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人的先锋营，拥有一百门四磅炮，这种火力配比甚至高于十九世纪前的西方部队。这样的奇怪配置比，并不是因为南海国的火炮生产能力很强，而是因为南海国人太少。琼州一府的人口无法支持几万几万的常备军，相对于和工业农业抢劳动力扩编部队来说，和史班多要些火炮显然更简单。
这次的战斗，面对十万之众的彝兵，南海军兵力严重不足，庞宁干脆从巡航舰上卸了两百门四磅炮随破海营作战。实际上，两百门四磅炮需要近千的海军炮兵操作，在广西复杂的地形下这些火炮不易展开阵地。大多数时候，他们甚至没有一千名燧发枪手来得更实用。
但这个大多数时候，并不包括架在山头阵地里的此时。
中军火炮阵地上，二百门火炮依山势上下摆了三层，此刻不停地吐出火舌，把蝴蝶岭的最高点打得烟尘密布。陆军的炮组更习惯于在射击中机动，不厌其烦地组织马匹人力，在山脊上硬是把左翼四十多门炮都拉到了右翼。但海军的炮组习惯了蹲在船上的固定炮位上开炮，并没有转移阵地的意图。大多数中军炮位没法用散弹够上右翼，就打山脚下的彝军后部。
炮弹支援着六千名火枪手的反攻，不停地压迫着彝人的士气。
沙定洲的中军全是精锐沙兵，那些举着的云南王大旗是彝军的士气之源。但此刻，这些大旗也成了炮兵的靶子。装满了黑火药的炮弹也砸进了彝人中军，鼓舞彝人的绵长号角声被炮火声盖住。一杆杆高昂的云南王锦旗被打断，倒下。
远远望去，沙定洲的中军已是满目疮痍，起码有三、四百发炮弹打在了这里面。要是站在山脚下的是明军，早就投降了。即便是雄霸关外的后金军，挨上这种火力也要掉头就逃。但那七千王弄山的沙兵却没有一个人混乱后退。
沙兵不会退，他们是族人，流着一样的血。几百年来，他们跟随着沙定洲的父亲、祖父、曾祖父，跟随着他们的头人征战四方，才有了今天的王弄山。他们在战争中嗜血厮杀，用堆叠的尸体富饶着王弄山。
在几百年的战争和掠夺中，小小的王弄山越来越富，王弄山的彝人一个个都成为了最富有的“黑骨”，每个王弄山的彝人都拥有财富和家奴。残酷的大山里，是头人这一脉带领着族人生存了下来，给了他们女人，财富，儿子。
他们死了不要紧，奴妾为他们生育的儿子们会继续拱卫沙家。如果他们的头人选择了战斗，他们会用自己的生命来跟随。每一个旗兵被炮弹炸死，便有另一个走上来举起大旗。每一个鼓手被南海人的炮弹炸死，就有四个五个王弄山的彝汉冲上去争抢鼓槌。
沙定洲稳稳地骑在他的马上，炮火中，他的英雄髻依旧昂然。也许他明白自己败了，但不到最后，这个骄傲的彝族男人不会认输。往东边移了移，沙定洲指挥中军避到了蝴蝶岭的东侧，继续战斗。
被炮火重点攻击的沙定洲中军不退，前面的三万人也在苦苦坚持。
吕策的望远镜里，左翼和中路的南海军抢回了右翼第一线的阵地，赶走了彝兵。沙定洲指挥彝兵往东面山后避，绕到了蝴蝶岭最东面。那边离中军火炮很远，由于山岭的角度，射击角度很窄。彝人躲在东面山腰上，在山石后面躲避炮弹。
因为东面山头的阻挡，对于蝴蝶岭的东面，中军火炮阵地没有多少射击角度，极难瞄准，只能大概大概地抛射过去。只有赵源阵地上的六十门火炮直接瞄准，火力精确性大不一样，彝人松了一口气。
一万多把弓箭顶着六千多把燧发枪，在做最后的努力。他们肩膀已经很酸了，形势很不利，但是中军没传来撤退的命令，他们只有继续朝天空抛出一阵阵的箭雨，洒在南海军的阵地上。等到南海人的六千把火枪还击，他们就缩进石头后面。
中线的战斗已经结束了，战场完全被南海军控制，吕策骑马奔回了蝴蝶岭。彝人躲在最东面的五十米外射箭，这片山岭上的山石和倾斜的山岭让散弹效果不好。吕策不能容忍彝人把战争继续下去，拔出了他的长剑，吕策冲到了他的士兵中间。
“先锋营所有人向我靠拢，点火把！”
“火炮散弹掩护！”
全体火炮调转炮口，瞄准了彝人的前列。炮组的组长用力一拉，在一阵滚烫的气浪中将火炮拉响。装着无数碎弹的木桶被狠狠撞了出来，在空中四散纷飞，划出一片象征着毁灭的放射线射进了彝人的队列里，把彝人的前列打得更乱了。
“跟上！”
“跟我上！冲过去掷弹！”
跟随着他们的领袖，五千先锋营士兵抄着手榴弹冲了上去。越过山石，跳过山沟，他们冲到了一脸疲惫和恐惧的彝人面前。打到现在，这边的伤亡已经接近三成，苦苦支撑的他们没有了锐气，再不敢发起冲锋，只眼睁睁地看着先锋营的士兵们把手榴弹放在了火把边。
每个先锋营战士都配有五枚手榴弹，火绳被点燃，那些装着黑火药的简陋玩意呲呲作响，在空中飞了几秒后滚到了彝人的背后。
“轰！”
爆炸太密集了，先锋营排成了一里长的队列往前推进。手榴弹在这一里长的战线前形成了十五米的死亡地带。这是世界上最不公平的对决，这是炸山。五千多人一边掷弹一边前进，一步步往前，只用了一分钟就把手榴弹扔了个精光，将彝人的战线炸得粉碎。
当敌人失去肉搏的勇气时候，着甲掷弹兵就是无敌的。
彝人开始往后逃，南海人走到哪里，彝人躲到哪里。退下去的彝人还试图躲在山脚下射冷箭，愤怒的南海人开始加速追逐躲避的彝人，缩在角落里的彝人大军再无战意，一触即溃。吕策大步冲在了最前面，从山头冲到山脚，他终于冲溃了彝人的战斗意志。
彪悍的蛮兵被打垮了。
像被洪水淹没了巢穴的蝼蚁，三万蛮兵抱头挤成一团，向东北逃去。炮兵们大声吼叫着，往溃兵的洪流里使劲轰炸，在那密集的洪流里炸出一道道死亡的黑线。先锋营追了上去，吕策跑得很快，他带着亲兵冲到了彝人的溃兵中，长剑左右挥砍，将那些充满了恐惧的身体砍倒在广西的山谷里。
他们一直往前，直到看到那一片退潮后露出来的漆黑礁石。
流沙漫过时候，你看不到下面的岩石。只有洪水全部退尽，你才能清楚下面的砥柱。追了一里多，穿过溃兵的背影，先锋营突然发现前面还有正面自己的一队敌人，诧异地停了下来。王弄山的沙兵没有溃，这些彝人依旧决然地握着刀，让败下来的彝兵从两侧漏过去。
隔着百余米，吕策诧异地看到十几个土酋单膝跪在了沙定洲的面前。他们仓促地朝云南王行了最后一礼，爬起来追上了自己的族人，往东北面逃去。
先锋营被沙定洲拦住了，溃兵转眼间就要跑过沙定洲中军，吕策恼怒地皱了皱眉头。手榴弹已经扔完，可以依赖的只有步枪，吕策大声喝道，“火枪手靠拢！列轮射阵！上刺刀！”
先锋营士兵蹲了下来，找到了弹药包，最快速度咬开纸包开始上药。
沙定洲似乎在阵中地大吼了一声什么，那些年轻的沙兵仇恨地看了看这边的南海人，上马往东北面逃去。剩下的男人们把大刀握得更紧，在阵前摆出了密集的刀阵。看了看追过来的南海兵，沙定洲从身边侍卫的手上接过了一把丈二的大刀。
溃兵如流沙般漫过，露出了殿后的沙定洲中军。溃兵穿过去不过十秒钟，沙定洲发起了最后的攻击。
吕策突然听到牛角声，几万蛮族溃兵的身后，那绵长的中军牛角号再一次吹响。远处的沙家人转过了头，在他们悲怆的泪眼里，他们的头人，选择了殿后求死的沙定洲动了。
沙定洲拖着大刀，带领四千王弄山勇士冲了过来，冲向了杀死了他们老头人沙源的先锋营。一百米，九十米，吕策看清楚了沙定洲的面貌。那是一个一米八的彝汉，包着厚厚的头巾，血红的脸上留着长长的胡子。
“开火！”
一千多把燧发枪打响，几十米的距离上老兵弹无虚发，彝兵们挣扎着倒在了血泊里。沙定洲躲过了第一轮弹雨，他跳过了族人的尸体，一往直前地冲过来。八十米，七十米，第一排火枪手蹲了下去，后面的士兵瞄准了前面的来敌，
“开火！”
又一排彝人倒了下去，四千人转眼间就被打掉了六成。距离只剩下五十米，吕策看到了沙定洲头上那高昂的彝巾，那骄傲的英雄髻。
一片烟雾弥漫，最后一轮火枪开火了。一千多把火枪打在近在咫尺的彝人队列上，鲜血飞舞，彝人几乎全部倒了下去。沙定洲被打中了，护心镜和裙甲同时被锥形弹打中，子弹瞬间就钻进了身体里。这个彝汉踉跄着走了几步，脸上已经是一片惨白。
用刀支着身体，他死命地按住右胸的伤口。
端着刺刀，五千士兵嚎叫着冲了上去，狠狠地扑向了几百残兵。沙定洲越来越昏暗的眼睛里看到了吕策，他的杀父仇人冲到了他的面前。沙定洲握着刀的手提了提，他踉跄着似乎还想举起刀来，但吕策的剑比他快一百倍，狠狠地刺进了他的左胸。
这个席卷西南三省，打得整个帝国颤动不已的男人，这个收服了三省缙绅，让汉人豪族甘投门下的男人，这个让几千年的古老民族迸发出最大的能量，差一点就战胜了汉人的男人，就这样被刺穿了心脏，失去了他的生命。
沙定洲不甘地嘶吼了一声，倒在了血泊里。
踩着那沉重的尸体，吕策将剑拔了出来。看了看越逃越远的彝兵，他叹了口气，只将鲜血淋漓的长剑高举，朝整个战场怒吼：
“南海国大元帅吕策，手刃彝酋沙定洲！”
骄傲的先锋营士兵纷纷把武器举上了天空，围着他们的大帅嘶吼着，重复着这句让他们欢欣鼓舞的壮语。那声音在整个山谷环绕，回响，震得所有人的双耳隆隆作响。那声音传到了谷外，让逃到远处的彝人们丢盔弃甲，再不敢回头一秒。(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qidian.，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