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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色倾城

第二章 祭陵(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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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山皇陵距离祁国京城临安约数百里来去往返需七八日之久祁帝病重祁皇后心中不愿远离临安。

司礼监因祁舜有言在先宛转提醒祁皇后不如派遣一位公主代为祭陵并且暗示云萝即将远嫁燕国不如趁此机会由她代替皇后前往以示拜别祁国祖先之意祁皇后并无异议随即下诏命云萝随祁舜同去东陵。

云萝久未出宫突然接到旨意被皇后派遣前去祭陵并没有想到竟是祁舜从中叮嘱过。

春光明媚、暖风拂面临安郊外四野碧草青青。

祁舜带着云萝和数名皇宫侍卫和宫人组成的车马队列一路前往东山皇陵他自行骑乘了一匹高大骏马头戴一纯金龙冠身着淡青色锦衣腰间系着玉带肩披一袭嵌绣金线的纯黑色羽缎披风佩戴着一柄祁国御赐黄金剑越显得风姿俊朗、潇洒出尘。

云萝与雨一起端坐在华丽的辇车内轻轻掀开马车帷幕一角观望沿途风景只觉民间的自然风光与临安宫禁的繁花似锦大不相同原本烦闷的心情一扫而空向雨道:“东山的风景真好不比京城逊色。”

雨头道:“奴婢时候在江南家乡时常常和哥哥姐姐们一起在陌上采桑叶桑葚站在田野间看远处风景都像画儿一样公主若是见到那样的景致一定更加喜欢。”她心情愉悦随口哼唱家乡的歌谣给云萝听:“青青草草青青陌上采桑来男女耕织忙……”

云萝倚着马车壁柔声道:“我时候的事情……如今一件都不记得了不知道我的家乡是南是北只隐约记得漫山遍野种植着杏花花开时节山间红得耀眼遇见下雨时那花瓣就落了满山。”

雨顽皮问道:“公主家乡既然有杏花想必有许多杏子吃吧?”

云萝忍不住微微一笑道:“我明明的是花儿你偏偏要到果子上去西苑可从来没断过新鲜的蔬果你哪里就馋成这样?”

雨本意是要逗云萝开心见她展颜欢笑心中高兴不已故意道:“开花结果本是人之常情奴婢可没有公主那般才情咏叹怜惜花蕊还是关心果子比较实际一些!”

祁舜领着几名护卫策马走在云萝的车驾前不远之处那晚他无意间路过西苑时听见的幽咽琴曲后隐隐觉得云萝与风菲、月芷、甚至其他宫廷贵族少女并不相同此时听见辇车内云萝与雨的低声笑语不禁回头淡淡一瞥。

云萝带着开心笑意探身向马车外观看风景抬头之际恰好撞见祁舜深邃的眼神一时来不及收敛笑容。

祁舜见云萝睁大一双明眸凝望着他心头不觉轻轻震动她柔嫩白皙的肌肤、忧郁迷蒙的大眼睛、清澈、纯净的眼神此时看起来别有一种楚楚可怜的动人韵致让人不忍移开目光。

云萝见祁舜表情严肃以为他暗责自己失仪急忙将身子缩回马车内以眼神示意雨噤声。

雨不知生了什么事忙问道:“公主怎么了?”

云萝微笑着轻声道:“三哥在外面回头看我们想必是我们刚才笑声太大让他听见了。”

雨在宫中听过祁舜性情冷静、不苟言笑的传闻立刻吐了吐舌头作出一个惊恐的表情道:“奴婢明白!虽然现在是宫外还是不可以大声喧哗否则秦王殿下会不高兴责怪公主的对吗?”

云萝了头二人话声音更低了下来。

天色渐渐暗沉春雨淅淅沥沥飘落距离东山皇陵尚有数里之遥时祁舜见状下令车队在驿馆提前歇息驿馆主事早已闻讯皇子公主前来祭陵将下榻之处、膳食安排得妥妥当当。

驿馆轩窗微启偏厅内早已设好一桌上好的酒水膳食厅中陈设简洁精致四面烛火通明众宫人侍卫皆整整齐齐在一旁侍候众侍女簇拥着云萝下马车跟随祁舜一起进入驿馆内。

祁舜坦然落座后云萝迟疑犹豫着移步走近桌案坐在距离祁舜较远的一侧她进宫十载从来没有与祁舜单独相处过两人之间关系原本生疏厅内过于宁静的气氛更让她觉得十分局促、忐忑不安。

祁舜凝视着她略带羞涩的表情和纯真的眼神突然住箸抬头问道:“你一向很少出门今日一路觉得辛苦吗?”

云萝正低头啜饮玉碗中的莲子羹见祁舜会主动关怀问候自己随即轻轻放下玉碗回答:“我一直在车中歇息并没有亲自赶路不觉得辛苦。”

她话之时一阵晚风吹过将她鬓旁一缕秀撩起柔光映照之下的烛火映衬着她的侧影犹如一朵被朦胧烟雨笼罩的初绽杏花神态温柔纯真、楚楚动人。

祁舜见云萝玉碗中的莲子羹即将告罄眼神略加示意。

他身旁的内侍急忙趋近云萝奉上另一盏新鲜香浓的冰糖燕窝红枣羹声道:“公主喜欢甜羹不妨试着用些燕窝羹这是此地驿馆御厨最拿手的甜品。”

云萝尝过一口燕窝羹了头:“真的很好。”

祁舜住箸站起道:“东陵临近我国与衣国边界衣国最近内乱迭起局势有些乱你代母后前来祭陵责任重大切记不要离开驿馆四处走动我会多派人手保护你。”

云萝迅抬头看向他随即又低下头柔声道:“谢谢三哥。”

祁舜离开偏厅后雨等侍女才敢迈步走近桌案侍候云萝偏厅内一时又恢复了轻松笑语。

春寒料峭云萝晚间在驿馆内睡下不久只觉得身体一阵阵冷她原本不以为然打算强撑着继续安睡下去不料到半夜时突然起高热来唇舌干燥、头疼欲裂。

她勉强支持了半晌无奈病势沉重于是轻声呼唤雨取水。

雨急忙掌灯来看见她满面绯红、额头温度高得烫手顿时吓得六神无主、不知所措匆匆派人通报祁舜。

云萝昏昏沉沉之际听见纱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含糊着问道:“是医官来诊脉吗?”

祁舜走进房间内问雨道:“三公主怎样了?”

云萝头脑昏沉隐约听见有人问候勉强打起精神应道:“我……不要紧。”

祁舜举手掀开纱帐见她一头乌黑如瀑的长随意拖曳在枕畔白润的肌肤因热度而泛红身体却因冰凉畏冷而蜷缩弯曲立刻伸手轻轻试探她额头温度问道:“头疼吗?”

云萝被高烧所困意识昏沉并没有睁开眼睛她以为是雨或其他身边侍女近前断断续续:“不要担心我……没什么……”

祁舜察觉她额头烫、面色潮红侧身转向身边内侍淡淡道:“传医官来开方配药务必在三日内让公主痊愈。”

内侍不敢怠慢应命匆匆而去医官赶来替云萝诊过脉象随后便将煎熬好的汤药呈进来。

祁舜站立一旁看着雨用银色羹匙将药汁一勺一勺细心喂给云萝深邃的黑眸犹如潭水般沉静。

云萝勉强服下半碗汤药后摇了摇头:“不要喝了……”风寒草药原本都是性涩之物那医官见祁舜有旨限日治好她的病于是将各种草药剂量加大了一倍调配自然更加难以下咽。

祁舜见状声音微冷道:“后日祭陵大典她必须安然无恙出席设法让她喝下去。”

雨等侍女柔声相劝道:“公主喝了药病才会好再喝一好不好?”

云萝仍是坚决摇头不肯张口且出一声微弱的低唤道:“爹爹……”这声低唤虽然唤的是她的父亲所指却显然不是祁帝十有**是源于她幼年流落在外的记忆。

祁舜剑眉一动沉声命雨道:“都退下将汤药交给我。”

雨不敢违逆他的旨意只得将药碗交与祁舜后退出纱帐外隔着薄薄的淡蓝色纱帐隐约可见祁舜一手托起云萝的肩颈让她的头微微上仰另一手迅疾无比地将整整半碗汤药倒入她的咽喉。

云萝猝不及防之下一口饮下药汁只觉苦涩溢满喉间几颗珠泪不由溢出眼眶挣扎着:“好苦……”

祁舜将她的身子缓缓放入锦被内随手接过内侍早已备好的冰糖凑近她的樱唇让她舔舐以纾解汤药的苦涩滋味。

雨侧身站立在纱帐外目睹祁舜对云萝的细心关注心中暗暗称奇道:“宫中都传秦王殿下为人冷酷高傲向来不对女子假以辞色他为什么会这样特别关照三公主?难道是因为公主与燕国太子已有婚约将来会是地位尊贵的燕国王后秦王才会有意对她示好?”

祁舜静候着云萝合眸睡去才离开回到自己居所时已至四更时分。

次日清晨祁舜按照往日的习惯在驿馆院中练剑他身穿一袭黑色短装手持一柄黄金锻造的长剑身形矫捷、剑势凌厉宛如飞燕惊鸿一般一阵阵剑气将院内种植的梧桐树叶摧落而下。

内侍候着他收势近前禀报:“回殿下显庆将军求见。”

祁舜凝视着剑刃淡然道:“宣。”

一名二十开外、浓眉大眼的年轻将军应声而入他虽然不及祁舜风姿潇洒亦是齐整少年在一身侍卫戎装的衬托之下显得神采奕奕正是祁国武丞相之子、威远将军显庆。

显庆自幼入皇宫为皇子侍读行事为人谨慎深受祁舜信任相当于他的左膀右臂近前叩拜之后道:“属下奉殿下旨意前往衣国拜见剑湖宫主冷公子听殿下近日身在东陵邀约殿下前往剑湖宫一叙请殿下酌情定夺。”

祁舜闻讯淡淡道:“剑湖离东陵不远你告诉冷千叶待我祭陵大典完成之后就可以赴约。”

显庆答应着似乎想起一事迟疑片刻才继续道:“据属下所知衣国公主此时正在剑湖宫内住……”

祁舜俊颜微沉反问道:“她在不在剑湖与我们的行程有关系吗?”

显庆毕竟跟随他多年十分了解他的心意只是:“衣帝年前曾修书给皇上有意促成两国姻缘冷公子与衣国皇族关系向来亲近属下担心的是殿下与他们见面尴尬。”

祁舜将黄金剑交给内侍道:“我了解冷千叶为人你不必顾虑。”

显庆急忙应“是”暗想道:“衣国公主是剑湖宫主冷千叶的表妹自去年在剑湖宫见过秦王殿下之后便对他芳心暗许倘若殿下前往衣国求亲衣帝自然求之不得。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殿下心如明镜却故作不知枉费衣国公主一番心意。”

云萝清晨听见远处鸡鸣之声醒来缓缓睁开眼睛见床榻旁烛火依旧雨趴在房间内桌案上憩忙唤醒了她。

雨揉揉惺忪的睡眼觉云萝面上绯红已退心头如释重负忙道:“医官的汤药真见效公主的脸色好转还觉得头疼吗?”

云萝微笑着:“不疼昨天晚上你守护了我一夜回房间去歇歇吧。”

雨一边侍候她盥洗梳妆一边笑道:“奴婢不累昨夜公主突然起高烧来奴婢吓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幸亏秦王殿下过来叮嘱医官立刻开药方熬药给公主服下后来公主一直喊冷殿下一直在房间里守着公主……奴婢后来竟然糊涂睡着了都不知道殿下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云萝隐约记得昨夜糊里糊涂间似乎一直有人守护在侧却没有想到竟是祁舜虽然二人有兄妹情谊毕竟还是不妥她想起静妃昔日谆谆教导的公主礼仪芳心好一阵惭愧不等雨完早已红晕双颊急道:“怎么是他守护我?你为什么不阻止他?”

雨担心云萝生气忙:“都怨奴婢没用奴婢以为殿下亲自替公主喂药之后就会离开谁知道他……”

云萝更加着急抓着雨的衣袖问:“你什么?他亲自给我喂药?”

雨心直口快头:“公主觉得药汁太苦奴婢又喂得太慢殿下才帮忙扶着喂公主服药啊!”

云萝左思右想当时的情形不由粉面潮红道:“都怪我自己不好不留神生了这场病你切记不可以让母妃知道这件事否则母妃一定会觉得我没有听她的话。”

雨不以为然直言:“公主当时病得那么重娘娘怎么会怪公主?要怪也只能怪殿下!虽男女授受不亲但殿下和公主本是兄妹偶尔亲近一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时候我哥哥还经常背我上山采蘑菇呢。”

云萝忍不住摇头道:“越越不像话了你明明知道我并不是他的亲妹妹也不是祁国真正的公主况且他心里并不喜欢我们无论如何总该避些嫌疑才好。”

雨略带不满噘着嘴:“在奴婢心目中您就是真正的公主怎么可以这样妄自菲薄?”

云萝见她认真生气不禁嫣然一笑哄着她:“好我以后不就是了。”心中却暗忖道:“即使如此我又怎么会不明白自己的实际身份?母妃常常对我祁帝对我们恩宠有加假如能有机会报答他的养育之恩于情于理我都应该顺从他的旨意。”

第一次见到祁帝和祁皇后的情形云萝至今记忆犹新。

十年前那个下着茫茫大雪的寒冷冬日祁王将风菲、月芷和她一起带回祁王府命人用心照料她们数日教导她们皇宫内的各种礼仪规矩直至年后才将她们三人送入皇宫。

皇宫的金銮殿一片金碧辉煌御花园中处处花红柳绿宫娥们翠袖招摇、一阵阵香风拂面而来金殿御座上端坐着一位身穿明黄色龙袍的中年男子身边侍立着几位头戴凤冠、气度雍容的美妇云萝听祁王称呼知道他们是祁帝和祁皇后及二位皇贵妃永妃和静妃。

云萝被静妃选中后曾与风菲、月芷等人一起在御花园中遇见过祁帝的大皇子祁辍、二皇子祁瀛和三皇子祁舜她按照乳母的教导向他们叩拜呼唤“哥哥”当皇子们身边的内侍们笑容满面提醒他们向“妹妹”们问好时那些幼童们的反映和表情却很让人意外。

祁辍傲然扫视了她一眼对身后的内侍道:“她不是本王的妹妹本王只有两个弟弟没有妹妹!”祁瀛更加直白附和着哥哥的话:“对她们不是父皇母后的孩子是宫外捡来的野孩子!”年纪最为幼的祁舜虽然没有话但是他高傲的神情同样昭示着他对这些“妹妹”的忽视和漠然。

从那一刻起云萝幼的心灵就已经明白这些血统高贵的皇子们才是锦苑中的孔雀自己只不过一株从宫外捡来的野草能够不受饥寒之苦已是万幸祁国“三公主”的头衔只是一看似荣耀实则毫无意义的空壳。

她在寂寞的西苑、失宠的静妃身旁长大没有风菲那样努力学习各种技能以获得皇后和皇子们欣赏关注的上进心思;也没有月芷深谙宫廷世故、察言观色以博取祁皇后和永妃欢心疼爱的缜密心机她早已习惯了被忽视、被冷落就像生长在宫墙角下的野花虽然不被人关注却活得单纯而快乐。

正因如此她才会拥有那一双令秦王祁舜惊怔的清澈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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