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迷雾中走来，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拖着锁链，漆黑的斗篷在寒风中飘动，下摆上描绘有无数纠缠在一起的人骨，他单是站在那儿，便会令人联想到不详与死亡的气息。

“侍奉冥河之主的报死鸟····”奥萨德认出了来者的身份，他低头俯视站在面前的黑袍人，“你们这些侍奉旧神的信徒一向都被要求待在天际省境内，你怎么敢跨界来到冷巷！甚至还犯下这种袭击商队的罪行？！你怎么敢——”

不速之客用一个动作打断了奥萨德的质问。

他只是轻轻拽动锁链，银鬓狮人就被迫以一个屈辱的姿势跪倒在地，发出痛苦的吼叫声——好像那些锁链上的绿光在灼烧他的魂灵一般。

“我为一个许诺而来，傲慢的半兽人。”冥河之神的代行者与跪在面前的奥萨德对视，灯笼在雪地上投下惨绿色的光芒，“有人不希望坦帕斯的儿子能回到部落，所以他付出了一个许诺，以此来让我将你的灵魂收入冥河。”

“那些人在恐惧我的回归，报死鸟，将我放逐是他们一生中犯过最大的错误。”

奥萨德努力挺直上身，体表的蓝色符文与铁链之间迸发出剧烈的闪电，“无论他们承诺给你什么，只要你打开这该死的锁链，然后离开这儿，你将会得到双倍的回报、三个许诺，还有我一生的友谊。”

“坦帕斯的儿子从不说谎！”

“他们许诺了一片土地和信众，可以让我修建圣所，安心侍奉吾主，同时传播她的教义。”

报死鸟语气淡漠，没有因为银鬓狮人的承诺而动摇，“将你放逐的族人还告诉我，‘奥萨德是个没有信仰的渎神者，他背弃了对黑羊与暗月之母许下的誓言，转而向邪恶的机械与魔法中寻求力量’”

“而当我见到你后——”

他将手中的灯笼贴上银鬓狮人的额头，在奥萨德撕心裂肺的惨叫中吞噬那些蓝色的光芒，并将其转化为与灯火一样的惨绿色。

“你的眼中只有傲慢，你蔑视所有的神灵与伟大存在，对于吾主来说，你这样的人不应当存在于世上，”报死鸟轻轻摇头，“愿你的灵魂在冥河中能得到洗涤。”

一支金色的光箭飞射而来，将那盏诡异不详的灯笼打开，中断了银鬓狮人所受到的痛苦，报死鸟沉默着转头，看向站在马车旁的妮娅。

“佣兵们，奥萨德阁下刚才从食尸鬼手中救下你们，现在是你们回报他的时候。”

精灵手中还举着一把金色的长弓，她拉开弓弦，一支金色箭矢随之凝聚在指尖，“对方只有一个人，杀了他，我会给你们增加额外的报酬！”

在她的命令下，幸存的佣兵们举起武器，踏着积雪和堆积的尸体发起冲锋，格温和云梦两人也只得跟了上去，所有人一齐涌向那道有些单薄的身影。

“一个人？”

报死鸟挥舞灯笼，接连打飞了几支金色箭矢，他望着那些迎面冲来的佣兵抬起左手，裸露在空气中的手臂惨白无比，无数细密的墨绿色血管脉络在皮肤下涌动翻滚，黑色的雾气从雪中升腾而起。

“哪里有死亡，哪里就有冥河的士兵。”

那些黑雾如同灼烧的野火般席卷整座营地，又像是盛开在雪地上的死亡之花，在空中变幻成古怪的形状。

一名雇佣兵在冲锋中被绊倒在地，当他看清拽住自己脚踝的断肢，以及那些从地上爬起来的死人后，像个女人似地尖叫起来。

“那些尸体！它们又活了！”

之前在战斗被杀死的佣兵们重新站了起来，还有食尸鬼，哪怕身体残缺，他们也展现出了一种疯狂的恶意，双目与喉舌间爆发出幽绿色的光焰，以令人畏惧的姿态冲向那些还活着的生者。

突如其来的变化将佣兵们弄得措手不及，他们一边面对着来自背后的袭击，一边又要赶回去保护那些手无寸铁的商人，原本就显得松散的阵型立即乱作一团，出现大量伤亡。

他施展了什么魔法？

格温有些茫然。

他挥拳打倒那些死而复生的尸体，接着又看到他们重新从雪地上爬起来，哪怕拧断脖子，击碎骨骼，也无法杀死这些没有痛觉与感官的怪物，反倒是己方在战斗中不断减员，为敌人增加新的士兵。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继续战斗下去，他们只会被这些活活耗死。

格温的目光锁定在那道漆黑的身影上，想起了离开沃顿前，橘猫三问对他说过的那些话：“拳斗士堪称所有魔法侧超凡者的克星，没有任何一个法师和巫师会喜欢被拳斗士近身，当你遇到这种敌人时，不要犹豫，冲到他面前——”

“然后用拳头打死他。”

他忽然有些兴奋。

侍奉冥河之主的报死鸟····也算是魔法侧的阶职吧。

他挥拳打断了一个死人的鼻梁骨，冲向那个远在食尸鬼和亡者士兵之后的家伙。

呼吸，感受。

在奔跑中，格温遵循着某种独特的方式进行呼吸，他将那些徘徊于四周的气吞入肺部，随后感受它们在体内的运行。少年的瞳孔渐渐收缩为尖细的菱形，毛孔、血肉、骨骼，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清晰地显现在他脑海中。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那个来自沙漠的少年。

他以极快的速度奔跑着，灵活地闪过两头食尸鬼的包夹，以惊人的弹跳力向前跃起，皮靴狠狠踏在一个死人脸上，借力飞跃向矮山下的报死鸟，燃烧的双拳在风雪中拉出一道火线。

察觉到雪地上的阴影后，报死鸟抬头，眼中倒映出不断放大的拳头，他下意识举起灯笼挡在面前。

“铛！”

拳头和灯笼间迸发出震耳轰鸣，旧神信徒看到了那对近在咫尺的琥珀色瞳孔，以及藏在里面的暴虐杀意，他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下巴上立即挨了滚烫的一拳。

格温使出下勾拳后，抬手揪住对方衣领，一记背摔把报死鸟砸进雪地，紧接着抬腿揣飞那盏古怪的灯笼，左手五指并拢，狠狠戳中旧神信徒的咽喉。

“咔！”

听到清脆的骨骼断裂声后，格温并未停手，他扳起对方下颔，又向报死鸟咽喉上一口气砸了十多拳，直到将那里的皮肉给打得深深凹陷下去。

天晓得这家伙会不会有什么死而复生的魔法，谨慎一点总没错，毕竟他在阿卡纳可是见过死而复生这种奇迹的。

那些死而复生的食尸鬼与佣兵们已经像断了线的木偶一般倒在地上，神术的效果被解除，这位冥河之主的代行者应当是彻底被打死了。

确认这点后，格温才在雇佣兵们有些畏惧的眼神中站了起来，走向面前的奥萨德。

银鬓狮人身上的锁链已经自动脱落，但他还是一副虚弱的神情，疲惫地跪坐在雪地上喘气。格温注意到他体表的光纹由无数繁琐的符号构成，那像是某种文字，此时却显得黯淡不少。

考虑到自己不擅长北地通用语，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向奥萨德伸出手。

“你的勇武令我印象深刻，弗克萨斯人。”

银鬓狮人抓住少年的手掌，有些艰难地站了起来，“你救了我的性命，朋友，以先祖之名起誓，你将得到坦帕斯之子一生的友谊，愿你的旅途瓜果丰饶。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格温能感受到对方话语中的真挚和热情，他有些不知所措，犹豫片刻后，还是用蹩脚的通用语说道。

“格温·拿巴士·爱兰，叫我格温就好。”

奥萨德张大了嘴，神情震怖。

我的通用语有这么糟糕么？

格温心里刚冒出这个念头，一股庞大的力量便将他和银鬓狮人扫飞了出去，奥萨德的后脑勺磕在一根树桩上，当即昏死过去，格温则在雪地里打了三四个滚儿，才头昏脑胀地爬起来。

他抹掉粘在脸上的雪，看到了那个模样古怪的人形生物。祂的身体由绿色的火焰组成，脑袋是一块在火焰中燃烧的骷髅头，手中提着灯笼和锁链，漆黑的双眼似乎正在向格温投来审视的目光。

报死鸟？

我明明已经杀死他了！

格温来不及思考，那条闪着绿光的锁链环绕着火焰生物盘旋而起，宛如索命的毒蛇一般飞射而来，他下意识抓住那条锁链，紧接着便感到手掌被一股古怪的吸力黏在了上面，体内的活力被源源不断地吸取而出。

他立即想要挣开锁链，却被墨绿色的锁链捆绑住四肢，拖拽到火焰生物面前。

“一个罕见的灵魂。”

祂端详着那双独特的琥珀色瞳孔，“真是一份意外的惊喜。”

“为什么你还活着？”

“没人能杀死冥河之主的侍奉者，死亡对我们来说不是终结，而是让灵魂短暂地陷入沉睡，”报死鸟似乎在欣赏格温脸上痛苦的神情，“冥河才是一切灵魂的归宿，孩子，你会在那里得到安息。”

“不过在那之前——”

祂身上的锁链突然紧绷，交缠在身后，阻挡住一柄来自悄然而至的长剑，“让我们先清理掉一些小小的麻烦。”

绿焰沸腾，将阴影中浮现的少女逼退。

“小麻烦？”

她接连后退数步，将长剑横在身前，“你最好放开我弟弟，旧神信徒，否则我不介意亲手将你送回艾茵的冥河。”

“直呼吾主之名，就是最大的傲慢。”

报死鸟的骷髅脸上罕见地浮现出几分愤怒，“而你，将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代价！”

祂高举双手，锁链上的钩镰随之分化，起先是两把，接着变为四把，直至最后——六把锋利的钩镰发出剧烈的破空声，它们像鞭子一样抽打向云梦。

寒风卷起少女的斗篷，她眯起眼睛，长剑在手中挽了个剑花，反倒迎面冲向了六道袭来的利刃。

“叮！叮！叮！”

她身姿灵活轻盈，足尖轻踏雪地，好似一名技艺高超的舞者，长剑在周身挥舞得密不透风，将六道刺来的钩镰不断弹开，快步逼向锁链中央的报死鸟。

双方的距离只剩下六步。

她挥剑劈开两把钩镰，反手握住了剑柄，俯身前冲。

察觉到对方的进攻意图后，报死鸟像是指挥乐队的演奏者一样握紧双拳，六把钩镰同时以回环之势刺向少女后心。

格温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但那些钩镰却刺了个空，一道残影于原地缓缓消逝，仿佛在水中化开的墨痕。

睁眼。

云梦以一个惊人的前空翻越过旧神信徒，身体倒悬在空中，反手将长剑递向祂的头颅。

漆黑的剑刃划开了绿焰，刺进报死鸟的头骨。

“啊——！”

刺耳的尖叫骤然爆发，震荡起一圈飞扬的积雪，把措手不及的云梦远远轰了出去，她面朝下滚在雪地上，手中的长剑跌落在一旁，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该死的亵渎者！”

报死鸟痛苦地嚎叫着，骷髅脸上不断变换着恐惧与愤怒的神情，头骨的裂纹中迸溅出细碎的绿焰，祂踉跄着步子走向昏迷的少女，“我要把你的灵魂收入冥河！”

“别碰她！”

格温出声怒吼，他奋力想要挣开身上的锁链，皮肤下渐渐地浮现出许多细密的黑色甲片，和锁链之间摩擦出密集的火花。

妮娅在远处接连射出箭矢，想要阻止报死鸟前进的脚步，却都被围绕在祂身侧的锁链所阻挡，重新站起的食尸鬼和尸体阻挡了雇佣兵们的脚步。

一切似乎都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格温眼中升起一抹猩红。

祂举起了钩镰。

远处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报死鸟抬起头，随后看到一名披着斗篷的骑士冲出了灌木丛，他握着一把银色的古式长剑，胸前的狼头吊坠在颠簸中剧烈地跳动，那双鹰一般的竖瞳在斗篷下亮着明黄色的光。

眼看对方向自己纵马冲来，报死鸟下意识地收拢锁链，想要将这名不速之客拽下马来。

骑士抬起左手，他在空中捏出一个奇特手势，无形的冲击气浪轰然爆发，将钩镰与锁链全部冲散，露出了被轰倒在地上的报死鸟。

他挥舞银剑，借助冲锋的势头一剑劈碎了那块骷髅脑袋，紧接着将那盏灯笼隔空吸到了掌中，毫不犹豫地用剑柄击碎了灯笼。

“不——”

无数绿色的光点从破碎的灯笼里喷涌而出，恍惚间，格温似乎从中听到了报死鸟的惨叫，几乎就在同时，缠绕在他身上的锁链掉了下去，那些食尸鬼和亡者也彻底迎来了死亡。

一切都终于结束了。

“你是谁？”

他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

骑士掀开了斗篷，露出一张线条刚硬的面庞。此人看上去约莫三十岁出头，头发却已经全白了。他穿着一身皮革轻甲，下巴和嘴唇上生有细密的胡茬，一双非人的竖瞳在黑暗中格外醒目。

“杰若特。”

当格温注视着骑士时，对方也在打量眼前的弗克萨斯少年，他朝格温微微颔首，“我是来自陶森特的杰若特。”

“我是一个猎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