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成都已是接近傍晚，程知勿随便找了个地方住下，一直等到凌晨大概一二点钟光景，这才出门往褚先生的鬼市赶去，那地方去早了也没开市，去晚了就都散了。鬼市又名露水市，正是取了太阳出来，露水尽散的意思。

没多会儿程知勿便来到了那条棚户街外面，这里看上去和自己上次来的时候没太大差别，也不知道褚先生是不是干脆就把这里给买下来了，以做掩人耳目之用。

之前来过一次，程知勿再次进入其中便熟稔了许多。

眼前画面一转，他便来到了那条雾气蒙蒙，人影幢幢的鬼市街。他来得有些早，沿街摆摊的人还不多，大部分都还在清点自己这次的货物。程知勿一路直奔鬼市最深处，没有在任何一个摊位前驻足的打算，不过他的目光还是不断打量着与自己擦肩而过的每一个人，但眼中总时不时流露出失望的情绪来：他在这里没有找到“世界”，也就是与他有过两面之缘的那个神秘的家伙。

在经过了“子弹和枪”的讨论之后，程知勿越发觉得世界的身份绝不简单，那不是一般人能够提得出来的建议，哪怕只是一个思路也绝不可能。

联想到在“兔子”的聚会上发生的那些事，程知勿很怀疑世界的真实身份其实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他极有可能来自……三清道场，而且身份地位还不低。只是这个猜测有一个小小的矛盾点，那就是世界既然来自三清道场，为什么又要帮助程知勿去做攻破超界打击壁障的事呢？“子弹和枪”已经有这方面的嫌疑了。

程知勿倒也不是急着跟三清道场联系什么，他离开“入洞房”的时候带走了那卷通往三清界的山水画，倒也没跟三清道场隔离，他找世界只是想搞清楚对方混迹在一群妖怪中间打算干什么。

但找不到的话，也就算了吧。

程知勿身边已经看不见隐藏在黑暗和雾气中的人影了，这里是不允许摆摊的范围，在这处鬼市，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规矩。他扭过头去往后望了望，又转过来继续前行，没多会儿便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佝偻着身子的褚先生抬了抬眼皮，身子前后晃了晃，低沉着声音呵呵一笑。

“褚先生。”程知勿行了一礼，“这次前来，想找您打听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

“您这里有关于三清道场的消息流通吗？”

褚先生斗笠后的眼珠子微微一滞，呵了一声，“有。”

“我想知道关于唐江月的一切。”

“唐江月……”褚先生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好像在咀嚼着什么，片刻后，他看向程知勿，“你准备出什么价来换这些消息？”

程知勿垂着眼，说：“蒋明光的最新情报。”

话音未落，一股被锁定的感觉就攀上了他的全身，那感觉就像是被一枚鱼钩勾住了后脖颈，任凭怎么挣脱也逃不掉，只能被顺着鱼线的方向拽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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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江月从师父的宅邸中出来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恍惚。

昨晚师父飞剑传音，让自己白天去一趟，有话要说，本以为只是简单的问对，可谁知道这在师父那里一待便是整整一天。

倒不是唐江月的师父唠叨，而是因为发生的事情太大太大了，大到棘手，棘手到三清道场高层都无法处理的地步，且与唐江月密切相关。

上面的后半句是她师父的原话，在听完之后，唐江月便大概猜到到底发生什么了。

道场之主出问题了。

这是足以震动整个三清界，乃至整个世界的大事。道场之主是三清道场的核心，一旦出事，群龙无首，土崩瓦解之势顷刻将席卷整个三清界，这里不是铁板一块，数百个门派与家族联合在一起才有了这样的规模，他们比起妖理会来说最大的劣势便是松散的组织，各门各派各家族之间都是互不干涉的，也就只有三清道场的高层能调动他们。

除了下设的猎妖人体系是稍微规矩一些的组织之外，整个三清道场便几乎没有过统一的时候，若说他们服谁，那只有“道场之主”这一个答案。

道场之主出了问题，且问题长时间得不到解决的话，三清道场的自我崩解绝非笑谈。

而之所以说这事儿与唐江月密切相关，是因为她就是当代道场之主唯一的继承人。那个位置，需要她顶上去。

“道场之主，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唐江月便做好了被责罚的心理准备，她已经能想到师父会说什么，“你是大地眷者，你是下一任道场之主，不要有那么多问题”诸如此类。可是这次，唐江月并没有等到预想中的责罚，她抬起头来时，只看见师父那张苍老但依旧美艳的脸上透露着一种无比复杂的情绪。

“等你成为了道场之主，你就会知道的。”

“是。”

“月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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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

“为师对不起你。”

新任道场之主的即位仪式定在明天，时间很紧，紧到唐江月有些不理解这是为什么，但她并不抗拒，因为这是她从懵懂无知开始就被告知终将被赋予的使命，大地的眷者，道场的主人。她注定要成为三清道场的领袖和支柱，也注定会像这一任道场之主一样挑选出自己的继任者，然后在某一天安安静静、无声无息地死去。

到那一天，没有人会为她哀恸，或许李祖师和师父会，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三清道场只会忙着为下一任道场之主的继位而准备，至于她，大概当她的继承人登上那个位置时，会为她哭一场吧。

但两人又没见过面，还是别哭了，显得太假。

唐江月怀着不比她师父那个眼神简单多少的心思准备起了第二天的仪式。

她并不抗拒，甚至还有一丝一闪即逝的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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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知勿不得不承认，褚先生确实是一个优秀的情报来源，他独特的能力和鱼龙混杂的鬼市让他能接触到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褚先生告诉他，唐江月是大地眷者，是下一任道场之主的候选人，平常住在三清界的归元楼中……

褚先生跟倒豆子一样说了很多很多，说到最后甚至需要想一会儿才能想起一些基本上屁用没有的情报，看得出来他对程知勿口中关于“蒋明光的情报”渴望到了极点。

而程知勿也遵守诺言，把蒋明光已经越狱的事儿告诉了褚先生，不过他没说蒋明光是十几年前越的狱，只说就是前段时间。不然他很担心暴怒之下的褚先生会不会把他给丢到什么地方去喂鱼。

询问完了关于唐江月的事，程知勿好像突然想起来似的，问了问关于上次陪自己一起来的那个蒙面人的消息，也就是世界。

褚先生摇摇头，说不知道，他关注不过来那么多人。

得到答案后的程知勿告别褚先生，离开了这处鬼市。身后，褚先生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阴沉的眼神时而闪烁一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程知勿打听唐江月的事情做什么？

当然不是无的放矢。

他起初来找褚先生只是想打探一下关于三清道场的消息，但在鬼市中前行时，他脑海中有两根本互不相关、四处飘荡的线忽然触碰到了一起。所以，才转而更精准地问起了唐江月。

不过褚先生这里关于唐江月的情报都是围绕“大地眷者”展开的，并没有说到程知勿想要的点上。

也算是有点用吧，起码知道三清道场的下一任领袖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唐江月能够在这段时间内就坐上道场之主的位置的话，或许妖怪与三清道场之间那场即将到来的战争还有转圜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