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生活当中，有些人，一眼看过去就会知道，你们是同类。这些人披着和你相同的色调活着，总是漫无目的的游荡在这个你读不懂的街头巷尾，又时常陷入自己的世界，眼神隔绝。

暮行烟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也算不上慈悲。所以又为什么非要强求别人单纯善良呢。明明就是同一类人，自私且狭隘，总喜欢把好的事情用最坏的恶意来考量。不过是另一个自己罢了，所以如今又有什么好指责的呢。她想通了这一点，心情总算变得没有那么沉重。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可以回去了，还不知道荼白那边要如何解释。说那孩子变了，自己不想管了；还是说自己多管闲事，人家根本不需要自己。但无论怎么说都会招来一顿嘲笑的，这点暮行烟非常清楚。但不知为何，如今想来，那某人念念叨叨的嘴脸竟变得可爱起来。

想着想着就加快了步伐，耳边却忽然传来一个孩子的声音。

“姐姐你去哪？”

低头一看，一个满脸脏兮兮的小孩浑身哆哆嗦嗦的，手上还拿着个干巴巴的窝窝头。他的嘴里塞得满满的，但似乎是太硬了，总是咽不下去。这时正鼓囊着嘴，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好奇的看着暮行烟。

“姐姐回家去。”

暮行烟将手上的大皮裘盖在这孩子的身上。他穿的真少，似是也没有人照顾他，就孤零零一个人坐着。

“家？姐姐千万别回去呀！那边有好多好多怪物，会把你吃掉的。”这小娃娃激动的说着，伸手扯住了暮行烟的衣摆，眼里都是恐慌。

暮行烟怔住了，这场景……多么像那时候的秦仲升……

还记得那日，还未入人间轮回的时候，暮行烟曾悄悄溜出赤月城。路径裂谷崖，正赶上冬望城使团的一众人误入南赤莫的领地。南赤莫那帮食人的家伙怎么能放过这送上门的猎物，暮行烟听着耳边似要撕破夜空的惨叫声，只是继续往前走。她不能管，也不想管。突然，一丛乱叶之间却忽然伸出一双沾满血的手，拽住了她的裙裾。拨开了乱叶才看见，竟是一个小男孩蜷缩在里面瑟瑟发抖，睁着一双恐慌无措的眼睛对她说，“你……不要过去，那边有好多怪物……”，暮行烟蹲下身，拍了拍他的手背，“不怕，我知道路，我带你出去。”

那一年，秦仲升九岁，暮行烟八百零一岁。

分别的时候，秦仲升感激的问她的名字。“妹妹，你叫什么？你今日救我一命，日后我一定要报答你。”

“妹妹？”暮行烟笑了，暗自想着“你叫我姥姥还差不多。”她没打算和他讲实话，暮行烟这个名字实在是太多是非了。“我叫念生。”她将自己贴身女侍的名字告诉了他。

“念生。我记住了。”他点头，“可是……你不和我一起走吗？”

“不用了。我自有去处。”

再往后就是分别，再再往后就是这一堆破事。

追根溯源，之所以会生出孽缘的总是些自以为占尽天时地利的巧合。于他俩而言，大概就是秦仲升没有告诉暮行烟，他偷偷拿走了她裙裾尾的一小块破布，最终却成了冰喙鸟寻她线索吧。

暮行烟猛地摇了摇头，想甩开这些让人心烦的回忆。她弯身舀了一瓢水，倒进一只小木碗。掌间偷偷使了些小法术，碗里的水就热乎了起来，袅袅娜娜的在寒冷的空气里冒起了白烟。

“来。喝点水再吃。”

暮行烟蹲下身来，把碗给她。

“水……好冷的。肚子会痛……”

“这是热水，你试试。”

这小孩惊讶的端过碗，氤氲在蒸汽里的小脸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真的欸！你……你怎么做到的？姐姐你……你会法术？”

“嗯，会一点。”暮行烟点点头，喂他喝下了水。他那一大口干巴巴的窝窝头总算是嚼吧嚼吧咽了下去。

“姐姐你是巫族的？”他缓过了一口气又发问了。

暮行烟微微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

“哇，姐姐你好厉害！”

这小娃娃脸上立即出现了崇拜的表情。“可是……可是……你也不要独自回去了，海鼎城里的怪物太多了！”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又紧张兮兮的一把抓住了暮行烟的衣袖。

“好。我不回去了。”

暮行烟都说不清自己是怎么就答应下来的，反正就是答应下来了……莫名其妙的。也罢，留下来照顾这孩子，也当是继续留在人界的意义。待送了他们去到了东望再走不迟，若是日后在荼白那里说起来，好歹也有些颜面……

（）

荼白打了好几个喷嚏，平白无故的。

他已回到了红樱堡，堡内依旧是老样子，樱花树却是衰败了许多。

刚入堡内，就有灵祀迎了上来。“冥尊您可来了。”随即将荼白引入了议事大殿。一入殿内，只见里面的上百双眼睛神色各异的看着他。多是些隐晦不清的意味，就像是自己做了什么丑事被公之于众了似的。莫名其妙。

正想着，一个女子迎了上来。嚯，东望的璇玑公主。这位公主似乎是闲得慌，不在自己的宫宇呆着，愣天往这红樱堡里跑。她虽是个武士，还是个召唤师，但在红樱堡她根本排不上位次。碍于她公主的位份，这议事厅她也是想来就来。

“荼白哥哥，你的伤大好了吧？还有没有不舒服啊？”

按休离那匹老马的说法，他不该在人间沾花惹草的。但这桃花岂是他想档就能挡住的？按理说，他同这为璇玑公主也没有什么交集，更谈不上亲厚，怎就得她总是这般一个劲的以“哥哥”二字的称呼。

依着与小夜婚礼那晚的说法，他是用不着约束自己的。如今有美人如此殷勤，他本该顺理成章欣然接受的。然而不知为何，看着这个女人，却是怎么都喜欢不起来。

荼白避开了她的相迎，依着礼数说了几句话应付了过去。

“诸位急召我来，有何要事相商啊。”荼白走向大殿中央的高椅上坐下。

“自然还是那尸鬼一事。”一个巫人老头凝眉说道。“殿下此去修养的时日可能有所不知，我们东望城的三皇子元徽殿下因质子身份已定，于上月初赴松城落府。却没想到刚落脚没多久，那松城就遭了难。想必也是被那些尸鬼屠了城。元徽殿下和我城旧部，带领着松城存活下来的子民逃了出来，如今正在回来的路上。然而您也看到了，朝我城而来的尸鬼流在逃难队伍与东望关口之间，论步速，尸鬼定优先一步到达，我们定要闭城门大战守城。可若是元徽殿下晚这一步来，本就是长途跋涉残兵散将，恰巧遇上这波尸鬼流，岂不就成了送上门的美餐了。”

“为何不派兵马前去支援？”荼白问道。

“若是如此简单，我们就不会来劳烦殿下了。”那巫人摇摇头，“东望往年的兵马虽富裕，但近几年连年战乱，削减大半，如今各关口都需重兵把守，城内异变突发，各处应急，哪里还有多余的良将去远征……”

“所以，您的意思是让我族发兵？”荼白发笑，早就知道这东望的三皇子不受皇帝老儿待见，如今一看还真没错。送去别国当质子不说，这当口连派点兵去营救都不舍得。

但转念一想，不，不是不舍得。他们这是在试探他。若是他不发兵，这皇子遇难而死的罪名就栽在了他们幽灵族的头上，子民就怨不得皇家半分。若是发兵，那自然最好，皇子救不救为次要，关键是一旦发兵就预示着幽冥族不单单是来摆摆样子的了，而是站了队伍。

“这不单单是小巫的意思，还是领主的意思。几天前已明文昭示城内上下并发于贵族境内，若是此次殿下能救我们皇子于水火之中，东望城定感激不尽啊。”

好嘛，这就算是逼上了。

“此等大事，你还是先回去禀告你们领主稍等几日。我需回族商议才好决定。”荼白只好先如此先推脱了过去。

“这是自然，但时日不多，还请殿下早做决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