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自己多疑了吗？

程知勿不信。他是执拗的性子，哪怕这事儿真是他搞错了，他也绝对要找到足以说服自己的证据才会离去。在医院找不到证据，就去别的地方找。他回到那个已有小镇规模的聚居地附近，特意挑选了一些看上去在这里居住了很长时间的居民问了一些问题，程知勿从他们口中得到了一个统一的答案：朱雪梅死前没有任何异样，既没有过痛苦，也没有因病痛而长期卧床。

这就很奇怪了，癌症毫无疑问是所有绝症里最有名的一个，也是给病患最长时间折磨的一个，那折磨是身体与精神上的双重痛苦，朱雪梅又怎么会一点异样都没表现出来？

程知勿问到的本地人里恰巧有一个与朱雪梅关系不错的老嫂子，她告诉程知勿：朱雪梅的情况几乎是在一周之内迅速恶化的，他们这些朋友还没来得及去探病，便就收到人已经没了的消息。

这下程知勿心里的疑惑再也压制不住了，他几乎有九成的把握确定这事儿背后有超自然力量作祟。

告别那个女人，程知勿绕了一圈，来到朱雪梅丈夫开的那间酒馆背后。这里是一条仅有两人宽的小巷，两侧是附近房屋的背面，摆着不少建材和几个垃圾桶，垃圾桶里还散发着饭菜的馊味，又酸又臭。这里的环境不可谓不差，除了来收拾垃圾桶的环卫工也不会再有别人来到这里。

程知勿拍了拍小多的脑袋，示意它注意脚下，不要踩到钉子或脏水之类的了。一人一狗往小巷里走去，不一会儿便来到了酒馆的背面，从酒馆到医院再回来一路上耽搁了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这会儿已是傍晚，酒馆内也逐渐有了熙熙攘攘的言语声。站在后墙外，程知勿便能听到酒馆里交谈的声音，其中一个声音是朱雪梅的丈夫，另外的声音都很陌生，不过几人说的也只是很普通的寒暄的话，程知勿只听了两句便索然无味地放弃了监听的打算。

且不说自己根本没证据怀疑朱雪梅的丈夫从中作梗，就算怀疑，那朱雪梅已经死了这么久，她的丈夫又怎么可能这么巧地在这会儿露出破绽来。

正在程知勿有些苦恼的时候，小多却抽动着鼻头，对墙角处的一个小盒子产生了好奇。那盒子是一个四分之一圆柱体，正好能与墙面和地面完美贴合，圆柱的两个底面上开着口子，从这头能望到那头，盒子不长，只有三十公分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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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知勿一看便认出了是什么，老鼠诱捕装置！盒子里面装着混杂着诱饵的老鼠药，诱饵散发的香甜气息能吸引每一只路过的老鼠的注意力。四分之一圆柱形外壳的意义在于保护其他动物或小孩子，防止误事的情况，两侧开出的口子只能容老鼠钻进去，这样一来便也只有老鼠能吃到里面的东西。

在认出这玩意儿之后，程知勿便轻轻拽了拽小多，生怕这家伙突然嘴馋去舔一口。这个盒子放在这里显然已经有些年头了，里面装着的老鼠药和诱饵都洒落了出来，不再安全，不过大概也不再那么毒。就算没过期，也被雨水给泡发了。

难怪这里环境这么脏乱差也没见有老鼠。程知勿的目光从小巷这头扫到那头，这才注意到这里明明是老鼠和蚊虫最喜欢的环境，自己却一只老鼠也没见到，只有蚊虫飞来飞去。

这在眉州本是很常见的画面，以至于程知勿第一时间都没意识到其中的怪异之处，好在他的脑子还算灵光，很快便捕捉到了脑海中闪过的一丝矛盾感。

老鼠这种在外地被完全视作害虫的生物，在这里却是被称作“灰仙”的神异存在。

当时自己差点打了一只老鼠都被朱雪梅制止，怎么十年后这里就开始大规模灭鼠了呢？程知勿知道，这里的人们对五仙的态度是敬畏多过尊崇，他们并不指望五仙给自己带来好运，而是希望那神秘诡异的五种动物不要降下灾厄在自己头上。

以神秘学研究的角度来看，这是一种很传统的自然崇拜，其本质就是畏惧。

程知勿从小巷里推出来，旁边正好路过一个看起来像是本地人的居民，他便拉住了对方，“哎，打扰一下，你们这儿怎么开始灭鼠了？之前我来的时候连打老鼠都不让啊。”

那人也没往深处想，“嗐，还不是之前老鼠大规模爆发，差点成灾了，否则谁敢去得罪灰仙啊。这不，那个姓朱的女人就遭了报复，也是她倒霉……”他说着指了指旁边的酒馆。

程知勿表情一呆，这人的话给他打开了一个新思路：在这片土地上，没有什么事是瞒得过五仙的。对于男人的后半句，程知勿则直接将其无视，谣言之所以是谣言，就是因为其传播根本不需要任何逻辑论证。

他来到两公里外的荒野，找了个小土包，绕到后面坐下，抓起一把干燥的泥土，在掌心一边轻轻揉搓着，一边唱起了那段语调诡谲的《请神搬兵决》：“欸……那叫声老仙儿往前要走，往前的行啊，走过三里桃花店，路过五里杏花营啊……我这老仙儿~这回你们扎营啊别扎低洼地，低洼之地出困龙……”这一次，程知勿把之前唱错的“走过”换成了柳仙儿教给他的“路过”，柳仙儿说唱错一个字老仙儿们就得多绕好长一段路才能找到程知勿。

土地是一个很朴素的概念，朴素到几乎无人注意到它究竟被赋予了多么厚重磅礴的力量，也几乎无人懂得该怎么运用这份力量。只有在这片广袤的东北大地上，土地与人的联系才被再次审视，产生了“出马仙”这样会浅薄地运用其中力量的群体。

这份《请神搬兵决》也正是出马仙一脉传承下来与土地的代言人——五仙沟通的工具之一。

程知勿认识的另一个与“大地”这个概念有关的人是唐江月，她被称作大地眷者，但与五仙有着本质上的区别，某种程度上说，唐江月更具有大地本身的特质。

现在想这些有点多余……程知勿按下脑海中的思绪，仔细把《请神搬兵决》唱了下去，掌心的泥土被碾成细碎的颗粒从指缝中飘落，一种奇妙的韵味在这个过程中被不断放大。直到某个时间来到，程知勿忽地感觉四周的温度降了下来，一个苍老尖锐的声音由远及近地响起，“后生仔，是你在找老婆子？”

一个身形矮小的老人从不远处走了过来，她全身都裹在灰扑扑的棉质衣物里，头上也缠着一条厚厚的头巾，只有干枯起皱的双手和脸庞露在外面。那张脸非常有特点，她有一个尖尖的下巴和高耸的鼻头，黑漆漆的眼睛像是小小的豆子嵌在眼窝里，整张脸看上去隐约浮现出老鼠的特征。

“晚辈程知勿，见过灰仙。”程知勿一眼便认出这是五仙中的灰仙，站起来遥遥一拜。

按说他现在的实力不至于对五仙这么恭敬，但这一拜并非拜的灰仙本身，而是拜的与这老婆子息息相关的土地。

说起来，上次叫来的是柳仙，这次叫来的却是灰仙，这是什么原理？

“哎呀哎呀，莫要这么多礼，后生仔，论实力老婆子可不如你。”灰仙拄着一根弯弯曲曲的拐杖，走到了程知勿面前，咧开满是皱着的嘴，露出两颗硕大的门牙来。

“您怎么看得出来的？”程知勿有些惊讶，要知道自己手里的盲杖“黑日”可不是普通玩意儿，由渊铁原石打造的它拥有掩盖程知勿本身实力的作用，让他看上去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