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拉基米尔城外。

“梅尔肯骑士，也许我该自我介绍一下。”在与梁思短暂对视之后，穆戈法踏前一步。

“穆戈法·尤利西斯，我的代号是‘夜枭’。”他绕过了与梁思针锋相对的亚当神父，直接与这只队伍的真正领导者交流。他报出的是一个东陆词汇，就连梁思都思考了一下这个词的意义。

“夜枭？”梅尔肯中校皱眉，确认般重复了一遍听到的代号。

不是错觉，梁思确定穆戈法的自我介绍让面前这个地位不低的军人有些惊讶。

“那么这是我们第一次会面，很高兴见到您，我的代号是‘黑莲’。先前的几次行动，非常感谢您的情报，那么，您在这里，是里昂大主教的意思？”理所当然的称谓变化和对应礼节。就像穆戈法的“夜枭”，这位骑士的代号“黑莲”也是个东陆词汇。

“至少在我半个月前从圣域出发的时候是这样，”穆戈法回答了他的问题，随后抛出了自己的疑惑，“但现在，我就不敢肯定了。”

略微的迟疑后，梅尔肯看向身后的亚当神父，没得到明确的指令或是建议，于是他给出了解释：“这次的行动是庞培大主教同意的，特别派遣我与亚当主教前来处理这次的‘神圣灾难’。”

“怎样的处理……要用到3000名骑兵？”已经察觉到事态发展的梁思明知故问，说这话时，他用那双猩红的眼睛死盯着亚当。

“我很好奇，为什么公主殿下会在这里？”亚当忽略了这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维持着一脸微笑，像是要和梁思随便聊聊。

“为什么是庞培大主教？”穆戈法没有在意另外两人的对话，自顾自地追问。

“我只负责执行命令，抱歉我无法透露更多。”梅尔肯表情严肃，显然对于这件事的内情，他有相当的了解，也因此，他无法提及某些禁忌情报，即便对方是自己未曾谋面但已合作多次的同僚。

…………

…………

“里昂大主教出事了。”这是穆戈法在长时间的沉默后，对梁思说的第一句话。

在梁思和亚当的矛盾激化前，穆戈法向梅尔肯要了一匹马，然后拉着梁思离远了亚当神父所在地，此时他们处在这只正在前进的队伍中。由于先头部队已经出发，所以部队主力前进速度并不算快，两人并乘一马，竟也毫不尴尬。

“梅尔肯没有明说，但他和我都是异端审判局的高阶成员，我们只接受来自里昂大主教的命令，半个月前正是里昂大主教给我下达了调查弗拉基米尔的命令。

“按照圣域的惯例，一名大主教突然接手其它大主教的任务，只有少数情况，重病、失踪、死亡，还有……权力被剥夺。

“从梅尔肯的表现来看，我担心……”穆戈法意思很明确。

“你担心里昂大主教失势。”

“十有八九。很抱歉，殿下，我得回一趟圣域。”穆戈法的话让梁思心头一惊。

“但这里怎么办？你知道的吧，他们出现在这里，是为了将弗拉基米尔变成真正的死地……你难道要放弃他们么？”浮现在梁思眼前的，是无数患病者的脸，悲喜惊怒，每张脸上的表情都是不一样的，唯一相同的是，那层层绝望包裹下的……微渺希望。

“命令来自于庞培大主教，殿下。我无法影响这些人。”穆戈法没有正面回答梁思的问题，但他话语里的意思仿佛是已经做出了抉择。

梁思死死盯着身前并乘一骑的男人背影，用尽全力才忍住了怒火与质问。他长舒一口气，却突然觉得有些疲惫，甚至想就此从马上跃下，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会，再也不管那些血腥与痛苦，还有这起事件背后那幽深的阴暗。

“所以我要找到里昂大主教，然后告诉他真相，解除对弗拉基米尔的‘清洗’。”突如其来的转折，让梁思微微一愣。

“你的意思是？”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时间宝贵，殿下，我们就此分别吧。”没有更多的交流，穆戈法突然跃下了马背，他牵着马的缰绳，将马连带着梁思引向这只庞大队伍的核心——梅尔肯中校的所在地。

显然他在离开前要把梁思托付给这支队伍的首领照顾。

“现在的情况很明确，您需要保护您的同伴，并且尽量影响‘净化者’。而我，则火速前往圣域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

“穆戈法先生，对于这件事，您有把握么？”

“严格的说，不多。以我的速度，3天就能从圣域回到这里，但如果算上寻找里昂大主教可能遇上的麻烦，时间根本无法预计。而且事实上，‘净化者’的效率很高……总而言之，我无法保证我能做到。”穆戈法丝毫没有隐瞒事态的严峻，却反而让梁思有种莫名的安心。

“我相信你能做到，穆戈法先生。所以，我也要去做我应该做的事。”

…………

…………

“我非常能理解您的心情，公主殿下，但很抱歉，我已经接受了命令。”梅尔肯在听取了梁思对弗拉基米尔当前状况的描述后，不出意外地没有松口。

一旁的亚当神父也好整以暇地看着梁思叙述自己所见所知的一切。

“但是正如我们所见的，弗拉基米尔的瘟疫并没有蔓延的趋势，根据我和穆戈法先生的实验，这场瘟疫的感染条件很苛刻，没有人操作的话，短时间内是不会影响到其它地区的。而且也没有证据说明它无药可救，只要给我们一点时间，揪出背后的主谋，说不定就能找到治愈瘟疫的办法。梅尔肯骑士，只要一点点时间，我们也许就能拯救数十万无辜的信众。”

“真是可爱，”这次回应梁思的却是亚当神父，依然是那温柔得近乎宠溺的语气，“我美丽的小公主，您对人民的强烈同情心与责任感，真是令人动容。”

“我得提醒您，亚当神父，那些都是您的人民，弗拉基米尔的所有人，都是您庇护下的羔羊。”是的，无论是不可一世的世家贵族，还是不值一提的底层贫民，都该是弗拉基米尔地区主教的教民。而现在，本应倾尽一切守护他们的“教父”，却带领着来自圣域的净化者们，准备将他们赶尽杀绝。

“我很遗憾我的子民们都被邪神的诅咒侵染了，真的，我很遗憾，也很自责。但我不能因为我的私心蒙蔽了判断……弗拉基米尔生病了，需要我们为它治疗。”微笑对于亚当仿佛是一种本能，即便在讨论最为血腥残酷的事实，他依然能够保持那抹撩人的笑意。

“我没听说过有父母为孩子治病，所以希望把孩子杀死的。”梁思在亚当面前始终是压制不住那份敌意。

“您误解我了，再一次地。而我也愿意再一次地原谅你，梁思珏公主殿下。现在的这一切，绝非我所希望的，事实上，我能走到今天，完全是靠了这些虔诚的民众，是他们的支持让我有了一切，我怎么会希望杀死他们呢？”诚恳的语气，温和的微笑，如果不是在讨论如此危急的事态，亚当过于冷静从容的的表现堪称典范。

也是这一瞬间，梁思突然意识到了一个令他毛骨悚然的问题：对啊，为什么呢？为什么会是亚当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亚当会希望杀死弗拉基米尔的人民？试想一位地区主教，却不得不亲手将自己的信众们屠杀埋葬，这是何等的不幸，又是何等的污点？他今后在教廷的体系中，将再无前途可言……亚当神父这样处心积虑的阴谋家绝不应该做出如此愚蠢的事，他本应该站在自己这一边，阻止教廷对弗拉基米尔的“清洗”！

可是为什么？难道这又是什么诡异的邪教献祭？！还是说面前这个温和微笑的男人，真的只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这个问题在一瞬间便夺去了梁思所有的思考能力，这是个巨大的悖论，无论如何梁思也无法相信这个能在神圣祭典后完美收官，将对于自己不利的一切证据湮灭的恶魔会做出如此违背常理的抉择……

唯一的解释，也许只是一句废话，那就是亚当神父在筹备着某个深远邪恶的阴谋！远比毁灭弗拉基米尔，葬送他在教廷远大前程的代价更有价值的阴谋！

“我也很无奈，公主殿下，请相信，我对信众的爱绝不会比您少。可关于这次瘟疫事件的处理，是教廷决定的。我只能忍痛执行来自女神的使命，结束这里的混乱，结束他们的痛苦。他们都是我的孩子，亲手埋葬他们，帮助他们升上天堂，感沐女神的恩宠，这是我唯一能做为他们做的事了，我心中的悲痛无以言表……公主殿下，您有在听我说话么？”本来口若悬河表白自我的亚当突然意识到面前的美丽公主走神了，于是他微不可察地一挑剑眉，提醒梁思的失礼。

“你……你到底要做什么？”沉浸在自己的头脑风暴中的梁思喃喃自语，目光涣散，过了许久，他才用震惊的眼神望向面前兀自微笑的亚当神父。

“你……到底……在……谋划什么！”猩红色的双瞳凶光暴涨，仿佛择人而噬的魔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