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应该漆黑的道路上，有了数只火把的照明，亮堂堂的。

闻骁走在队伍中间，尽管是半夜时分突然被叫醒，但他的状态看上去还不错，一双眼睛在火光的照耀下炯炯有神。

他在杜杏儿的正前方，投下的影子刚好困住杜杏儿。

杜杏儿其实有些疲惫，余氏看她这样，担心道，“杏儿，大半夜的，你要不还是先回去睡吧。”

杜杏儿摇摇头，正是看好戏的时候，她怎么能回家睡觉。

一行人抵达汪家的时候，汪伟见来了这么些人，不免有点意外，“里正，你们都来了？”

杜老爷子在板凳上坐下，道，“是，听说发生了点事。”

尽管杜老爷子这个里正只是名义上的，可现在严家也没有别人可以帮忙，所以对杜老爷子的到来一下心生好感。

薛红更是整个人都凑到杜老爷子面前，“里正，您可得给我们家大虎做主，他就是信了汪家的鬼话，出去做什么活，结果浑身都是伤，汪家竟然还不赔钱。”

赤裸的手臂上伤痕显著，汪伟的解释是，他不清楚严大虎在那里发生了什么，他只负责把人介绍过去，然后按时结算工钱就行。

严大虎的工钱汪伟白天就已经给了薛红，村里所有人都能作证，根据契书，两人之间已经没有关系，严大虎身上的伤跟他们汪家没有半点关系。

提到契书，薛红立刻想起他们把闻骁喊来的真正目的。

“大兄弟，你看看，这张纸上写的什么。”薛红小心翼翼地把纸片递给闻骁。

借着火光，闻骁把纸上的内容念了一遍。

事实上根据契书里约定的条目，干活的人出现任何身体问题，汪伟都不承担责任，他唯一的义务就是及时结算工钱，工钱的数额也写的清清楚楚，一天五十文。

闻骁念完，汪伟脸上更加得意，“我刚才就说了，这事跟我们没关系，你们还不信，现在人家都当着所有人的面把纸上的内容念给你们听了，大半夜的，还是赶紧回去睡觉。”

薛红难以置信地盯着这张纸，她是一个字也看不懂，可汪家想要靠这一张纸就逃脱，她怎么能答应。

“里正，”薛红现在完全寄希望于里正，“大家可都是一个村的，要不是汪家说的天花乱坠，大虎怎么会去那样的地方干活，还落的一身伤，您不能不管呀！”

看薛红这架势，今日汪家要是不出点血，她根本不会放过汪家。

“咳咳，”杜老爷子开口道，“既然都是同村，严大虎的活计也是汪伟你介绍的，现在人出了事，于情于理你也该拿出点补偿来。”

然而汪伟是谁，他一心想要跟杜家竞争里正的位置，杜老爷子的话他压根一个字都听不下去。

他站起身，看着杜老爷子似笑非笑，跃动的火光照在他的脸上显出一丝挑衅的意味，“这可没有道理，凡是都得讲究个规矩，我跟他们签了契书，那就要按照这上面的来。我若是不给钱，那是我的错，我若是该做的都做了，哪里还有需要我负责的地方。”

杜老爷子不傻，意图鲜明的挑衅他感受的清清楚楚，他也站起身子来，沉下声，“这么说你是不赔了。”

汪伟笑着摇摇手，微微抬起下巴，“话不是这样讲的，若是契书上要求我赔，我肯定要赔，若是契书上没这么写，那我肯定也没必要这么做，不然这契书不是白签了。”

几个来回，杜杏儿算是看明白了，汪伟靠着契书，咬死不赔偿，不担责。

不过在人情至上的这个社会中，汪伟的想法与周围人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他的说法，乍一看上去相当有道理，可——

“汪叔，敢问一句，你当初跟严大虎签约的时候，有没有告诉严大虎纸上的内容？”杜杏儿举着火把从后排走上前来。

严大虎像是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个重要的突破口，连忙解释道，“没有没有，他叫我签我就签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实际上这事很好证明，汪伟不认字，严大虎不认字，也就是说他们两人谁都看不懂纸上的内容。

“虽然契书上有汪叔和严叔的手印，可敢问谁能把这契书上的内容读一遍呢？”杜杏儿笑眯眯地盯着汪伟。

半夜三更，不得不说汪伟被杜杏儿吓得心里有些毛毛的，这个胖丫头，居然能想到这一点。

李氏大约是女性的第六感突然给了她提示，让她觉得眼前的形势不利于自己，赶紧道，“看不懂怎么了，白纸黑字写着呢，谁能不认。”

谁能不认，这个问题问的真好，杜杏儿略略提高音量，“官府就可以，缔约双方若是都不理解缔约条款，那就可以请官府判决本契书无效！”

汪伟和姜氏怎么也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条。

“你，你这个小丫头片子胡说什么，哪有这样的律法。”李氏嘴硬驳斥道。

而边上的闻骁则是突然开口，“律法上确有这一条，当初是为了防止有人利用别人不识字的弱点进行欺骗，所以特地制定了这条律法。”

说罢，闻骁神色复杂地看了杜杏儿一眼，这种事杜杏儿为什么会知道，她当真只是一个山村里的村妇吗，而且他分明感觉到，自己在念文书的时候，杜杏儿的眼神一直往他手里的纸上瞟，难不成这丫头是认字的。

“真有？”李氏一时也懵了。

与此同时杜杏儿也懵了，天知道她刚才只是随口掰扯的，她只是想用这种方式震慑一下汪家，谁知道歪打正着，当真让她碰上了，这是什么样的运气啊。

“不是，我想起来了，当初签契书的时候，我跟严大虎讲过里面的内容。”汪伟瞬间改口。

“你没讲！”严大虎立刻反驳。

双方争执不下，谁也不能说服谁，最后吵了起来。

半夜时分这么大的动静，村里的人就是想睡也睡不了，一个二个纷纷披着衣服起来，聚集到汪家周围。

杜老爷子此刻沉着许多，道，“汪伟，既然你说严大虎的知情的，那就找个证人来。”

汪伟一抬头，院子外面已经站满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