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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盗

第十三/十四/十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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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不速之客

初冬。金蕊园内原本繁密的林木变得枝空叶尽,地上的树影也显得稀疏零乱。滿池荷

花遭受凄风冷雨的袭击,变成-片枯衰,再也举不起亭亭如盖的荷叶遮挡风雨。唯有菊圃中后凋的数十残菊,依然傲霜凌寒。而那绿荫遮窗的翠竹也象几只栖落的乌鸦,羽毛焦枯无光。

在居菊轩临窗而坐的谷新元有感于秋去冬来,挥毫作画,两个时辰后,一幅《冬日婴戏图》赫然呈现在暖洋洋的阳光下。但见画面上一个男孩手持孔雀尾翎戏逗小猫,神态天真憨厚;在他身后站立杏脸桃腮的少妇凝神注目,眉宇之间洋溢幸福神情;庭园之中,湖石堆砌、修竹叠翠、梅花吐芳,整个画面充满了温罄气祥和的气氛。

王小珂轻轻地拍打谷新元的后背,柔柔地说:“夫君又把我放进画中了。这幅画可得保管好,别再流传在外了。”

谷新元搂住妻子,动情地说:“遵命!说真的,那幅画被-再复制,至今还沾沾自喜呢!”

原来在数月前,谷新元以妻子为原型画的《秋思图》不慎被画馆的人卖给了画商,不多久画商又来订购,要求复制数十幅。还有人特地来画馆求见人物原型一睹芳颜,让画馆赚了不少钱。

“谷兄,大白天卿卿我我,竟不怕惹我孤家寡人心生怨怼吗?”

谷新元对着前来接班的莫耀先笑着说:“莫兄省城之行已见端睨,何不速战速决迎娶月仙姑娘,也好早日让我们一醉方休!”

莫耀先说:“家仇未报,何谈婚嫁!”

王小珂莞尔-笑:“莫馆主千万别‘大意失荆州’呵!据我所知,青睐月仙姑娘者大有人在。大仇要报,夫人也要娶。我还想给你们两位当个现成媒人呢。”

莫耀先说:“兄嫂之嘱金玉良言,莫某谨记在心。此次省城之行感慨颇多,莫某正欲静心慎思徐徐图之。”

谷新元说:“甚好。交班时间已到,莫兄就在此好好静思一番吧!倘若用得着我俩的脑袋瓜,必定搬来让你使用。”

博物馆从建成之日起就实行值班制度,除谷柏年外,莫耀先、冯一欢、谷新元三位各帶一名身强力壮的可靠之人轮流昼夜值班,处理馆务並负责保卫工作;在金蕊园东北角另有一个班的警卫人员专职守护瑰宝。芷江风雅人士众多,大小成百家画馆因博物馆而生意大增,博物馆的护卫事宜除有政府专款外,各家画馆自愿分担经费,已成众口一辞的共识,博物馆因其独特条件给芷江带来的商业利益已为芷江人士津津乐道。

跟莫耀先一起值班的是天雅画馆年轻画師梁錦明,莫耀先的徒弟。莫耀先让他到园内巡查,自己则坐在窗前闭目静思。

自从省城归来后,莫耀先胸中的闷气越积越浓。父亲临终前伤痕累累的惨状历历在目,犹如发生在昨天一样。当时莫耀先再三追问仇家是谁,父亲始终未吐一字,只是留下“江湖险恶,吾儿虽强难敌人心险恶。速速改学正行,切勿步父亲后尘,切勿为父寻仇。”这三十三字遗言。莫耀先体会到父亲的良苦用心。就算父亲说出了凶手姓名,凭他莫耀先的能力又能如何?父亲的心意是避免延祸子孙,可是当儿子一旦知道了真相,就绝不能若无其事。世上之仇莫大于杀父之仇,世上之恨莫甚于夺妻之恨。这两种深仇大恨偏偏都让莫耀先摊上了!

莫耀先怒火中烧,报仇二字塞满胸膛,这仇恨还在膨胀,胀得快要把胸膛暴破了。他恨不得立刻冲进督军府,一槍把刘英才斃了方解心头大恨!

许久,一句古话“小不忍则乱大谋”让他的怒火降了温。“事不三思终有后悔”。莫耀先明白敌我双方实力对比有如天壤之别,然而“败棋有胜着”,敌明我暗,给他来一个“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抓住他的软肋,或许也能出其不意给予致命-击。

应该从何处着手呢?莫耀先想起在省城的所见所闻:刘英才暗中勾结日本人,借以扩充自己实力;自以为翅膀已硬,与驻军杨大帅频生龃龉;刘英才干涉政界事务,将自己亲信硬塞进省府;刘英才自命“风雅将军”,实则狗屁不通;依仗权势以自己的滥字劣画強卖部下索取钱财;以骇人听闻的阴毒手段强娶姨太太;督军府的“尼姑庵”;刘英才黑手又伸向兰儿``````。想着想着,在莫耀先心中苦思多日的复仇计划已渐渐清晰起来,计划细节也更为具体可靠,胜算的把握也变得更大了。莫耀先终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心情开朗了许多。

梁锦明在金蕊园巡查回来,兴冲冲地说:“观众依旧陆续不绝,保持了开馆时的势头。许多人已是多次前来参观,百看不厌。有的一家子都来了,当父母的还把住儿子的手照着书法笔势比划,真让人感动。”

莫耀先说:“此为风雅之乡的风雅之处,人心所向势不可挡也。有此佳境实为不易,我等守护之职更不可懈怠。”

梁锦明说:“師父那幅《四季美女图》前常有人评头品是,赞语不绝。徒儿不惴冒昧,師父至今尚未婚娶,莫非在等待那位画中人?”

莫耀先说:“刁徒不可胡说八道!”

梁锦明笑着说:“既然如此,徒儿想给师父做个大媒如何?”

莫耀先说:“别胡扯。”

梁锦明说:“徒儿哪敢胡扯,前两天确有窈窕淑女向徒儿打听師父呢。”

莫耀先说:“越说越不象样了。为师自有分寸,何须刁徒罗嗦?”

梁锦明狡黠一笑:“師父露馅了吧!画中人必是師父心上人无疑。”

莫耀先佯怒:“刁徒掌嘴!”

梁锦明眨眨眼心想:嘴硬!

寂静的冬夜,清冷的月光洒落在轩廊林木之间,散发出团团寒气,微风吹过,阵阵透骨的凉意弥漫夜空。

梁锦明打了个寒颤。“今年的冬天比往常来得早呢。師父冷不冷?”

莫耀先说:“胸中怒火未熄,何冷之有?”

梁錦明已安慰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師父不必急在一时,徒儿愿助一臂之力。”

莫耀先说:“为師思忖,近日博物馆极有可能成为刘贼下手的目标,务必多加小心。”

梁锦明说:“他来得正好,徒儿学了几年八卦掌,正想试试威力呢,”

莫耀先说:“凭你那-点三脚猫功夫,还早着呢!”

梁锦明说:“那当然。徒儿要学到師父一半就心满意足了。”

师徒俩边说边行,渐渐来至假山前,梁锦明忽然轻声说:

“師父,前面有人。”

莫耀先闻言立即拉了梁锦明横跨一步,隐身树下。

“哪儿有人?沒看错吧。”

梁锦明说:“徒儿是什么眼力,哪会看错。”

莫耀先往前张望,果然见到有条黑影在前面一闪身进到假山洞内。莫耀先心想是否是警卫人员?可是进洞里干吗?他对梁锦明说:“你到前面洞口堵他。”

莫耀先待徒弟走了片刻,便大步赶到洞口,大声说:“里面是什么人,快走出来!”

洞里鸦雀无声。不-会便有极轻的脚步声往前面洞口跑去。紧接着那边响起-声呵叱:

“什么人?往哪里跑!”

随即又是有人倒地的声响。

莫耀先急速冲至前面洞口,但见梁锦明刚从地上爬起来,-个黑影从梁锦明身边掠过。莫耀先赶上前去,梁锦明已掏出哨子猛吹,急促的哨音在寂静的夜空中分外剌耳。不-会便有警卫人员叫喊着从东北方向跑来,手电光柱在空中乱晃。

那黑影顺着鹅卵石子路飞快地逃离,不多久便跑至围墙边,正要纵身跃出,被莫耀先一把抓住后背。

莫耀先怒斥:“何处毛贼还不束手就擒!”

那人並不搭话,扭身便与莫耀先对打。月光下但见那人个子不高,穿一身黑衣,用黑布蒙面。莫耀先怒不可竭,使出一拳‘黑虎掏心’向对方猛击,突然觉得右胳膊被-物击中,顿觉疼痛异常,手臂软了下来。黑衣人趁机攀上墙-跃而去。

待梁锦明和警卫人员赶到,黑衣人已不见踪影。

梁锦明替莫耀先拉起袖管,见他手臂已有大块红肿,幸亏冬衣软厚,未曾破皮流血。

莫耀先狠狠地骂了声::“****的暗箭伤人!”

梁锦明破口大骂:“刚才我见洞里有人跑出来,正要出手擒拿,不知哪个****的在我背后偷袭,一拳把我打倒在地。真不是个东西!”

莫耀先沉思说:“看来不速之客有两个人,他们深更半夜跑到假山来干什么?”

莫耀先等进到洞里,手电光柱下看到地下有挖动的痕迹。莫耀先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知道他们的目的了!

第十四章贼赃交易

何其通逃出金蕊园,飞也似地跑到树林里,靠着大树喘气,口中连呼侥幸。心里却在猜疑到底是什么人暗中两次相助?正在疑惑之时,听到身后飘来柔柔的声音。

“何副官受惊了。”

“谁?是谁在说话?”何其通惊得跳了起来,握槍的手微微颤抖。

面前是-片惨淡的月光,只剩下稀疏枝干的树木-棵挨着-棵;“扑啦啦”-声响,受惊的宿鸟掠过何其通的头顶,惊得他连连后退。

“哟,堂堂督军府的副官竟是如此胆量!”

又是那个柔柔的声音在他身后传来。何其通头皮发麻,猛-转身,双手握槍直指发声处,但见眼前-个身穿黑衣黑裤用黑布蒙面的女子婷婷玉立,两只乌黑的眸子在月光下发亮。

“你是什么人?难道是你救了我?”

何其通看出对方並无恶意,拿槍的手放了下耒。凭直觉暗中出手相救的人就在眼前。

黑衣女子问:“何副官夜探金蕊园意欲何为?”

何其通说:“别无他意,好奇而已。”

“何事让你如此好奇,可否告知一二?”

“小玩意儿不值一提。”

“不愧为督军府副官,见多识广,就连名遐大江南北的宝画《溪山高隐图》在何副官眼里也只是小玩意儿,佩服!”

何其通大惊,握槍的手又举了起来。“阁下到底是何人?”

黑衣女子緩缓解下蒙面黑布。月光下一个风姿秀逸的女子冲着他嫣然一笑。

何其通心中-动脱口而出:“中野美枝子!怎会是你?”

何其通跟她在东亚商行见过-面。

美枝子笑问:“何副官此刻可以告知否?”

何其通说:“既然你已知道,何必再问?请问尊驾为何跟踪何某?”

美枝子淡淡一笑:“此事说来话长,可否容小妹-一道来?”

何其通说:“何某洗耳恭听。”

“此事还得从何副官在芷江当捕头开始说起。小妹听说何捕头为侦破龙柏山庄被盗-案劳苦功高。”

何其通说:“哪里哪里。”

“小妹还听说何捕头曾经说过,盗贼将赃物运至关外,日本人是幕后指使人?”

何其通心头一惊:“那是何某一时不察胡乱判断,误会而已。”

“小妹还听说那个菜贩死在何捕头之手?”

何其通额头冒出冷汗:“那是何某破案心切-时失手,误杀而已,误杀。”

“小妹还听说何捕头是下毒高手,-巴掌下去,那个祝小山就-命鸣呼了?”

何其通大惊失色,手槍对准女子:“你这个日本小娘们到底想干什么?”

美枝子莞尔-笑:“何副官紧张什么?你以为小妹向你索命来了?要真是那样,让天竺堂的后人处置岂不更好?”

何其通的声音软了下来:“那你想干什么?”

美枝子笑着说:“你们男人常说怜香惜玉,堂堂何副官竟然用槍指着小女子的鼻子,实在有失礼仪。”

何其通一愣,尚未回过味来便觉手中-松,槍已到了美枝子手中。只见她熟练地卸下弹匣,把子弹倒了出来,又放回他手中。

“何副官请收好,别吓坏了小妹。”

何其通心中沮丧,堂堂七尺汉子居然栽在日本小女人手中。

“何副官无需难受,别说你这小小副官,就是刘英才来了,还不一样称兄道弟俯首贴耳。怎么样,该让小妹洗耳恭听了吧!”

何其通低声说:“其实说起来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事。今夜到此实为那幅《溪山高隐图》真迹。”

“说下去!”

“刘督军想娶月仙戏班杜小兰姑娘,要用此画作聘礼,故命何某前来打探。”

“为何跑进假山洞中?”

“据金蕊园原主人说,此园密室的进口在假山洞中。”

“刘督军知道博物馆不会转让此画,就想当那梁上君子?”

“正是。”

“洞口找到否?”

“並无半点痕迹。”

“是金蕊园原主人骗了你?”

“谅他不敢。”

“你以为芷江人会使用以前的密室?”

“这-点早已想过了,今晚不过是证实一下。”

“刘府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何其通说:“这个尚须禀报督军后方知,不过何某尚未知晓尊驾的用意。”

美枝子说:“小妹奉家兄之命。”

何其通讶异:“尊兄乃儒雅商人,何以对区区-介武夫发生兴趣?”

美枝子说:“家兄既为儒雅商人,自然是做儒雅生意,理所当然对风雅将军特意关注。何副官是刘府红人,岂敢怠慢?”

何其通说:“尊兄从事书画生意乃众所周知,唯刘督军之风雅嘛,却未必能对尊兄有所裨益。”

美枝子微笑。“何副官过谦了。何副官夜探之举不正与家兄不谋而合?”

何其通心惊:“难道尊兄也对《溪山高隐图》情有独钟?”

“《溪山高隐图》乃人所共知的世间奇宝,谁不心仪?不过既然刘督军必欲得之,家兄决不夺人所爱。”

“那尊兄之见是-一”

“家兄是个生意人,家兄以为我们可以合作做-笔生意。”

“如何合作?”

“你在取得宝图的同时顺便取出《双羊尊》,然后卖给东亚商行。”

“《双羊尊》?”何其通差-点跳起来。“尊驾说的是博物珍藏品中被称为镇馆之宝的《双羊尊》?”

“正是。”

“尊兄以为何某一定会参与合作?”

“其他人不敢保证,何副官必定会参与合作。”

“何以见得?”

“还用小妹说吗?”美枝子悠悠地说。“近日家兄得知一个消息,淺野将军为前一段时期有损于大日本帝国的谣言极为震怒,似乎山庄盗宝-说亦在其中,杨宗昌大帅也有风闻。倘若查出什么蛛丝马迹,未知刘督军可有应对妙计,万-督军沒法交代,或许丢卒保帅才是上策。”

何其通心里凉了半截,犹豫片刻。“尊兄从事正当书画生意,他人无法非议,假如拿走《双羊尊》,那就难说了。”

美枝子笑着说:“督军府不正在变换法儿拿吗?明的不行就来暗的。不过东亚商行是从你手中买的,不是从博物馆拿的。”

何其通挺挺胸脯说:“那要看怎么说,我们中国人拿自已家里的东西不算多大的罪过。”

美枝子说:“何副官太见外了!难道你们中国人把我们大和民族当成了外人?不,我们是中国人请来的客人。为什么请我们来?因为大和民族强大。中国地大物博人口众多,需要一个强大的民族来治理。何副官切莫生出内外有别之心,否则对何副官的前程大大不利。”

何副官心想这个日本小女人竟然歪理十八条。继而又想,在省城的那些日本人不都一样吗!

美枝子睨视何其通说:“何副官此中道理想通否?”

何其通说:“何某一介武夫,为人愚鲁,唯知-切惟刘督军马首是瞻。尊兄所谈之事容何某禀报后再作定夺,如何?”

美枝子略一迟疑,随即笑道:“何副官忠心事主其志可嘉,小妹静候佳音。至于淺野将军方面,待何副官有消息后再行答复。不过据小妹思忖,若要揭开金蕊园祕密,刘督军定会从芷江四大馆主身上入手,未知猜测可对?”

何其通口里称是心中却暗骂:****的日本小女人还未当上主子就发号施令,****!

美枝子从语气中听出对方心有不满。“何副官无须烦恼,我们都是奉命行事,目标既然相同,还在乎谁说了算吗?”

美枝子说的是实话。跟踪何其通夜探金蕊园实系淺野将军之命,前几天浅野突来省城,明白表示执行河洛计划进展迟缓的不满,他把有关督军府的情报交给中野宇川,命令他务必利用督军府力量尽快搜寻《溪山高隐图》和《双羊尊》等宝物。中野宇川雖然並不赞同以非法手段盗取中国文物,但迫于无奈,只得假何其通之手去办,既然是由何其通偷盗而来,他中野只是出钱买了贼赃而已,並未直接参与非法勾当,也就不算违背做人原则,不必为此而良心不安。这也许是一个日本大学教授唯一能采取的心理平衡方法吧!

第十五章封氏大义

不速之客夜闯金蕊园的第二天,闻信赶来的曲治平和博物馆管理委员会成员先后赶到居菊轩,莫耀先神情凝重地向大家报告昨夜的情况。

“昨晚闯园者二人。一人穿黑衣黑裤,以黑布蒙面,此人在假山洞内原密室入口处挖掘,另一人神秘隐身,似起望风作用。此二人的目标是想找到地下密室的入口。由此推断其最终目的是偷盗地下密室的镇馆之宝。从追捕闯入者的过程,可以断定不速之客对金蕊园布局非常熟悉,其选择的逃脱地点正是园内围墙最易攀越之处,但他们並不知道密室入口已经过改造。”

曲治平严肃地说:“事态极为严重。博物馆对芷江书画事业的推动起到了积极作用,更促进了芷江的政通人和、繁荣昌盛,但也引起心怀不轨者的垂涎。”

曲治平略作停顿,诚挚的目光转向谷柏年:“在座几位都是芷江发展的见证人。勿庸违言,以前发生的山庄盗案曾经挫伤了芷江风雅人士的信心。此案的前因后果诸位皆心知肚明,学生对此极为愧疚。幸蒙谷老前辈清风劲节不计前嫌,以光明磊落的宽大胸怀化解百年恩怨,凝聚芷江人心,维系芷江世外桃源风尚。谷老前辈对芷江百姓的恩德,学生再表谢意。”

谷柏年说:“古人云:‘人心不搖,邦本自固。’今时世已成乱局,曲县长能励精图治、以民为邦本,治理芷江井然有序,老朽能不尽绵薄之力吗?”

曲治平说:“谷老前辈已为吾辈作出表率,学生相信风浪再大也能安然渡过。为此,今日学生还要给诸位通报一个消息,惊涛骇浪已经来临,芷江应尽快运筹帷幄以求稳操胜券!”

众人凝目静听。曲治平说:“前日获悉日本人已经实施代号‘河洛计划’的文化掠夺行动。其核心内容是搜集中国珍贵文物珍宝,拟在三年内分期分批运往日本。日本人野心勃勃,在中国各大城市派驻所谓文化特使,意欲搜尽中国国宝以充实其国内馆藏,使之成为超过大不列颠博物馆的世界第-大博物馆。对此阴谋政府已有警觉。显而易见,我芷江地区已成其重点目标之-。

昨夜不速之客突袭金蕊园,是否与此行动有关尚不可知,但其最终目的是冲着国宝而来则已勿庸置疑。”

谷柏年从容说:“曲县长给我们敲了警钟。芷江书画文物已成芷江百姓生存之源,更是中华民族数千年传承之瑰宝。目前情势紧迫,相关保护举措更需未雨绸缪。老朽有个条阵与各位商讨。据老朽观察,现有警卫人员的应急反应尚可,已经莫馆主证实。鉴于当前局势,拟应增加人力和昼夜巡查班次,此其一。园内围墙及其它安全欠缺处宜速补正,此其二。第三,老朽提议不妨把日本人觊覦国宝之事各知同仁,提醒国人不可轻易将古董出售,以免流入东洋人之手。”

曲治平点头赞许:“此议甚好。”

冯一欢说:“保护国家文物是吾辈义不容辞责任,可以考虑芷江书画界全体同仁约法三章,使人人皆知护宝有责、护宝光荣。”

谷新元赞同:“此法可行。”

王小珂说:“发动民众尽忠报国可激发同仁同仇敌忾,确是良策。”

谷柏年说:“方才所议涉及馆内事务,请各位委员按既定分工分头实施。有关发动业内同仁之事尚须曲县长出面为好。”

曲治平说:“学生义不容辞。冯、王二位馆主可协商起草约法三章初稿,尽快择日施行。”

莫耀先不时看着曲冶平又瞅着谷柏年,神情似有异样。

王小珂看出端睨:“莫馆主心神不定,莫非有话要说?”

莫耀先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王小珂说:“莫馆主向来爽快,今日何以扭伲如此?”

曲治平说:“莫馆主有话直说无妨。”

莫耀先说:“莫某怀疑昨晚之事与刘督军有关?”

曲治平一愣:“可有凭据?”

莫耀先把刘英才欲娶杜小兰为八姨太,杜小兰顺口提出《溪山高隐图》,意欲让刘英才知难而退,刘英才以膺品未能蒙混过关一事说了一遍,他只字未提梅香二字。

曲治平神色微变:“莫馆主的怀疑确有道理。据学生对刘督军的了解,他极有可能染指此事。”

谷新元诧异:“爹前些时日仿制的《溪山高隐图》为河南画商金志卿所购,如何又落入刘英才之手?”

王小珂说:“那-次金志卿来芷江收购了许多画作,出手大方不知是何背景。”

冯-欢说:“那个画商谈吐不俗颇有学识,给我的印象不错。”

谷柏年说:“画商买卖书画是其份内事,只要合法即可。刘英才用老朽的仿品欺骗小姑娘实属可恶。倘若真敢动博物馆的主意,那就罪不可恕。”

曲治平说:“诸位想必知道刘督军对学生有恩。常言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然报恩理应有分寸,倘有悖逆之处,本县自当恪守安邦定国根本,不敢以私废公。”

谷柏年说:“诸位已对眼下情势了然于胸,老朽以为不管前景风险如何,吾辈均应恪守本分、尽心尽责,不可辜负芷江父老乡亲期盼。一言以蔽之,博物馆存则吾辈存;博物馆废则吾辈废。”

曲治平击掌赞叹:“壮哉前辈!学生当竭力追随。”

冯一欢莫耀先等皆面有庄严肃穆之色,精神为之大振。

几天后。封氏家庙烟气四溢满屋生香。

曲治平向先祖禀告,神情肃穆。“列祖列宗在上,不屑子孙封学荆禀告:学荆治理芷江数年,自谓呕心呖血尽心尽责,在世局纷乱之际暂保一方净土,已无愧于列位先祖,无愧于芷江百姓了。然天有不测风云,此等恬静佳境将频临危机,难以久存矣。!

据学荆判断,已有多方势力插足于芷江书画事业,欲对博物馆藏宝行不义之举。内有刘姓军人,外有日本人皆有蠢蠢欲动之势。其中尤以刘姓军人令学荆最感为难,实因刘氏于学荆有提携之恩也。然芷江藏宝乃国家之宝物,身为国人皆有护宝之责,何况学荆身居县尊之位,系国家栋樑之材耶!且书画事业为芷江百姓衣食之根本,岂可任人宰割?故学荆已在为国守宝与报恩顾义两水火不容之间作出抉择:倘若刘姓恩人果真图谋不轨,则学荆將拚死护宝义无反顾。特此告知先祖,非学荆忘恩负义,实尽忠报国真大义也!

如今日本人觊觎国宝之野心昭然若揭,其劫掠中华文物恶行时有所闻。观此内外两股势力汇聚芷讧,则芷江国宝岌岌可危,幸喜芷江上下协力同心,尤其谷氏家族以诚相待,与学荆同舟共济合作护宝,令学荆护宝信心倍增!”

禀告已毕,曲治平双手合掌闭目肃立。

封老伯击掌赞叹:“学荆贤姪大义凛然,封氏遗风也!封氏为忠义世家,忠国家义朋友。若忠义不能两全,理应忠字为先。贤姪以国家为重实为封氏之幸,若非如此,则封氏家族无颜面对谷氏矣。”

冯一欢说:“五郎赞同治平叔的决定。刘姓军人虽有恩于封氏,然其道德学问令人不齿,污言秽行罄竹难书。对这种人还是退避三舍为好。”

曲治平忧心忡忡。“可这一回怕是蝇蛆附身甩不掉了。”

冯一欢说:“何至于此?”

曲治平说:“据我判断,夜探金蕊园之人必与刘英才有关。夜探无果,他下一步将如何走,贤姪想过沒有?”

冯一欢沉思片刻说:“莫非他会亲赴芷江?”

曲治平说:“确有可能。我该如何应对?直截了当拒绝吗?”

冯-欢说:“不可。刘英才会当场翻脸,治平叔在芷江待不下去!他能做得出也办得到。”

“把那幅宝图给他?芷江百姓不答应,我的良心也不容许。”

冯-欢说:“那就換-种方法:拖延推托,说你管不到。”

曲治平说:“推到谷氏父子身上倒是名正言顺,馆长是谷氏嘛。可此举非封氏作为。以前亏待谷氏尚有家族世仇为托词,如今封谷两家恩怨已解,芷江博物馆如有凶险,封氏家族务必全力以赴挺身向前,决不能再施不义。”

冯一欢说:“据五郎分析,刘英才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对谷氏下手,毕竟龙柏山庄根基太深。最有可能是逼迫五郎说出秘密。五郎已有所准备,只要治平叔不与刘英才闹翻,就有回旋余地。”

曲治平说:“-切只能走-步看-步,见机行事了。”

封老伯说:“学荆和五郎已有定见,老朽也就放心了。”

第十六章追悔莫及

督军府邦声堂。刘英才坐在太師椅上,目光严厉地盯着点头哈腰的何其通。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扪心自问,这些年办成了几件大事?龙柏山庄铩羽而归;月仙戏班连个女娃都斗不过;金蕊园又差一点成为阶下囚。无能啊!本督养你这条狗有何用?”

何其通的腰更弯,头垂得更低。他一声都不敢吭。刘督軍遇上烦心事,把气撒到他身上也是理所当然。可是何其通嘴巴不敢说,却挡不住心里想:那些事怪得了我吗?山庄案搞砸了,根本原因是你刘英才太貪心!人家曲治平拉你参展是借你的势力逼迫山庄就范。谁让你拿出两大箱破纸,还标出天价,不明摆着讹詐,提醒人家画展要出事?谷柏年是什么人,人家是老江湖!能不警觉吗?月仙戏班的事更怪不得我,人家小兰姑娘懂书画,分得清真假,不上当!夜探金蕊园无功而返更非何某所愿,何某已挖空心思找到金蕊园原主人端木坚,花银子买了地下密室的秘密,可仍然功亏一篑,非何某无能,是芷江人太狡猾,早有预谋!

刘英才骂累了,见何其通服服帖帖的模样,渐渐地消了气。“你再说-遍,那晚救你的日本女人对我了如指掌?”

何其通直起腰说:“正是。她知道卑职夜探金蕊园是为那幅宝图,知道卑职在芷江当捕头的许多事,还说督军见了她也会称兄道弟,还说一一。”

“还说什么?”

“还说督军见了她一样会俯首帖耳。”

“妈拉个巴子!老子见了她俯首帖耳?她把老子当什么人?”

“她好象一直在跟踪我们,对督军府的事特別关注,而且她的武功似乎还不错。”

“你说她是东亚商行的中野美枝子,她的哥哥是中野宇川?”

“正是。”

“可是本督军跟他们並不熟悉啊。”

刘英才靠住椅背仰脸望着屋檐下的燕子窩,那窩已有五六年了。有小脸盆那么大。刘英才不让人打扰它,说是吉兆。

何其通见他久久沒有动静,便战战兢兢说:“禀督军,那日本小女人要跟督军合作,此事如何处置?”

刘英才瞳子小、眼白多的眼睛从金絲眼镜后面闪了一下寒光:“让本督军冲锋陷阵,她坐享其成?”

何其通说:“美枝子说日本军部方面特别关注,正等着这边回音呢。”

刘英才骂了句“妈拉个巴子,又是军部”,便从太师椅上跳起来,转身佇立高祖画像前。图中的刘邦乘坐由九名宫女抬着的步辇,前有御林军开道,后有众官员簇拥,何等威风!刘英才心想,当年先祖君临天下不可一世,可如今老子居然受制于小日本,容忍小日本对本督军发号施令!中野美枝子颐指气使的骄横态度似乎在暗示她掌握老子的秘密,老子不得不听命于这个日本小女人!她那所谓谣言令军部愤怒之说不过是引子而已,倘若果真如此,东亚商行就是日本军部的人?几年前的那幕情景又浮现眼前。

那是在竞争天竺帮主失败的数日之后,一个身穿灰色西装的中年人来到督军府。刘英才並不认识此人。

来人鞠了一躬说:“鄙人浅野京夫,就职于大日本帝国军部。请多关照。”

刘英才惊奇地望着对方,若不听他自我介绍,仅凭他的穿着打扮和-口流利的汉语,根本无法让人相信他是日本人。让刘英才更为惊奇的是日本军部的人来找自己干什么?

浅野京夫说:“久闻刘堂主大名,鄙人仰慕至极,今日一见果然气宇轩昂、大家风范。”

刘英才明白此人並非专程前来奉送恭维的。“请问先生有何贵干?”

淺野说:“鄙人听说刘督军是省城黑白两道头面人物,一跺脚能震动半个省城。却不知为何遭遇重挫?”

刘英才被触到痛处心中不快:这****的日本人鼻子真长,几天前才发生的事他就闻到了味。“先生何意?不才听不明白。”

浅野说:“真人面前莫说假话。刘督军前几天争夺帮主之位未能如愿,可有此事?”

刘英才心头-震,难道此人跟踪自己?他佯作大笑。“大丈夫能屈能伸。汉韩信尚有胯下之辱,不才先祖高祖皇帝更有鸡鸣狗盗之时,区区帮主之位何足道哉!”

“刘督军如此豁达,鄙人佩服。然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若天鹰堂的弟兄们有了更好的去处,刘督军肯成全否?”

刘英才吃了-惊:“此话何意?请先生明言。”

淺野京夫悠悠地说:“据鄙人所知,贵堂弟兄们对帶兵打仗更有兴趣,若能弄个营长连长干干,那是求之不得的事。”

刘英才不悦:“岂有此理。本堂主待他们不薄,若有不满何不与本堂主明说?”

浅野浅浅-笑:“人各有志,不能强勉。况且贵堂弟兄皆看透大势,明白与大日本帝国合作的种种好处,弟兄们上下一心必定水到渠成,到时再向堂主报告,岂非省了许多麻烦� ��”

刘英才大为恼怒。这些兔崽子们居然背着自己与小日本勾搭上了,若不是此人找上门来,至今还蒙在鼓里。继而又想,自己虽处-省督军之位其实空有其名,乱世之中谁也不服谁,若不是手下尚有数万人马,谁还把自己当个人物?近在咫尺的驻军杨大帅就对自己看不上眼,处处和自己过不去。幸亏自己早就插手天竺帮,控制了省城数千天鹰堂弟兄,杨宗昌才不敢对自己轻易下手。倘若日本人把天鹰堂兄弟都挖走了,自己的下场恐怕会很惨。再说日本人的势力越来越大,早晚要有不可收拾的一天,与日本人合作或许是个上策。

刘英才的脸色阴晴不定久久不语。

浅野京夫似乎猜透他的心思。“假如刘督军兵强马壮,还会有谁敢不把你放在眼里?”

刘英才眼睛一亮。对啊,杨宗昌虽然权势熏天,只要自己兵多將广,加上有小日本撑腰,谅他也奈何不了自己!

浅野说:“鄙人深深同情刘督军处处受到杨宗昌节制的苦衷,只要督军愿意合作,鄙人绝不动督军的-兵-卒。”

“先生意欲如何合作?”

“刘督军素有风雅将军雅号,鄙人与督军府的合作便从文化事业开始。督军只須以举手之劳搜集贵国风雅之物,鄙人以重金收购,督军所得款项用于扩充军队购买军火,岂非皆大欢喜?”

“先生何必为区区古玩亲自出马?”

浅野京夫哈哈大笑:“鄙人为实现大东亚共荣之宏图,贡献微薄之力又何足道哉!”

刘英才暗自盘算:收集古玩並非难事,小日本愿出高价是两廂情愿,赚了钱买了槍又留住人,-举三得何乐而不为?这年头有槍就是草头王,还怕什么?

就这样刘英才稀里糊涂地跟日本人掛上了钩。过不了多久,他又稀里糊涂地和杨宗昌结了个梁子。那件事发生在刘英才一怒之下把四姨太赶进思过堂后,刘英才在-念之间娶了卖艺不卖身的青楼歌伎当五姨太。因而也在不知不觉中又一次给了杨宗昌难堪。原来那个歌伎偏巧是杨宗昌常去听小曲的宠伎,又偏巧是在杨宗昌忙于军务疏于休闲的空挡被刘英才捷足先登。据说事后杨宗昌的鼻子都气歪了,连呼了三声“可恨”!直到-个月后刘英才获悉原委时才懊恼万分,亲自把五姨太送到杨府,未料吃了闭门羹。刘英才觉得窝囊得不偿失,便迁怒于五姨太。不多久就寻个由头把五姨太赶到“思过堂”面壁思过。

想到这里,刘英才明白“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的古训已在自己身上应验。前些日杨大帅把自己找去一顿训斥,责怪他私德不检点惹起民愤,府中私设“尼姑庵”有碍社会风化,看起来杨大帅要出手找他麻烦了。如今又来了个中野美枝子,莫非此人是浅野京夫派来的人?天上不会掉馅饼,恐怕日本人主动送好事的回报就在于此了,该死的日本人真会放长线钓大鱼!

刘英才无可奈何地说:“日本人惹不起,可芷江的事也不好办。那些宝贝进了博物馆就成了国家文物,本督军鞭长莫及了。”

何其通说:“那个日本女人的意思是让我们从四位馆主身上下手,他们是博物馆管理人员,必定知道秘密。”

刘英才说:“小日本欺人太甚,居然连行动计划都给我们按排好了。”

何其通说:“督军不必生气,卑职尽力去办,真要是办不成,小日本又能把我们怎样?他又不是我爹!”

刘英才想了-会说:“也对。应付-下再说,这事风险太大,事情闹大了国人饶不了我们,毕竟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宝贝。”

何其通说:“督军所虑极是。即便那幅《溪山高隐图》到了手,也不可由督军府直接交给杜小兰姑娘,还得想个法子避嫌。”

刘英才说:“杜小兰之事欠考虑,不该答应给她真迹。如今骑虎难下,况且后面还有日本人盯着。”

何其通说:“卑职尽力而为,走一步是一步。”

刘英才说:“也只能如此了。这件事若能办好了,本督军让你官升-级。”

何其通难得听到此种好话,心里一激动,点头哈腰地把千恩万谢的马屁话源源不断地送进刘英才耳里,只差设有跪伏在地高呼“万岁”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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