好的牌了。

杨研说完后，停顿了几秒，才转过头来，看向程知勿，说：“我这次来，就是为了帮你解决这些问题的。毕竟十年，呵呵，可不是眨眼就能过去的时间。”

程知勿揉了一把脸，站起身来往店里走去，“进来说吧，再在外面坐会儿该有人报警说我们入室抢劫了。”

他自小便不善于正确的表露情绪，更习惯将情绪压抑地倾注到举手投足之中。

杨研也不戳破他的小心思，有些事情两人足够默契就行了。

回到店里的沙发上坐下后，程知勿便开口道：“先把帮我解决问题放一边，听着跟对长期服刑人员出狱后的生产生活接轨谈话似的，我现在更想知道的是这十年间到底发生了多少惊世骇俗的事情。”

杨研显然早就做过整理，对于程知勿的提问，不假思索地张口道：“总的来说，有三件半大事是需要你尤其注意的，其一是妖怪演化法则的确立，这件事大约是在你失踪不久后发生的，但其影响之深远，不可估量，时至今日也仍然在发酵中；其二是超界打击的进化，具体发生时间不好说，目前我们的观点认为那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和妖怪演化法则一样，直到今天，超界打击的进化也仍然在进行；其三是折剑计划的新突破，自从十年前你参与过模型建立的讨论后，折剑计划依旧停滞不前了许久，直到去年，超界打击的进化引发一系列信号波动与数据溢出，这才使得它的内部结构首次被我们真正了解；至于那最后半件，之所以说是半件，是因为这件事刚刚发生不久，而且你还经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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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珀尔修斯的坠落？”程知勿立刻就想到了昨天晚上的经历。

“对，你应该注意到了，那不单是一场天文学界的狂欢。珀尔修斯……珀尔修斯啊，很可能会给这个世界都带来巨大的震撼。”杨研即便是在说这种话题时，脸上的表情也丝毫没有波动，让人忍不住怀疑会不会珀尔修斯砸到他面前的时候，他也一点心绪都不会泄露出来。

“超界打击的进化又是什么？”程知勿没有再追问关于珀尔修斯的事情，杨研不可能知道的，不光是杨研，妖理会高层对此估计也是一头雾水，需要等待时间来给出下一步的指向标。

说到超界打击时，杨研方才从那潭水一般幽深的状态中退出来了一些，毕竟那是与折剑计划息息相关的东西。

“也许你还记得，我们之前提到过超界打击具有成长性，它每一次运作都在不断完善自身的性能，越来越逼近‘剑鞘’的极限。”

程知勿点点头，他当然记得，刚才他在担心的事情也有这部分因素。

“好消息是，从刚才说到的那次进化中逸散出的数据分析来看，近三十年内超界打击都没有斩断‘剑鞘’的可能性；但随之而来的也有个坏消息，那就是那部分数据的分析可能存在时效性。”

“什么意思？”

“所谓时效性，就是说分析的结果只在一段时间内符合实际，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三十年的期限将要大打折扣。之所以出现这样的结果，是因为从超界打击近几年的打击记录来看，它变得越来越……像是在思考。换句话说：超界打击可能诞生自己的灵智了。”

超界打击可能诞生自己的灵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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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听到这句话时，程知勿顿时怔住了，他明白这个结果意味着什么：或许是在十年后，或许是在明天，那遍及全国的保护伞——剑鞘，将在一夜之间毫无征兆地全数失效，无数依赖“剑鞘”的妖怪也将如同一丝不挂一样毫无隐秘可言地暴露在超界打击的注视之下。

它将不再需要用复杂的算法和多层级反馈校正来辨识打击目标的正确性，而是由那或许已经诞生的灵智更加主观地去判断是否发动致命的打击。

干扰将被撕破，妖怪们将暴露。

这无疑是一个会引起恐慌的消息，甚至和妖怪演化法则的推论比起来也不相上下。一旦妖理会想要和三清道场正面开战，那么，这两条被压下的真相将会是最响亮、最悲愤的战争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