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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 骨

42、不堪白发送黑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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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光没法诉说他现在的感受……

执金吾已经赶到宫殿前,数十条水龙一起对准失火最严重的地方喷射出水柱。宫人们亦没有闲着,脸盆,脚盆,花瓶,木桶,夜壶……所有可以用来盛水的东西都被他们利用了起来。

然后,几具焦黑的尸体被搬运到寒光面前。

“指挥使大人,您认一认吧。”宫人讨好道。

寒光缓缓低下头,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焦尸,然后冷冷道:“不是他。”

“啊?”那宫人楞了楞,连忙道,“可这衣裳的确是皇上今日所穿啊……”

“一件衣服能做什么数?”寒光冷漠的看着他,“你现在把这衣裳穿上,我是不是就要给你跪下来喊万岁?”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那宫人连忙给他跪下。

寒光不再看他,一双空洞的眼睛直直的凝视着地上相拥而死的两具焦尸,其中一具,身上的帝服还未烧完,冕旒上的珠子还滚在他身边……

还记得小时候他曾对他说:“你便是烧成灰,本大爷也认得出你来。”

没想到儿时的戏言如今竟成了真,可寒光宁可自己认不出来,他宁愿相信地上那人不是他。

“去找!”寒光咆哮着下令,“地上这个绝不是他!楚子复肯定是藏了起来,你们给我挖地三尺,凿墙打洞,就算是把整个东宫翻过来,也要把他给我找出来!”

宫人们面面相觑,他们当中很多人是亲眼看着楚子复走进宫殿,然后再没出来的,可现在这个时候谁敢触锦衣卫指挥使大人的霉头,只好诺诺应是,没头没脑的去寻楚子复了。只是大伙一边找,一边忍不住纳闷,按理说这小国君死了,未来的帝位就是寒光的囊中之物,他应该高兴才是,如今这般,却是为何?

这一点寒光自己也说不清楚。

因为立场问题,早在十年前他便与楚子复割袍断义,这些年来两人更是斗的天翻地覆,如今这家伙死了,他本应觉得开心才是,可他没有。而他既不开心,却也不觉得伤心,看着地上的焦尸,寒光的眼睛空洞洞的,什么都没有,他抬手捂住胸口,那里虽然还在跳动,可他依

然觉得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寒光无法形容他现在的感受。

于是他丢下身后一群宫人,独自离宫,来到花艳骨家门口。

不知为何,他今夜很想喝酒。

于是在脸上揉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寒光装成刚好路过的样子,拍着腰间悬着的鎏金小酒壶,大大咧咧地推门而入。

“师妹!快给本大爷笑一个!”他哇哈哈大笑,“要不本大爷给你笑一个!”

啪嗒一声,他踩进血水里。

他的笑容慢慢从脸上褪去。

素白的月光照进屋内,仿佛为地上的尸体蒙上了一层白布,而从尸体身上流出来的血染红了整个地面,寒光忽然间无法呼吸,他的目光从那一张张死不瞑目的脸上,移到角落里的那一团红影身上。

他冲过去,不由分说的将对方抱在怀里,然后伸手去探她的呼吸。

什么都没有。

寒光不相信,于是掐她人中,按她心房,然后不要命的把内力往她身体里灌,可那都没有用。事实就在眼前,人就在他怀里,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最后都证明了同样一个结果――他最珍惜的小女孩已经死了。

寒光愣愣的看着怀中女孩的侧脸。

刚刚他的心是空洞洞的,而现在,他的心忽然被无数东西塞满,那东西也许是冰,所以他浑身发冷;那东西或许是火,所以他的胸口拼命鼓动,仿佛随时都会炸裂开来;那东西或许是刀子,一刀一刀割在他的心上,仿佛凌迟之刑。

然后,一滴眼泪划过他的右颊。

半个时辰之后,上书房的门被人撞开。

凤血歌和宰相朝门外看去,只见寒□□喘吁吁地立在门前,怀中用披风裹着一人,他满脸绝望的唤道:“师傅!”

“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凤血歌慵懒道,“半夜三更看到你这张脸,想害为师做噩梦么?”

调侃的话顿在嘴巴,因为凤血歌已经看到了寒光怀中抱着的那个孩子。

起初他以为红的是披风,而现在他才发现红的是从披风上垂落的血。

“师妹死了。”寒光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就像一头负伤的狼,连呼出的气都带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师傅,我们要为她报仇!”

“发生了什么事?”凤血歌霍然起身,几步走到他身边,然后看见在他怀中声息全无

的花艳骨,眉头皱起,他冷冷问道,“是谁下的手?”

“无所谓了。”寒光笑了,“画皮师宗门也好,忠于楚室的余孽也罢,还有那个掠影……把他们通通杀光就好了!”

那一瞬间他身上血光冲天,可凤血歌只是瞥了他一眼,便轻飘飘的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

“有空咒你师妹死,还不如帮为师批批奏折呢。”凤血歌一边抱着花艳骨朝寝宫走去,一边吩咐道,“宰相,他和奏折就交给你了。”

擦肩而过的那一刹,寒光摸着被弹红的额头,楞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转头朝凤血歌的背影喊道:“师傅!你……你的意思是……师妹还没死?”

“你再咒几句就死了。”凤血歌头也不回的说,“罚你批改七天奏折,没批完你就不要出来了。”

刚刚松了一口气的寒光听了这话,惨叫一声不要啊,他现在恨不得整个人绑在师妹身上,他怕自己会在所有奏折上批上师妹召来四字啊!

宰相叫的比他还惨,谁都知道锦衣卫指挥使大人上马英雄,提笔狗熊啊,他在奏折上留下错别字也就算了,以他现在的状态,若是在所有奏折上批上师妹召来四字怎么办啊?国师大人你这不是为难他,是在为难老臣啊!

凤血歌管他们去死,他抱着花艳骨回到寝宫,挥退所有宫人,然后将花艳骨放在自己床上,然后缓缓低下头,三千白发如铺天盖地的白梨花,吹落在花艳骨身上。

他牵起花艳骨的手。

他过去一直牵着这只手。

第一年,他身负血海深仇,她身在襁褓之中,他朝她伸出手,她软软的手指抓住他的手指,塞进嘴里吮着,过了一会,见没吮吸出奶水,便委屈的朝他哭了起来。他微微一笑,就地取材,编了只竹篮,将她和另外一个大一些的孩子一起放进篮子,背在身后――从此他背负的便不只是仇恨,还有两个小生命。

第二年,他牵着她学走路,一路蹒跚,她扭头一笑,嘴里缺了一个门牙。已经长出一口好牙的寒光嘲笑她,她连忙抬手捂住嘴,然后抿着嘴,不好意思的抬头看他,眼睛又黑又大,像两颗水灵灵的黑葡萄。

第三年,睡在破庙里,她小小的身体供进他怀里,躲避庙里的蚊虫。他缓缓睁开眼,然后彻夜未眠,手里的蒲扇一下一下的拍打着她的身体,直到她在梦里露出笑容。

一年又一年,一月又一月。

这只手在他手中长大,这个孩子在他眼前长大。

然后,夭折了。

凤血歌将她的手牵到唇边,眼睛微微有些湿润:“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

他无法在外人面前哭,因为他是没有弱点的国师,他无法告诉寒光真相,因为他害怕那个孩子会当场崩溃掉,他只能独自一人承担这莫大的绝望,与无法倾述的悲恸。

目光凝在花艳骨苍白的脸上,他用手指梳开她脸上的乱发,然后解开她的衣裳,露出她胸口处的掌印来。

一个男人的掌印。

凤血歌这辈子杀过不少人,一看到这个伤,他便知道已经无力回天……

“恩?”目光一凝,凤血歌忽然从花艳骨衣内抽出一只锦囊来。

那锦囊料子不好,摸起来颇为粗糙,以凤血歌对自家徒弟的了解,她绝不会贴身携带这种锦囊。更何况样式也不对,上面既无风花雪月,也无花鸟虫鱼,她绝不会买这种一色玄黑的锦囊。

所以,这锦囊会是谁的呢?

凤血歌眼中寒光一闪,抬手将那锦囊倒置,将里面的东西倒在地上。

然后,一枚大如燕卵的物事跌落在地上,原地打了几滚,便躺着不动了。

凤血歌死死盯着那物事,他心中隐约有了答案,可他还是不大确定……毕竟那东西珍稀无比,按理说不该出现在这里。直到他俯身捡起那物,仔仔细细的鉴赏了片刻,才终于得出结论。

那是一枚情蛊。

凤血歌猛然握紧那枚蛊,转身奔回花艳骨身边。

“小艳骨,你还有救!”他握紧手中情蛊,坚毅的对她说,“师傅一定会救你!”

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就算知道这锦囊来历不明,就算知道这锦囊背后多半有阴谋,就算知道一旦使用了这枚情蛊,必定后患无穷,就算知道即使服下此蛊,也不过是饮鸩止渴,可他依然选择划破手腕,将血滴在那枚情蛊上,以自己的血,将之温醒。

情蛊是蛊师的不传之秘,通常是用蛊师自己的心头血温养出的一种特殊蛊虫,若是下在寻常人身上,则那人必须时时刻刻留在蛊师身边,倘若负心离开,便立刻有挖心之痛,炮心之苦,故凡人视蛊师为蛇蝎,视蛊为剧毒。

可凤血歌却知道,蛊并不只是毒而已,某些情况之下,它还可以是稀世良药。

譬如他手中此蛊,若是下在活人身上,自然是要他生便生,要他死便死,可若是下在心脉受损而死的人身上,那蛊虫便会懵懵懂懂的寄在对方心头,然后以身代之。

简单说,一枚情蛊,便是一颗新的心脏。

“无论往后发生什么,为师来承担一切!”凤血歌扶起花艳骨,将那情蛊合着自己的血喂到她唇边,“……为师只要你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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