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文注视着方小天的眼睛，足有几分钟的时间，没有说话。

方小天也没有说话。

他从欧文的眼中，看不到任何的情绪波动，也看不到任何答案。

但直觉告诉他，欧文一定知道这件事。

欧文手中的塔罗牌，被他放下，又拿起，再放下。

他的内心，似乎也在做着同样的选择。

拿起，还是放下？

方小天望着他，忽然叹了口气。

然后，他把自己身上所穿着的华贵衣服，慢慢脱了下来。

这身衣服，是他今天早晨的时候，在一家早已荒废的商店里找到的。

刚穿上的时候，他觉得很新鲜，似乎走路的时候也可以昂首挺胸。

可是此时，他从欧文的眼中，看出了一些耐人寻味的东西。

他脱掉了华丽的外衣，重新露出了，里面破烂的衣服。

这身衣服，他已经穿了四年。

他用一只手，拎着那件脱下来的衣服，然后松开手，那件衣服，便如同一件垃圾，落在了地上。

方小天再也没看这件衣服一眼。

他大大松了口气，仿佛被这件衣服束缚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你不是罗莎身边的人。”

欧文终于开口了，他的视线从方小天的身上，移到那件衣服上，然后，又重新落在方小天的身上。

方小天耸了耸肩。

“没错，确切的说，我昨天晚上才第一次见到罗莎夫人。”

他非常坦诚的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欧文盯着他，像是想要看穿他的内心。

“你第一次见到罗莎夫人，她就让你来问这个问题？”

“这个……实际上，并不是罗莎夫人让我来问这个问题的。而是，我让罗莎夫人帮我找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嗯，就是这样。”

“因为你救了她的命？”

“我并不这样认为，我觉得，罗莎夫人绝不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她一定是觉得，像我这样的一个人，一定能够帮她，完成她所做不到的事情。”

“你，凭什么如此自信？”

欧文缓缓站了起来，他手中的一张塔罗牌，已经被他捏成了一团。

他必须要确定，这个少年，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竟能让罗莎夫人，也如此信任他。

方小天微微笑着，忽然伸手，拉起了自己的衣服，露出了肩头的一片红色蛛网状伤痕。

“就凭这个，HTV药剂唯一携带者。”

“你……”

欧文瞪大了眼睛，他仿佛波澜不惊的面容，终于变色了。

方小天暗暗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这位德古拉大公爵的前任第一智囊，果然知道HTV药剂。

“欧文先生，不知道这个身份，再加上罗莎夫人的面子，能否让您开口了呢？”

方小天拉起了衣服，若无其事地问道。

欧文停顿了片刻，才缓缓坐下。

“你的问题，并非罗莎夫人所问。但这个问题，是你要罗莎夫人寻找的答案。所以，如果是罗莎夫人替你来问我，我也一定会告诉她。那么，你来问我，就和罗莎夫人来问，是一样的。”

不得不说，欧文的头脑的确很聪明，他并没有搪塞和推脱，而是直接说出了，方小天能够有勇气承认这并非罗莎夫人所问的原因。

方小天笑了笑，他的确是这样想的。

聪明人之间的对话，是不需要很麻烦的。

所以，欧文便笑了起来，他这一笑，便仿佛突然间换了个人。

他阴沉的脸上，多出了几许淡然，低垂的眼目中，也有了几分睿智。

“你问的问题，昨天李德也问过，不过，我没有告诉他。”

欧文坦诚相告。

方小天默默点点头，其实，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欧文是绝不会把如此重要的消息，轻易告诉人的。

“但在我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你也要先回答我几个问题，如何？”

“这个自然没问题，我不但会如实回答，而且，我完全免费。”

方小天嘿嘿笑了起来，露出了两排好看的牙齿。

他的笑容，仿佛也感染了欧文。

于是，他也笑了起来。

“第一个问题，你觉得，丧尸是否应该被灭绝？”

欧文提出这个问题之后，便目光烁烁的盯着方小天，等待着他的答案。

这有点出乎方小天的意外。

他知道欧文的问题一定很古怪，很不寻常，却没想到，欧文会问这样一个，几乎每一个人类都会脱口而出的问题。

不过，方小天沉思了片刻。

这个问题，实际上，早已在他的心中，思索了无数次。

丧尸是否应该被灭绝？

如果是以人类的角度，的确应该灭绝。

不但灭绝，还要将所有的丧尸都烧成灰，丢到外太空去，让他们永远也无法回到地球。

可是，创造了丧尸的，难道不是人类自己么？

变成丧尸的，不也是人类自己吗？

大部分变成丧尸的人类，实际上都是受害者，他们又犯了什么错？

杀戮，残忍，将所有人类视为仇敌。

难道，这不是人类所发明的某种药剂中，所携带的属性吗？

人类憎恶魔鬼，便祈求上帝，将魔鬼消灭。

可他们忘记了，魔鬼，实际上也是上帝创造出来的啊。

在对待自然界的其他生物时，人类，岂非也正如魔鬼一般，甚至比那些丧尸，更加残忍？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这本就是自然界的生存法则。

如果人类不该灭绝，那么，丧尸又凭什么就应该灭绝？

如果站在丧尸和其他生物的角度，那么，不断对自然界造成破坏的人类，才是最应该被灭绝的吧。

“很抱歉，欧文先生，您的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

“哦，为什么？”

“因为，我是一个人类，我自然希望人类获胜，丧尸被灭绝。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人类犯下的罪恶更多，也曾经有更多的物种因人类的杀戮而灭绝。对这个星球已经造成致命破坏的人类，我不知道，如果人类获胜之后，这个星球，是否就会是更好的样子。”

欧文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异样的神情。

“好，现在是第二个问题，如果人类被灭绝，你是否愿意成为一名丧尸，和他们一起，来建设这样一个全新的时代，见证新人类的崛起？”

这一次，方小天想也没想，就摇起了头。

“欧文先生，我也不想成为一名丧尸。我是一个人类，您的这个问题就好像是说，你是否愿意变成一只老鼠。当然，站在老鼠的角度，他们也是没错的，但是，我还是不想做一只老鼠。”

“呵呵呵呵，说的好。”

欧文忽然大笑了起来。

方小天也微笑着，静静的等待着，欧文的下一个问题。

欧文大笑了足有一分钟，才戛然而止。

他的目光瞬间变得阴森可怕起来，看着方小天的眼神，就像在看着一个待宰的羔羊。

“既然你不愿意成为丧尸，也不想灭绝丧尸，那么，你凭什么信念，去拯救人类？如果我把基因病毒原液的秘密告诉了你，你又凭什么让我相信，你会去坚定不移的，毁掉它？”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方小天的语气还是很坦诚，说实话，他对这个问题从来就没有考虑清楚过，又怎么可能做出坚定不移的回答？

“但是，欧文先生，你要知道，我从来就没有想过什么拯救人类。我也不是为了任何组织去工作，我只是要去守护一些东西，仅此而已。”

“守护一些东西，比如？”

“比如，这一件衣服。”

方小天俯下身，把刚刚被他丢在地上的衣服，捡了起来，拿在手中。

“守护一件衣服？”

欧文愣了下，他不是很能理解，方小天这句话的含义。

“没错，守护一件衣服。因为，在这座城市的很多阴暗角落里，还有大部分的人类，根本没有衣服穿，他们甚至没有见过这样华丽的衣服。他们每一天都挣扎在生与死之间，不知道自己明天清晨的时候，是否还能看见，那个并不怎么明媚的太阳。”

欧文沉默了，他望着方小天手里的衣服，默默的拿起了手中的塔罗牌，却又放下。

方小天望着手里的衣服，却是在这一刻，想起了很多很多。

他闭上眼睛，那些从小到大，曾经陪伴在他身边的人，便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每一个人，几乎都是破衣烂衫。

他们吃不饱穿不暖，终日要提心吊胆，很多人早上出去觅食，晚上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曾经，他有很多朋友。

可是最终，他们一个个的离去，现在，几乎已经只剩下他自己。

有泪珠，从他紧闭的双眼中滚落。

萨尔娜和克拉克两个人，不知何时也已出现在了门口，他们默默的望着方小天，神色也渐渐黯然。

和方小天一样，他们都是经历了太多太多，都是在血与杀戮之中，挣扎着爬出，才活到现在。

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不忍回忆的往事。

克拉克脸上的肌肉跳动，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

他的双刀，在闪着血一般的光芒。

自从七岁那年，他亲眼看着自己的父母，被一群丧尸撕成碎片，就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用鲜血，来让所有的丧尸，偿还他们所欠下的债。

他不喜欢枪，只喜欢用刀，去割下那些丧尸的头颅。

每一次，仿佛都是在对自己父母的一次祭奠。

方小天缓缓睁开了眼睛，所有的幻象，在他脑中渐渐逝去。

但那些人的影子，却永留心中。

“我希望，如果时光可以倒转，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挽救每一个身边人的生命。我会告诉他们，这个世界上，还有着这样华丽的衣服，还有着更多的美食。这座城市里，也不仅仅只有杀戮和恐慌。我们还有书店，游乐场，电影院，棒球馆，人们会快乐的欢笑，每一个孩子，都有父母的陪伴，每一片星空，都有璀璨的星光。这个世界，也应该有他原本的样子。”

“如果丧尸能够做到这一点，我愿意做一个丧尸，可惜，丧尸的天性只有杀戮和毁灭，即便有一些未曾完全泯灭的人性，也少得可怜。所以，如果非要做一个选择，我希望被灭绝的是丧尸。当然，如果从造物主的角度去思考，没有哪个物种就是应该被灭绝的。但我是一个人类，我知道，人类固然也会有各种弱点和缺陷，也会对这个世界造成伤害，但最起码，人类的心中，有爱。”

方小天大声回答，同时伸出手，用力指了指自己的心。

屋子里沉默了下来。

萨尔娜抬起手，悄然抹去了眼角的一滴泪珠。

欧文拿着塔罗牌的手，也不知何时，开始颤抖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欧文的手才渐渐恢复了正常，他抬起头，看向方小天。

“我的孩子，如你所愿，我会让你满意而归。但是，我要说的是，你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