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西塞的马车抵达艾拉汶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正午了。
城门口的卫兵并没有去为难他们,只是简单地清点了人数后便放行了。看来邻国女侯爵从驿馆逃逸的消息还没有那么快就传达到这里来。比约尔此刻正按照西塞的指示驾车穿行在艾拉汶的街巷之中。
昨晚萨姆具有冲击性的发言震住了他,说老实话这男孩让他有些不知所措,虽然自己的记忆里似乎是有过萨姆所描述的场景,但时间太久了,他现在也拿不准具体的细节。
这男孩一直在各个方面不遗余力地帮助自己,代价只是一点睡前故事和剑术指导,这让他无法不去怀疑对方的动机和目的。
想到西尔维娜所肩负的家族重任,他还是认为男孩加入的时间点有些敏感,凭借着前佣兵队长的直觉,他无法信任这个来自他国的驿馆小厮。
但当时他说话的声音很大,自己的女主人在车内听到萨姆的发言后,小姑娘被感动的七荤八素的,当即替比约尔做了决定留下了这个扈从。没办法对骑士而言主人的命令就是一切,他只能提醒自己在将来要密切注意这孩子的一举一动。
比约尔叹了口气,决定把诸多烦恼先抛到一边。此地仍然凶险,不易多做停留。
【好漂亮的城市…】
西尔维娜从马车里探出了脑袋,由衷地赞叹着。
很明显,艾拉汶比王国骑士曾到过的任何地方都要更加美丽和繁荣,甚至超过了之前的王城格罗兹堡。
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都铺陈着打磨细致的花岗岩石板;无论是主路还是一些小道的街口都有着便利的路标供游人辨识;几乎每家每户的门口都有一根用橄榄木制作的灯柱。
而在贯穿整座城市的大马道两旁,一家家都安装着彩色琉璃窗户的店铺正在开门迎客中。那些商贩的橱窗里摆满了各种满足客人胃口的古怪商品,其中有精美的瓷器、巨大的野兽头骨以及堆积成小山的瓶装美酒。
比约尔甚至看到了大道拐角处的一家店铺招牌上,用朱砂一般的红色墨汁书写着“魔法物品商店”的字样。
在这里生活的人们普遍穿着整洁的亚麻外衣,其中还夹杂着几位身披天鹅绒外套的达官显贵;在这里那些奔波的游人、忙碌的市民和招呼宾客的商家们脸上也都溢满着饱含希望的笑颜。
【是啊,这地方确实不错。】
比约尔附和着自己的主人。
其实法兰王国之所以被北地的另外四国视为异类的理由无非两个:
其一是明明同为受神恩惠的北地王国,唯独法兰王国对女神的信仰十分淡泊。他们早在五十多年前就效仿部分中原国家开始接受无信者和异教徒进入国境内,甚至还驱赶过博罗帝尔派往格罗兹堡的钦命大祭司,这个国家种种渎神的行径也自然让虔信坟墓女士的另外四国所不齿。
第二嘛则是因为在先王贝当时期,法兰人每一次面对蛮族入侵时的糟糕表现了。
这个国家的“传统技艺”之一便是当北地蛮子们攻过来时,盟友波立维那王国还在奋力地抵抗,他们自个儿倒是兵败如山倒,又是逃跑又是投降纳贡的,白白的丧失了北方大片的疆域和人口。
“他们要多少朕就给多少!”
这便是先王贝当本人最脍炙人口的名言。
你听听,有个这种德行的邻国做盟友,波立维那人还能待见的了法兰人吗?“投降的法兰人”便成为了北方其他国家对他们的蔑称。
不过法兰人虽不善战,但确实算做买卖的好手。在他们的眼里,这种“投降”不过是一种“取舍”罢了,北方和东方那些鸟不生蛋的破地有什么好稀罕的,有港口就是法兰王国最大的优势。
而一切也多亏了统治艾拉汶的穆拉克修斯大公。在新王登基之初,是他力谏威廉国王与中原强国们积极开展贸易。在他的努力下王国得以建设了好几条重要的海上商路,而艾拉汶作为北海地区的贸易总节点自然也获益最大,现在在这座港口城市里做生意的异邦商人也越来越多。
比约尔毫不怀疑,法兰王国目前的财力恐怕已经远在北方其余诸国之上了。
由于担心西尔维娜和比约尔逃跑的信息传到艾拉汶来后,恐怕会影响他们的顺利出航,西塞便决定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这个国家。
多亏了道路的便利通畅,不到半个小时,他们的车子就行驶到了艾拉汶码头的卸货区,从这里便能看到到浩瀚北海的一角,以及堆砌着无数板条箱的忙碌货港。
在比约尔抱着西尔维娜下了马车,随后萨姆也自己跳了下来。
马车的到来并没有引起来往行人们的过多关注,相比那些奇装异服的外邦人,西塞一行人已经算是相当朴素的存在了。
【阿尔少爷你先和萨姆在这边等一下,我和马尔斯还有些事情要去准备,估计不到半个小时就会回来。你们两个最好就待在这里,哪都别去,你们要是在这座城市里走丢了,天知道还会耽误多少时间。】
西塞一边坐在车夫的位置上,一边招呼着比约尔赶紧上车随他同行。
【这……西塞,还有什么要紧事吗?】
比约尔迟疑了,他看了看两个年龄相仿的孩子,显得很不放心。
【你来了就知道了……好了,萨姆,你能在这段时间里保护好我们的阿尔少爷吗?】
萨姆纯真地笑了,露出了自己的虎牙。
【当然,西塞老爷,比…马尔斯先生,我会好好照看阿尔少爷的。】
说着他还朝比约尔眨了眨眼睛,对方只能苦笑着摇摇头。
【好吧,你们两个就坐在防潮堤旁边,在我和西塞回来之前,哪里都不要去,也不要随便和人搭话。】
比约尔像嘱孩子一样对着两人一番念叨后,便坐在了西塞的身旁准备同他驾车离开。
【嗯,我都听你的,马尔斯。】
西尔维娜优雅地点了点头,露出了无暇的笑脸,哪怕她此刻身着男装,也藏不住那生于贵族的高雅气场。
【马尔斯,我给你联系了一个本地资格最老的理发师,你得把你这鸟窝一般的脑袋好好打理打理……】
渐渐的,马车和西塞的话音都消失在了巷子的拐角处。
在比约尔和西塞离开后,两位年轻人为了避免引人注目,便听从了比约尔的指示,坐在了港口防潮堤凸起的石牙子上。
时间慢慢地流逝着,西尔维娜双手托腮,一脸好奇地注视着来来往往在自己身旁经过的人们,而萨姆却在她身旁盘着腿反方向坐着,他面对着大海吹来的阵阵清风,惬意的闭上了双眼。
【真神奇,萨姆,我以前生活的地方很少会有这么多外国人,我曾经到过离家最远的地方就是摩根城王宫里的社交晚宴,但那是十分枯燥难熬的事情。你说我们要去的那个国家,会不会比这里更加有意思呢?】
西尔维娜出神地看着眼前匆忙交错的船员们。
这时一对肤色和西塞一般黝黑的水手从她面前经过,他们发现了西尔维娜在看自己后,其中一人对她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西尔维娜也同样还以微笑。
【当然啦,西……阿尔少爷,我虽然也没出过海,但早就听说奥斯特曼王国是个拥有许多传说的地方,据说那个国家还有魔法学院,真是太神奇了。】
【魔法…之前我见过一个魔法师,不知道她是否也来自那个国家。】
听闻她的发言,少年转过头来一脸吃惊地看着她。
【真的吗,您是说您已经见过魔法是什么样的了,您有跟那个魔法师说上话吗?】
【很抱歉萨姆,我并没有……不过当时我看到了她的脸,她长的漂亮极了,而且举止相当优雅,是一个很厉害的小姐,我和马尔斯的命都是她救的。】
西尔维娜此时完全信任了萨姆,把这个心底的秘密也告诉了他。
萨姆眨了眨眼睛,哪怕在开明的法兰王国,魔法也是相当稀奇的事情。
【阿尔少爷,真希望您能再次见到那位女士,能回报恩人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不过请您放心,马尔斯先生是为出色的英雄,以后肯定不会让您再次置身于危险的境地】
【那件事并不是他的责任,都是绿皮的错……】
萨姆的安慰让西尔维娜反倒添了几分愁容,她的表情变得落寞起来,看得萨姆有几分心疼。
【其实我并不知道马尔斯到底是怎样看待我的,父亲在临终前将我交给了他,他也尽了自己的责任。是否他本身就很讨厌我,毕竟我曾经对他那么的糟糕…在他的眼中我也许就是个累赘和包袱也说不定,可能比起做我的骑士,当一个自由的佣兵会更适合他。】
说着说着,西尔维娜蜷起了身子,把脸埋在了自己的膝盖里。
听了豪斯小姐的丧气话后,萨姆反而笑了起来。
【哈哈!怎么会呢,在我看来,没有比做您的骑士更适合那位先生的事了。】
少年的笑声很爽朗,似乎有着某种神奇的说服力。
【谢谢你这样说,萨姆。】
西尔维娜抬起了头,从眼神里能看出,她恢复了些许心情。
【咕~】
突然在两人间传来一阵尴尬的声音,西尔维娜扬起脸上慢慢连耳根子都变得通地红。然后默默的,她再次把自己的脸埋进到蜷起的膝盖当中。
【阿尔少爷,您饿了是吗?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卖烤饼的,您就在这里不要走动,我去去就来。】
萨姆温和地说道,由于由于连夜赶路,西尔维娜此刻也是又困又饿,过去本就没吃过苦的她,即使落难也有些比约尔悉心地照料着,她还是第一次感受到饿肚子的感觉。
【嗯。】
西尔维娜并没有看萨姆一眼,只是轻柔地回应着对方的好意。
萨姆咧嘴笑了笑,随后便转过身后站了起来,往刚刚比约尔他们离去的那条巷子里走了过去。
看到最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后,西尔维娜渐渐坐直了身体。她拿出了自己包在手绢里的银制项链,吊坠上的墓碑女士依旧富有神采。
妈妈生前总是戴着它登堂入室,但女孩并不知道这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银饰对母亲有什么特别的含义,但她还是在病危之际,把这条项链交给了自己保管。
易装的少女揉了揉带着黑眼圈的双眼,把项链握在了手中。
【喔~小少爷,你一个人坐在这里是有什么心事吗?】
一个柔中带刚的女声毫无征兆地从她耳畔传来,对方说话的气息甚至刺激到了她的脸颊,发出了阵阵瘙痒。
【啊!】
近在咫尺地搭话让豪斯小姐吓得不轻,她甚至差点没掌握好平衡从堤坝的边缘摔下去。
【喂喂!少爷你可小心点,你要是在这里出点闪失,我可要费劲跑路去了。请别害怕,是鹈鹕号的菲德尔船长让我在港区的入口接待几名“贵客”的。其中就有一名“来自波立维那的小少爷”,想必那人就是你吧。怎么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其他的客人在哪呢?】
西尔维娜轻抚着还在砰砰跳动着的心脏,突如其来的遭遇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她没有回复女人的问题,只是有些气恼地看着对方。
这个自称船员的女人看上去身材十分出众(特别相对于西尔维娜而言…),年龄的话大概在二十七八左右。
此刻正歪嘴坏笑着的她戴着一顶造型怪异的三角帽,上面还插着某种不知名的鸟类羽毛;同时帽檐下梳着在女性里少有的波浪型中长发;她长着一双中原人特有的瑞凤眼,细长的双眼配上赤铜色的皮肤倒是颇有几分英气。
女人上身套着一件紧致的束身皮夹克,打底则是干净的长袖塔夫绸衬衣;而她的下半身搭配着深灰色的皮裤和皮靴;她的右手正扶在了腰间,那里别着一把有着黄铜护手的细剑;这一切都让她看上去有一种雌雄莫辨的独特美感。
西尔维娜发现,这个刚刚对她恶作剧的女人此刻正在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自己,那眼神就好像自己是她掌中的美食一般。
她轻佻的态度让贵族少女感觉受到了冒犯而心生不快。想到比约尔临走前让自己不要和陌生人搭话的嘱托,西尔维娜一时无法判断对方话中的真假,只好埋着脑袋一言不发。
【喂,小少爷,我在问你话呢,随便无视女士的问题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不是吗?】
看着眼前的小少爷给自己摆出了臭脸,这名女水手虽然出言嗔怪,但语气里却丝毫不见怒意,反倒有着几分挑逗。
【不用那么有戒心,小帅哥,我叫莎穆,是鹈鹕号的二副兼船医,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去“好好认识”一下的…不过你的朋友们似乎还有点事要耽误,那我就在旁边等他们过来好了,呆会少爷你可要帮我好好引荐一下才是~】
说完后不顾一脸茫然的西尔维娜,她右手扶胸,低头行礼之后,便潇洒地转身,快步走到了西尔维娜对面的墙角处。
莎穆转身倚靠着墙壁,双手也顺势抱在自己的胸口旁;她的左腿悠闲地放在了右腿的后面,脸上露出了几分玩味的笑容。
【女扮男装?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