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点是在医院正对面五十米的‘橡木桶酒馆’门前。”

“双方各出十人，无关人员退出200米以外。”

“禁带武器。”

“还有疑问吗？”

拿破仑扫视周围的听众，这是他第二次向众人传达来自普奇神父的讯息。

“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我们该选出哪十个人参加谈判。”贝雷尔·奎因对于这件事早有打算，所以直接切入当前的第一要务。

“我们能相信他们么？”凯尼·东特发问，但他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他的真实想法。

“如果这是一个陷阱怎么办？我可不想变成捕鼠夹上的耗子。”赫米特·荷鲁斯显然也是相同意见。

“我赞成，贸然参加太危险了。”米维尔·罗维奥的附和让人不由得怀疑几位大家长事前早已商量好了。

“那群陷入疯狂与绝望的野蛮人不值得信任。”艾克·阿瑞斯也冷冷地评价。

当下在位的五位大家长在三分钟不到的时间里已经表明了态度和阵营。

“逃避不是办法。”代表了冈尼尔家发言的是安娜·冈尼尔，在去世之前，弗莱里·冈尼尔将象征家长权威的长矛交给了她，交给了这个差一年才成年的女孩儿。虽然按照传统，得等安娜成年后她才会正式继承家长之位，但这不影响她现在代表家族参与最高会议。

“我得再一次提醒各位：如果今天正午我们没有出现在谈判地点，那么他们将不惜一切代价强攻这里。”拿破仑看着面前几位打着各自小算盘的大人物，嘴角浮现讥诮的笑。

“他们说的是十个人，可没限定具体是谁。”米维尔的理由相当充分。

阿米尔皱了皱眉，看来几位大家长并不愿意以身犯险，虽然这是意料之中的事。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变成了要如何说服他们，或者干脆抛开他们选出十名谈判团成员？真是见鬼，明明是弗拉基米尔面临灾难，可是却得全由他们这帮外国人来操心么？

“够了。”慵懒悠长的声线，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场，将本已酝酿到一触即发的辩论终止。

“我亲爱的哥哥，还有各位尊敬的家长们。我必须得说，我对你们很失望。”卡特琳娜·罗维奥，只有这个女人有这样的能力，上一次她这样站出来，传达了来自“教父”的意志，一手阻止了家族对哥特尔区的全力援助。

“这种时候还想着将责任和危险推给他人，自己躲在安全的‘老鼠洞’里，也未免太难看了。”可令阿米尔惊讶的是，这一次，她似乎站在了他们这边。

“卡特琳娜，我必须得提醒你，如果我们都出现在那里，谁能保证那些暴徒不会一拥而上？我们如果被一网打尽，那就全完了。”米维尔皱眉，他显然也惊讶于卡特琳娜立场的转变。

“无关人员退出两百米之外，由我们双方共同派人清场。而且那里视野开阔，离医院也近，如果对方有异动，我们可以第一时间撤回来。”卡特琳娜语气冰冷，狠狠地击碎了几位家长的担忧。

“这次谈判关系的是家族的存亡，如果说我们连这样的关头都想要躲开，我们以后有何面目代表家族统治这块土地呢？”卡特琳娜昂起头，看着自己的兄长，眼睛里的锋芒骄傲得刺眼，逼得对方忍不住移开了视线。“更何况，如果这次谈判搞砸了，那些暴徒开始全面进攻，后果……和我们在谈判时中了埋伏又有什么区别？晚死那么几天有多大区别么？在弗拉基米尔，没有人有资格决定这片土地的未来，除了我们。”

……

最终，五位家长和一位准家长，以及卡特琳娜·罗维奥、阿米尔、拿破仑、夏齐被确定为谈判人员。

而在这只为数十人的谈判团打开医院大门，跨越短短的五十米，来到酒馆前开始谈判后不久，梁思与穆戈法便按夏齐的计划，趁机逃出了医院范围。

……

橡木桶酒馆前，几张长方桌简单地拼在一起作为谈判桌，时近正午，双方就位。

趁着正式谈判前的空档，阿米尔开始观察对方的人员配置，以揣测对方的意向。比起贵族这方的“豪华阵容”，暴乱者这一方的人员看着就有些令人尴尬了。

暴动者一方主席位上是阿米尔熟悉的普奇神父，他看上去病情更重了，虽然换上了神职人员特有的硬领，却也掩不住那股病弱衰颓的气息，更别提他在病魔侵袭下发出的一阵阵咳嗽声，依然是那样的令人心悸。

而除开神父，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他身侧坐着的那位光头壮汉，他身材高大健硕，衣服轻便，裸露的皮肤上满是大大小小的伤疤，想来最近的几场战斗中，他是冲在最前的锋将，从他和神父谈话的频率和姿态上看，他在暴乱者阵营中的地位不低于神父。

根据先前搜集到的情报，不难判断出他就是那位“铁匠”。

可除开这两位之外，其余的参会者就像是临时拼凑出来的，大多看上去病怏怏的不算，甚至还有年长到说话都困难的女性和看上去刚成年的青年人——这绝不像一支经过慎重考虑后组建的谈判代表团。

而且，没有武器，没有防护，没有埋伏……有那么一瞬间，阿米尔在认真思考将对方格杀或是绑架的可行性。

但远远看着百米外虎视眈眈的暴民群体，这个念头消失得和它生起一样迅速。

……

“很抱歉让各位等了一会儿。”普奇神父率先发言。的确，暴动者一方到场的时间比贵族们晚了十分钟，这是一个本可忽略的小偏差，但神父依然表现了自己的礼貌。

“有个孩子临时发病没法参与，所以重新抽了次签。”而后他的解释，也终于让贵族一方了解到他们代表团配置的由来。

“抽签？”贝雷尔问出了大家共同的疑问。

“是的，所有人都想参与进来，所以我们选择了最公平的方式，除了我和保罗之外的八个名额都由抽签决定。”神父耐心地回答，同时很自然地完成了对身旁“铁匠”的介绍。

“也是为了确保我们不会和你们达成什么肮脏的协议。”真名为保罗的“铁匠”发言，声线一如他外表的浑厚深沉。

“让我们开门见山地说吧。停止你们那丑陋的把戏，将解药交给我们……同意，或是死亡。”“铁匠”的第二句话，用最简单的方式宣告了这次谈判的基调，从一开始，这就是摊开底牌的搏命梭哈！

贵族们面面相觑，对方的直接了当让先前设想中的迂回套路和讨价还价都化为泡影，从“铁匠”坚定的眼神中，他们能轻易解读出最浓烈的讯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事实上，保罗先生，我们也没有解药，关于这一点，我们先前已经传达给你们了。”贝雷尔和卡特琳娜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如实回应——关于这点，贵族们事前已有过争论，最后的结论是如实回答也许更有助于问题的解决。

“我们不是傻子，尊敬的贵族老爷，虽然也许你们从没把我们当成和你们一样有智慧的生物。”“铁匠”的面色透出怒意，显然这不是位好脾气的绅士。

“我们说的是实话，或许你把我们视作高高在上不事生产的米虫……确实，如果遇到什么事，我们可能会考虑优先牺牲平民的利益。但是，谁也不能否认，弗拉基米尔的民众和家族的利益息息相关……现在我们讨论的是一场灾难，这场灾难威胁到了你们，同样，它也威胁着我们……如果弗拉基米尔的民众全得病死去，家族能得到任何好处么？我们和你们一样，都是受害者。”卡特琳娜的语速比平日说话快了几分，显然，她得预防对面那位因为愤怒而打断她的叙述。

“可是我们这里坐着的二十个人里，只有我这一边的可怜人们生了病，而你们却依旧健康，我想以这不能用‘巧合’来解释吧？”普奇神父则不紧不慢地提出了合理的质疑。

“这是‘魔女’的诡计，家族成员日常饮水是与平民区分开来的，根据我们的调查，‘魔女’在我们的水里投入了抑制剂……所以我们现在保持着健康的模样，但如果抑制剂的效果过去，瘟疫的症状也将在我们身上显现。”贝雷尔尽量真诚地将了解到的信息传达给对方。

“‘魔女’正是希望借此让我们内讧，而她可以趁机作乱，就像弗莱里家长之死。”一旁的安娜·冈尼尔面色沉郁如化不开的黑色颜料，但仍渗出一丝哀伤，“‘铁匠’先生，我们在战场上相遇过，我相信您这样的勇士，不会因为一时的愤怒迷失了判断，我们真的没有说谎，请您相信我，相信我们。”

“我记得你……小姑娘。还有弗莱里先生的死，我很遗憾，我本希望能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击败他……从个人的立场上，我愿意相信你的证言，可是，就我们所了解的事实，这位‘魔女’和你们这个腐朽的大家庭脱不了干系，如果我说她藏身于你们之中，我想你们没法反对。”“铁匠”保罗所了解的事实显然超出了家长们的预期，甚至连阿米尔等三人都不免讶异。

“‘魔女’的存在，和我们这些受难的平民没有关系，‘她’藏身于你们之中……或者说，‘她’藏身在你们之后，对么？卡特琳娜·罗维奥女士？”先前保罗的警告只是幌子，现在，普奇神父终于揭开了最后的底牌。此时他的目光炽热得仿佛爆燃的炉火，径直与目光阴冷如寒霜的卡特琳娜相对。

空气中仿佛能听见烈焰与冰霜的交击，奏出令人屏息的交响。

“您这是什么意思？”卡特琳娜面色铁青，显然她对这样的指责没有足够的预判。

“别再打哑谜了，我尊敬的‘代理人’女士，我刚刚说的是那位在弗拉基米尔至高无上的存在，那位连名字都不能轻易提起的大人，弗拉基米尔真正的领袖。”

在座者们对这句话的理解，因彼此掌握的信息差异而各不相同。

面对神父与铁匠的咄咄逼人，家长们彼此对望，眼神中透着疑惑和惊异，再看向处在旋涡中心的卡特琳娜，他们的表情出卖了他们对于某个可能的事实的恐惧。

阿米尔和拿破仑则和对面那些抽签才得以上桌的路人们一样一头雾水，显然一直忙于解决各种问题的他们对于某些深层次的线索并不了解，于是他们转向了一旁面无表情的夏齐。

“德夫曼圣会，亚当·提尔神父。”夏齐没有让他俩失望，他不大不小的声音传遍谈判桌，也引来了了解内情者的侧目。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根据资料，他执掌弗拉基米尔已经超过40年了，可是，他看上去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也许今天您能告诉我他的真面目？”夏齐看着卡特琳娜，却不是救场的发言，反而像是配合桌对面的人们将卡特琳娜逼向更阴寒的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