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无法违抗命运。

会成为英雄的，无论遭遇什么都会成为英雄；无法成为英雄的，无论经历了什么也无法成为英雄。

……

美狄亚注视着索索的一切。

她看着他被感动得稀里糊涂，又看着他向自己保证说毕竟忠于迪达特，还看到了他那潜伏于感激之下的一丝忧郁与阴霾——人总会有自己的想法。即便索索也有他自己的谋求未来的想法，美狄亚也完全可以理解……毕竟，人始终是人。

忠诚源于理想、信念、执着，以及利益。

其中最重的一条，是利益。

让他留在这儿，他将得到朵拉、得到地位、得到尊重，甚至还可得到自己这贵为下任迪达特托利多的信赖。

很好。

真是好啊……

……

那么，我想从他这儿得到什么？

一份可靠的忠诚？一个有趣的外邦人？一个未来的支持我的萨满？抑或仅仅是一个时刻想要向科纳穆报仇的孩子？

“殿下，如有可能，希望您能向托利多陛下进言。”

“你想说什么？”

好奇。

对这个人……她很好奇。

“我们正在向东方进军。”索索在坐在墩子上进言的同时，也不忘记努力伏低身子以保证美狄亚时刻处在“更高”的尊位上：“倘若经由维塔赶往利亚斯，索菲的军队将很快追到这边。所以，我想请问美狄亚公主您一句——托利多陛下的战略目的，大致是什么？”

“……”

闻言。

闻言，美狄亚眉毛一挑：“这不是你该问的。”

“托利多陛下睿智英武，但就算是再英明的人，也难免有可能会百密一疏。”索索恭敬道：“再说，迪达特是草原上的部族。而这儿却是东方公国，迪达特又太过深入此地…稍有疏忽，我害怕……”

“……你说的，倒也不错。”

美狄亚简单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旋即道：

“陛下想与索菲交战，我只知道这些。”

“……与索菲交战？”

索索一怔。

但很快，他便恢复了原来的表情：

“换言之，托利多陛下是希望……让迪达特，向奇卡帝国靠拢？”

“奇卡是我们的仇人。”美狄亚皱眉道：“你为什么会提出这种问题？难不成，攻击索菲就一定得向奇卡靠拢？”

“公主殿下，您可能是不太了解索菲。”索索小心翼翼，他隐约觉察到了美狄亚言语中的怒意：“帝国对西部其实没太多野心。维持现状，是帝国在一地区最看重的事——当今万王之王陛下雄才大略，如今又恰恰是索菲近百年来最强盛的时期。倘若迪达特在这时触了索菲的霉头，我相信，除奇卡外、将再无第二个国家可以保护迪达特。”

“保护……”

美狄亚嗤笑道：“只有懦夫，才会乞求保护。”

“殿下，如若您所言属实，那我便是一个懦夫。”说到最后，他轻轻一顿：“但是，倘若我不乞求迪达特的庇护。那您觉得，我还能去哪儿？”

“什么？”美狄亚微微蹙眉：“这和你现在说的有什么关系？”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索索表现得再恭敬不过：“假如您触怒一个无法抵抗的强敌。最好的办法是谋求另一位强者的保护，再找机会抗衡他——而倘若您总想着自己解决，您便得独自面对这个强敌的攻击，而且、国家和个人是不一样的。人实在没法抗衡，还有处可躲；可国家呢？”

“这么说，你是想让迪达特投入奇卡的保护？”

“更准确的说。”索索小声道：“我是希望，迪达特能够攻占某一地区，再在接连的防守战中展现出令索菲放弃进攻的念头。更重要的是，即便是抵抗、迪达特也应时刻保持低调，最好是能让索菲觉得……我们不仅没害，反而可能有用。”

“来，简单说说。”

美狄亚缓声道：“就说说，你该怎么让索菲觉得我们有用？”

“在东方，索菲并不是一家独大。它和奇卡分享了这片土地的霸权，在西部，索菲占优势；在东部，奇卡占优势。”一边说着索索一边在桌上简单画出了一张草图。但在美狄亚看来，他却只是在随便乱划拉手指，于是，为了能让他画得更清楚些，她便在桌上稍稍倒了些酒。

索索重画一遍。这一回，她理解了。

“然后呢？”美狄亚轻声问。

“进攻索菲势力范围内的城市，是愚蠢之举；向北回到草原，这在平时可能很好，但今年却是长冬。”索索正睛道：“今后只会越来越冷。至少今年，迪达特还不能奔向草原。”

“不能离开，那就占地为王。”

美狄亚轻敲着桌子，她用手指指向索索所画的偏向奇卡的那侧：“那么，去奇卡一带？”

“这样做，反而可能引起帝国与奇卡的双重反应。”索索小声说道：“黑那和坎达波罗斯，它们离奇卡太近了，又距索菲太远了。对索菲来说，波罗已经够远了——它对更遥远世界的一切不感兴趣。届时，索菲反倒可能会出兵协助奇卡，以抹消前阵子帝国边境未经允许便组建联军的影响。”

“未经允许？”

美狄亚讶道：“你的意思是……那支军队，它们不是由索菲的托利多派来的？”

“是万王之王。”

索索说得动情，他竟大胆纠正了美狄亚的语误：“在帝国边境地区，万王之王给予了当地政府以很高的自主权。这份自主权，在当今万王之王的统治下已愈发强大——倘若不加以限制，今后可能会成为索菲亡国的征兆……不过，这个制度至少在当前还是很有效的。”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美狄亚愈发起疑。毕竟，索索知道的东西对于一个波罗的普通男人来说，实在是有点儿太多了。

“我家藏书很多，我读过这方面的书。”索索小心解释道：“而且，我学习的奥尔马奇兰也会教授关于索菲的政治制度与文化常识。这在其他地方兴许没有，但奥尔马奇兰是被最近纳入帝国国境的高等学校，帝国在这方面、并没有太为难奥尔马奇兰。”

“我知道了。”美狄亚眨眨眼，又轻点了一下头：“继续。”

“倘若迪达特在东方动手，只会百害无利。但倘若我们在东方公国中两大帝国都有其势力交汇的地界——例如蹙维、例如利亚里斯、例如丢利尔——倘若迪达特攻下这一带地区，再引诱索菲与奇卡来攻，同时再对索菲加以谄媚、对奇卡加以抵抗的话……”

“这样做，索菲就会接受我们在该地区的存在？”对此，美狄亚颇为疑惑。

在她看来，防守一处本就够懦弱了。而要是在这之上还要加一层谄媚……

“东方对索菲来说，太过遥远。”

索索微微前伏，以令自己与美狄亚保持在一个较近的距离：

“在东方边境地区，帝国已经很难掌握当地的政治与军队了。倘若索菲一直进攻，最终将我们攻下又当如何？当地领主与城市会因此而更加倾向索菲么？倘若它们更加倾向索菲，奇卡该怎么想？说到底，索菲能承受因击溃我方而带来的势力不均、奇卡震怒的结果吗？倘若当今万王之王是个平庸之辈，这事儿还需要担心。但问题是，当今陛下乃是索菲千年难得一见的君王——他，不会让他的军队出死力。”

“你就这么确信？”美狄亚轻轻伸手挠了挠腿，她感觉靴子很捂脚，便顺势缓缓脱掉了两只靴子，又在脚上略有些瘙痒的地方挠了几挠。

“是。”索索昂首道：“当今万王之王在西方西科希-修巴地区遭受挫折后，便再不对该地区实施大的军略。他是个有大智慧的人，依我看、他应当是在西科希-修巴一带利用商业贸易，削弱该地对阿尔巴帝国的认同。从而试图在下一代甚至更下一代君王时解决这一问题。”

说到最后，他不由得赞叹道：“知道该拿什么，拿多少，什么时候拿。能做到这三点，便已经算历代君主中的佼佼者了。”

“……”

美狄亚饶有兴致的注视着索索。

这一瞬，她竟突然从这个美少年的瞳孔与神采中……读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非凡魅力。

她感觉自己似乎更加欣赏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