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棠的不败战神敬王，于太和二十年去世，刚好是辞旧迎新万人欢庆的好日子，只是鞭炮烟花的余响还没有在皇城里结束的时候，边疆已经传来了噩耗。

说是剿灭月氏的时候逃了几个皇族，等到大棠的军队在北庭都护府欢呼胜利的时候，他们就趁机作乱，把储君瑛太子给抓走了。敬王为了营救瑛太子与其恶战，最后用自己的性命换来了太子归来。

与敬王噩耗一同传来的，还有大棠三公主李玉横身亡的消息。李玉横是自尽而亡的，临死前只丢下一句她远嫁和亲居然给大棠横添灾祸，没能尽力而为，无颜再回皇城面见众人，索性死了一了百了，她的尸骨也不必收敛了，就在大棠边界处埋葬就好，她乐意用自己的灵魂来继续守护大棠边界安宁。

三公主和敬王噩耗传回来的时候，太后和李玖先后病倒在床，一时间皇城里的普通百姓也是炸开了锅，议论纷纷着敬王和三公主的事迹。

今上也为此感伤了好一阵子，甚至在朝堂上公然落泪感慨，最后想着李玉横的遗志，就吩咐下去瑛太子回来的时候不必带回三公主的尸骨就地安葬，而敬王的尸体一定要毫发无损地带回来，他要把人葬在皇陵里。

敬王去世后，他的副将不愿回来皇城，索性就留在北庭都护府做了个无足轻重的将军。因为现在单于都护府群龙无首，今上又连下了数道旨意，调遣了皇城里的兵将过去。并且原北庭都护府的镇守将军娄将军，被提拔去了单于都护府镇守，而他派遣过去的澹台明镜和单臻将军，则在北庭都护府镇守。

这一番剧烈变动牵连了四个都护府，等到万事偃旗息鼓的时候，三卫一营的兵将一看，大部分的熟悉将领几乎来了一个对调，这是谁也不曾预料的事情。同时谢霖也被召回了皇城做了羽林卫的上将军，这谢家一连出了两个上将军，一时间也成了皇城新贵。

瑛太子带着敬王棺椁归来的哪一日是正月十四，天降大雪，朱雀街上铺了一层厚厚的雪却无人敢走。等到正午的时候城门打开，瑛太子拉着敬王的灵车经过，看到的是满城的缟素和自发聚集起来哀戚地人群，走过一出都能听到低低的抽泣。

李璟在皇城五里的时候就下了马，换了一身重孝捧着灵幡走在敬王的灵车前，路上的积雪早已浸透了靴子厚实的底，可他却像是忽然坚强了起来，走的脚疼得磨起血泡也没有停下来。

灵车上的铜铃声音低沉，敲在耳边却是刺激。朱雀街走到一半的时候，领头的瑛太子忽然听到了鼓声，宫里那边惊天鼓传来的敲击，赶紧停下来仔细听着。皇城四个城门口的鼓也跟着一块敲起来，霎时间声彻云霄，却是带尽了哀戚。

鼓声不多不少，正好的十六声，恰是为了迎接归来的一品亲王敬王。鼓声停下来之后，瑛太子再抬头，看到的就是特意出了宫城迎接敬王灵柩的今上，面目端诉地坐在了一匹神骏上。

“敬王保家护国，有功，特封为天策上将！”

天策上将，真是好大的职位啊，可是能和今上一同坐下的！只是还有什么用了，敬王都已经去世了，封赏再多也都只是哀荣罢了，敬王又能感知多少呢？

李璟抬头怒目瞪着那个不动声色的人，眼睛里的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一旁的亲兵觉察，连忙暗中点他回神，道一句璟世子万事小心，今时不同往日了，敬王如今已经没有力气照应着你了！

这句话听在耳中，原本哭得已经哭干眼泪地半大少年，忽然一瞬间又眼泪汹涌了起来，大颗大颗地砸落在自己穿得不甚整齐的小艺上，握着灵幡的手青筋暴露，转头瞪着哪位说话的亲兵。

“我会报仇的，我一定会报仇的！”

瑛太子担忧不易地看着自己的从弟，唯恐他在朱雀街上作出什么幺蛾子。他无疑上了解自己的从弟的，也明白他现在心里的痛苦。还好李璟只是哭了几句，就止住了眼泪按着他之前嘱咐的理解，跪下来谢恩，还没说完就被今上身边的宫人司薄公公扶了起来。

“璟未及冠年，按理本不该承爵位，然念在敬王仅有一子，今日特以其少年之龄，袭敬王爵！”

哪位亲兵听着身子剧烈震动，抬头看着依旧没什么表情的今上，心里已经惊涛骇浪翻波涌狼。他本以为李璟纵然回了皇城也不会有什么好的遭遇，如今看来今上倒是对敬王的子嗣放了心，那岂不是更有复仇的机会。亲兵还没有想清楚，那边李璟已经跪下来谢恩，眼里却是一样沾了迷惘。

敬王因为加封天策上将的缘故，灵柩必须在宫城里停放够了九天，才能送去黄陵里安葬。敬王耽误灵柩停在宫里的第一天，太后就带病过去了，抱着敬王留下来的铠甲刀剑哭得泣不成声。

或许白发人送黑发人，就是让人悲恸。李璟在一旁看得心里堵塞，等着太后哭够了就上去安慰，说了几句祖母不必心伤，给父亲知道了也是会内疚的，这时候本就不该让您为了父亲操心了！

“老五，老五，母亲来看你了啊，母亲这都要十年未曾见过你了啊……”

敬王妃太和十年去世，同年敬王去了单于都护府镇守，一次未归。今年是太和二十年，而敬王就是在这一年为了救大棠的储君而亡。

太后听不进李璟的劝阻，哭得几乎撕心裂肺。李璟悲伤了一路几乎麻木，听着这哀戚耽误哭声索性不再说话，专心着拨弄着面前的火盆。圣上还责令瑛太子为敬王守孝三日，瑛太子看着李璟无法，连忙上去把太后扶起来低声安慰。

“祖母切莫悲恸过度，容易伤了身子，到时候敬皇叔在下面只怕也是不安心的，您要保重自个儿啊！皇叔去了您还要替他照顾阿璟呢，如今阿璟可就是一个人了，您不能不管他啊……”

瑛太子的话似乎说尽了太后心里，太后逐渐地清醒过来，拉着李璟的手好一番长吁短叹。最后孙嬷嬷来催说是今上去了慈安殿伺候汤药，这才把太后哄了回去，剩下李璟和瑛太子两人跪在灵堂。

大约是敬王去世的打击太大了，李璟已经十几天没有和瑛太子好好说话了，这些日子也是迅速消瘦，现在脸颊已经凹陷了下去，只显得一双红彤彤的大眼睛，瞪着灵堂前的棺木。瑛太子小心地看一眼李璟，已经伸手捉住了他的手腕，抿紧了双唇。

“皇叔去世了还有我和九姐姐陪你，还有父皇和祖母呢！阿璟，你不要太难过了！”

这样子的话说出来总是苍白无力，瑛太子唯一能做的就是抓紧了李璟的手腕，加深那句话的可信度。两人是自幼在一处耽误好兄弟，吃穿用度都在一起，厮混了十几年早就比亲兄弟耽误关系还要好。凌后去世的时候瑛太子伤心，李璟几乎是日日夜夜地陪着他，如今敬王去世，瑛太子也是打定了主意陪他。

两人在皇城里待到了后半夜，昏昏欲睡的时候，瑛太子却是忽然听到了动静，想着是外面的宫人路过，脚步声却是来了这里。瑛太子连忙和李璟交换了眼神，警惕地转身，看到的却是一抹素白耽误笨拙身影。

“九姐姐，你怎么一个人过来了？”

也怪不得两人惊愕，李玖的身子已经七个多月，眼见着就快生了，又因为悲伤过度在家修养，原本两人都以为她不会出场了。可是现在李玖夜半而来，穿着孝义披着厚重的雪色大氅扶着肚子，鞋子上满是雪水，分明是一副冒雪前来的模样。

李玖勉强一笑，把手里的灯笼放在一边，嘱咐一句我自己过来的，慕辞现在在宫城里无暇顾忌我所以我就一个人跑来了，快过来帮我把衣服拖下去！

她这一路走来却是吃了不少吃了苦头，挺着大肚子原本就行走不方便，又因为下雪路滑而万分危险，偏偏为了隐蔽她还不敢让侍女嬷嬷搀扶着，干脆自己一个人慢吞吞地挪来了，就为了见一眼敬王的灵柩。

“九姐快脱了大氅坐下，我吩咐宫人去端火盆，外面这么冷一定把您给冷坏了吧？”

瑛太子看着李玖冷的面色发白，拿着灯笼的手还在细微地抖着，忙不迭地上前帮忙脱下大氅，一面大声地吩咐宫人去多端来几个火盆。夜晚的灵堂，本就只有李璟和瑛太子两人守着，故而没多要几个火盆，半大的少年正是火力旺盛的时候，也是不觉得冷。

李璟看着自家长姐来了，恍惚无措的心像是一下子安定了下来，本想喊一句长姐的，谁能料想一句话还没有出口，眼泪却是先留了下来，把李玖和瑛太子惊得一阵恍惚，而后便是忍不住发笑。

宫人赶紧搜罗了火盆端过来，李玖浅笑着脱下身下的大氅，一阵摸索后居然摸出来几盒小点心，也不知道是怎么藏进去的大氅里面。坐在火盆旁边，李玖才觉得被冻得发僵的脸色好了一点儿，把李璟抱在怀里。

“姐姐不放心你们啊，忍不住就想来看看，怕你们大晚上的会害怕。也是，想看一眼父亲啊，都要有十年没有见过他了……”

李玖说得真心实意，说完对着瑛太子一笑，抱歉一句这一路上定然麻烦阿瑛照顾阿璟了，不然他一个人绝对不会这么安静地回来的。瑛太子赶紧接一句无事，璟弟也没有惹什么祸事，顺顺利利地就回来了。

三人坐着说了许久的话，李玖一直觉得腹中地孩子不老实地在动，疼得让她几乎变了颜色，还是忍着没有出口，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一句，而后便起身去看那棺材里的敬王遗容。

敬王躺在棺材里的模样很安详，一点不像是被敌人如何虐待的，像是一个富家翁年老去世的样子，只是那张英俊的脸上满是风沙侵蚀的伤痕，让李玖看着忍不住伸手去抚摸，却在即将碰上的时候停下来，颤抖而缓慢地收回了手。

“父亲，您还记得阿玖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