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深了，孙庆喜一直在秦淮乡的街上徘徊。

他很迷茫，有家不想回，也寻不到什么好的去处。辗转了两三个时辰，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双腿，去了家人尸体所在的那个医馆门前。

医馆的大门半开着，大堂却黑漆漆的，连一根蜡烛也没有。孙庆喜很快想到他上次在这里时，身上背着准备下葬的家人，却被平高磊拦住了路。

那家伙现在不知在何处，他家人的尸体还在医馆里的一个房间——应该不会腐烂发臭吧！平高磊跟他保证过，他家人的尸体会有一个懂医的女郎中看管。

孙庆喜穿过黑暗的大堂走到后院，果然看到一个高挑漂亮的女人。女人应该就是平高磊说的那个女郎中，正扶着一个极瘦的黑衣男子，在后院缓慢地行走。

是他们两人先发现的孙庆喜。

黑衣男立马戒备起来，他好像伤的很重，要被搀扶着才能站起，却还是紧紧盯着孙庆喜，满怀敌意地质问:“什么人！”

“病人家属。”孙庆喜淡淡地说:“你们可认识平高磊？昨晚他留下两具尸体，让医馆的一个女郎中看管。我便是那两具死在医馆的尸体的家属，来找尸体。”

女郎中问:“来取尸体？”

“来看看。”

“好的，在这边。”女郎中搀扶着黑衣男，缓慢地给孙庆喜引路。

昨晚平高磊的确留下两具尸体叫她照应，知道尸体是死在医馆的病人，女郎中也没有拒绝，“天气热，为了防止尸体腐烂，我在他们身上涂抹了一些药膏，你不要介意。回来你要下葬的时候，只需要把尸体清洗一下就行。”

送孙庆喜去到装尸体的房间，女郎中没有和他多言，便搀扶着黑衣男继续在院子里缓慢地行走。

他们不是为了去哪儿，只是单纯地走上一走。

“夜鸟，我再提醒你一遍，你的伤势比你想象的更加严重，想最快恢复健康，你最好停止一切运动，躺回床上休息。”女郎中冷冷地说，语气间不掺杂一丝的感情。

“不行，我必须尽快适应现在的伤势，我得离开这儿，我还要去找人。”夜鸟倔强地说，他忍住疼痛，顾不上擦拭满头的大汗，只管努力地往前走，仿佛每走一步对他来说都是很大的胜利。

“你自便，但是你答应我的——”

“我知道。”夜鸟打断女郎中，他明白是胖郎中用命救了自己，也是女郎中一点点将他的伤病治好，醒过来的。

他欠他们兄妹二人一条命，夜鸟充满了感激，“等我找到了要找的人，把我知道的事情告诉他，我就用接下来的时间安心养伤，然后用剩下的所有生命为你哥哥复仇。”

“记好了，复仇的人是我，你只是协助而已！”女郎中强势地说。

“嗯。”

夜鸟唯唯诺诺地点头。

他很少用这种态度去面对一个女人，除了记忆里已经模糊了的苦命老妈，夜鸟接触过的女人要么是青楼里的热情的浪女，要么是闺房里熟睡的姑娘。

他在偷东西的时候从来不动人家姑娘，哪怕冲动和欲望再强烈他都不会。所以夜鸟真正有过交流的女人，也只有青楼里那些陪酒陪睡的妓女。夜鸟不是嫌那些女人不好，只是一旦失去美酒的陪伴，她们就会显得很单调无趣。她们的模样虽各个都不尽相同，给人的感觉却像一个模板固定，唯一能将她们区分开的，只有胸和屁股的大小，还有她们高低不平的叫声。

而女郎中，让夜鸟感觉到很大的不同。

“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正在走着，夜鸟好像突然想到了这件事，实际上他从醒来之后就想问了。

“月沉。”她也没什么顾忌，直接就答了。

“月沉，好名字啊……”夜鸟也是读过书的人，很快想到了名字的出处，“你父母给你取了个挺好的名字，我没猜错的话，月沉应该是取自沉鱼闭月两位绝色美人的典故吧？”说罢，夜鸟很快补充道:“我觉得，你肯定不输于他们！”

许是被夜鸟的认真劲儿逗笑了，月沉轻轻地掩面，“我看你还是伤的轻，这名字也是当年我父亲取的。你想知道他为何给我取这个名字，可以亲自问他去。”

“在哪儿可以找到他？”

“让我哥给你带路。”

“额……”夜鸟抱歉地笑了笑，“总之，名字是个好名字，勉强能配得上你吧。”

今晚有很好的月光。

旁侧又有美人相伴，夜鸟越走越有力，慢慢脱离了月沉也能自己行走几步，“月沉姑娘，照这个速度，大概还需要几天，我就能独自出来寻人了？”

“我说不好，真的，你的伤很严重，有几处还伤到了筋骨。也许你一个不小心，突然让哪个伤口产生撕裂，我又得给你重新治疗，前两日做的所有都会白费，你又会耽误更多的时间。”

月沉还是希望夜鸟能先歇着，把身体完全养好再做别的事情。

“不行，我必须冒险，我可以等，时间不能。”夜鸟咬着牙，一脸固执道。

突然，他听见“执拗”一声门响，扭头看去，是孙庆喜从房间里出来，径直朝他们走去。

他走到月沉跟前问道:“你就是医馆的女郎中吗？”

“我是。”

“前些日子我把家母和妻子送来你们医馆瞧病，那时她们虽病重，却没有性命之忧，可这才不到十天，家母和妻子就死在了你们医馆，此事我希望你能给个说法。”

“哼，什么说法？”女郎中冷笑一声，“如今医馆人走茶凉，只剩下我们三人，说法对这医馆又有何用？对我又有何用？”

“你若不给个说法，屋子里的死者不会安宁，我不得安宁，你也安宁不了。”孙庆喜已然无牵无挂，也有不顾一切的资本说出威胁的话。

“我若给不出说法，你打算拿我怎样，拿这个医馆怎样？”

女郎中还没有生气，倒是夜鸟先耐不住了，身子前倾，努力地往孙庆喜那边凑，“听你的意思，还是医馆故意把人弄死了不成？你想闹事也不看看地方，再给我胡闹，信不信我这就送你去见你的家人？——咳咳！”

他虚弱的身体让威胁的话语毫无力道，孙庆喜依旧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我不过是想要一个说法，我家人死在医馆，难道我不能来要一个说法？这若是你们医馆的失误，你们就认下，若不是你们的失误，就把我家人的真正死因告诉我，我也不会让你们有半分为难。”

孙庆喜没有责难女郎中的意思，他知道当日接受病人的是那个胖郎中，他只是想从月沉口中问出家人死亡的原因。

然后，他就可以尽快复仇，不必再受制于平高磊。

可月沉并没有胖郎中那么无私的医德，她更在乎的不是病人，而是自己和家人。况且她也不知道孙庆喜家人的具体死因，便只想着将孙庆喜给打发走，“你想要说法就自己去找，我什么都不知道。治你家人的是我哥哥，现在我哥哥也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我能做的只有把尸体维护好，不叫腐烂而已。”

说罢月沉搀着夜鸟往别的方向走，孙庆喜犹豫了一下，并没有追赶过去再问。兴许她也不知道吧……这件事情还没完，孙庆喜天亮了就要去做其他的事，而尸体还要留在这里，他暂时还不能将女郎中惹怒。

至于月沉，除了哥哥的死，她的心里很难再装下别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