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南海，程知勿第一反应当然是现实世界中地图上划定的那片区域，位于亚洲板块的东南端，隶属华夏的一片海域。但日记主人说的显然不是那里，虽然那片区域一向都比较混乱，缺乏控制，但他如果躲到那里去的话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找出来。

联想到之前自己和郝昭推测出的项目a可能想要复活上古妖怪的目的，程知勿顿时猜到了这里的南海是指什么地方。

《山海经》中，将世界按照地理区域进行了划分，其中饱含了五藏山经、海内经、海外经和大荒经，而海内经和海外经还有着北海、东海、南海与西海的细分，分别记载了海内外各国的异人异物，也夹杂着诸多神话故事的一言半语，古往今来多将其认定为是远古先民的幻想，是对世界认知不够科学的时候想象出来用以解释世界的东西。

可是现在程知勿知道了，妖怪是真的，神话大概率也是真的，那《山海经》中描述的那些故事，那些地区，恐怕也是真实存在过的了。

也就是说，日记主人很有可能就是逃往了海内南经或海外南经中所描述的区域，这在他的研究工作中是极有可能涉及到的，在白门后找到的那些涂鸦在被两人认定为是上古妖怪的简笔画后，程知勿和郝昭就猜测对方的研究蓝本就是《山海经》这部上古典籍。

而作为上古神兽之一的凤凰，在《山海经》中有着详细的记载。

所以郝昭才会说这可能是一个合适的突破口。

可是，这么几千年过去了，对于那些神异故事的描述仍然只有《山海经》这一本书中有所提及，似乎后世的人们都将其遗忘了一样，不，应该说是《山海经》中的世界将后世的人们遗忘了。

想要找到《山海经》世界的入口谈何容易，日记主人大概也是误打误撞发现了一个入口，否则他应当选择前往地处内陆的五藏山经中的区域，而非海内南经或海外南经中描述的那片南海。

程知勿默默记下了这件事，寻找日记主人笔下的南海并非一朝一夕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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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那份日记的下半部分，我还找到了一点别的东西……这可能就是日记主人所说的另一派系想要做的事情，和他之前做的那些研究说不上格格不入，但也充满了不连贯的地方。”

程知勿等了一会儿，也不见郝昭拿出什么东西来，便知道了对方也只来得及看一眼，没有能力带走任何的证据。

“他们在做的东西叫‘演化法则’，但研究似乎仍然处于初起步的阶段，我只看到一个空的文件夹，没有实质性的可以被称之为演化法则的结论，当然，对此我是抱怀疑态度的，这东西的保密级如果很高的话，那即便电脑处于放开状态，我这样的外来者也不会直接看到有用的信息。”

演化法则？听上去像是什么成体系的理论。抛开内容不谈，程知勿着实感叹妖怪世界的进步，他们能搞出这样一个现代化、逻辑化的体系就是最好的明证。

时至今日，就连妖怪也能被一两条简短的法则所囊括了吗？

程知勿突然感觉自己面对的一切都宏大了起来，屁股下的椅子托着的是他微茫的身体，但在具身体之外，还有庞大的世界，所有的故事都在同一时刻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自己和郝昭在探索项目a，或许在其他地方，可能就是在隔壁市，就有另外的两个人在探索项目b，在隔壁省或许还有项目c和项目d……渺小，这时程知勿此时最确切的感受，他从来没把自己当成过什么人物，但也从未这么清晰地意识到世界的宏大过。

“你好像又有了什么感悟。”郝昭的声音在恰到好处的时候把程知勿从神游中拽了回来，他笑笑，“这就是我说的，你和我们最大的区别。”

他强调过很多次了，程知勿有独特的观察世界的方式。

“好了，我没什么事，准备离开了……嗯，说实话，我很期待你将来加入我们的那一天，或许会吧。”

郝昭站起身来告辞，程知勿挥了挥手，无声送别了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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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指的是观察者这个群体，程知勿又一次收到了郝昭的邀请，他不太清楚观察者的邀请的价值，如果他有心问一问杨研的话，就会发现观察者基本上不会和非观察者有固定且坦诚的联系，更别提连续两次的邀请了。

上一次，程知勿只是当作杨研在开玩笑，因为他说加入观察者的条件是“死一次”，程知勿对此没有任何的渴望。

但是这次不一样了，程知勿知道了凤凰木可以涅槃，虽然自己和凤凰木不一样，但是在这个神秘的世界上有着太多的可能性，死而复生绝非空谈，况且，程知勿发现自己和妖理会并不是那么的融洽，他是自由惯了的人，或许还是观察者这同样散漫且中立的群体才适合他。

程知勿眼前的色彩突然清晰了起来，所有的事物都在渐渐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上去，就像是相机对焦的过程，他惊诧地保持着刚才的动作僵在那里，一点也不敢分心，注意力全都放在自己眼前的画面上，他感到一丝暖意在眼球上掠过，然后是痒痒的，紧接着一团火焰般的赤红蓬地一下占据了整个视野，把程知勿吓了一跳，待到这团火红褪去之后，程知勿终于看到了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世界。

复明来得是如此的突然，程知勿几乎以为自己是出现了精神恍惚产生错觉，可眼前的一幕都在切切实实地告诉他这个世界的色彩。

他扶着椅子站了起来，看向自己的脚下，一时间他竟被这样的高度给吓到腿脚瘫软，又坐了回去。程知勿抚了抚胸口，突然大笑了起来，但笑着笑着他又挤出了几滴眼泪，他捶着椅子的扶手，抬起双腿把鞋跟抵在桌面的边缘，直到笑得膈肌抽痛才无力地垂下双臂，大口喘起了粗气。

程知勿再一次试着站起来，他仍然不习惯用眼睛去看路，踉跄地扶着墙走到了镜子的旁边。

再往前一步他就能看见镜中的自己，可是他停了下来，自己和自己真的已经阔别多年了，即便是程知勿也不得不承认，人是靠眼睛来认识这个世界的，缺少了视觉，他便缺少了极其重要的一部分认知，这部分认知包括对外，也包括对内、对自己。

看是一个很简单的动作，但程知勿此时却觉得千难万难。

终于，他抬起了头，看向布满了划痕的镜子。

镜中的男人穿着不太合身的衣服，显得很是别扭，他有着瘦削的脸庞和薄薄的嘴唇，不是让人亲近的面相，但他还有一头柔顺的短发，他伸出手，将五指岔进头发里，轻轻摸了摸。

程知勿还看到了那双眼睛，那仍然灰白虚无的眼睛，可是只有他能看见在眼睛深处闪过的那一丝凤凰模样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