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守护天使，陨落了。
……
……
你在干什么！
丫头————
你在干什么！
……
恍惚的视线中，一名米夏士兵中弹倒地，鲜血在他身后划出一串红线。
“你在做什么！危险！”
另一名士兵挤开凯芙，蹲下身，大声呼喊着伤者的名字。但对方只是疲惫地闭上眼睛，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
“你的计划呢！你的计划是什么！”
士兵双手揪住凯芙的领子，使劲摇晃着她的脑袋。
“你不是来帮忙的吗！”他朝凯芙的脸咆哮道，“丫头，你的炸弹在哪儿？！”
“芭琪拉……”凯芙无神地说，“她……”
啪啪！啪啪！
重机枪子弹在他们身边炸出一连串小坑。米夏士兵连忙按住凯芙的头。
“守住阵地！守住阵地！”他无心再注意凯芙，拎起旁边一挺PKM轻机枪，架在汽车前盖，“掩护那个丫头！”
枪炮声，人们的惨叫声，还有金属履带的传动声，她觉得耳边回荡着一场怪异的战争交响曲。
“我们挡不住那辆T-90坦克！”士兵退回掩体，扔出一枚手雷，“丫头！不管你要做什么，快点！别让芭琪拉白白牺牲！”
别让，芭琪拉，白白，牺牲……
履带的摩擦声越来越近了。那辆钢铁巨兽驶上桥头，连桥面上的弹壳都在跳动。
凯芙紧咬牙关，撑着剧痛的左腿站了起来。
她打开背包，取出三枚C4炸药，将起爆器捏在手心。
第一枚……
“压制火力！压制火力！”米夏士兵红了眼，机枪没命地对着坦克扫射。
第二枚……
坦克纹丝不动，一颗颗跳弹擦着火花，被厚实的装甲弹开。在坦克的掩护下，车臣士兵步步紧逼，已经推进到了桥头哨卡。
第三……第三枚！
凯芙用尽全力，将炸药塞进桥面一处年久失修的缝隙。
“快点回来！”她朝米夏士兵喊道，“我要炸桥了！”
这是米夏士兵听到的最后一声呼喊。T-90坦克转动炮塔，直接炸开了由废墟构成的掩体。冲击波迎面而来，将凯芙掀翻。她的身体飞到半空，重重落在地上。
轰鸣的耳鸣音萦绕在脑海中。凯芙半睁着眼睛，无力地转动着脑袋。眼前的景象仿佛在不停旋转，每一个人都拖着模糊的幻影……
坦克撞开掩体的缺口，径直朝她驶来。那副履带摩擦着金属的牙齿，每一个零件都渴望鲜血的滋润。
凯芙的手指动了一下。不是出于她自己的想法，而是出于本能————生存的本能。身体告诉她，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不想死去。
但是这股力量，太微弱了……起爆器的按钮一定是被焊死了吧————
凯芙一掌拍在按钮上，一点点挪动身子，直到她的全部重量，带上全部希望，都团结在了那个小小的按钮上。
她没听见身后传来的巨大爆炸，她没看见桥身剧烈晃动起来，混凝土路面一块块地塌陷。那辆T-90坦克来不及后退，连同它掩护的车臣士兵一起，从十几米高的空中跌入水中……
……
……
我……
活下来了。
再一次……
……
……
但是，有些人……
有些人，没有……
……
……
左手手背突然传来一阵灼痛。凯芙猛地睁开眼睛。一辆装甲车的残骸落在她身边，发动机的冷却液挨到了她的皮肤。
“我……昏迷了？”凯芙捧着被灼伤的左手，茫然地自言自语，“过了多久？”
她抬起头，可是一点也找不到太阳的踪迹。弥漫的硝烟遮云蔽日，能见度极差，她眯起眼睛，甚至都无法分辨五米开外的景象。
“战斗，还在继续吗？”隆隆的炮声响彻伏尔加河两岸，“米夏的援军，应该也赶来了吧……真见鬼，我昏迷了这么久吗————
凯芙四下摸索着。那支AK-Alfa步枪断成两截，已经没法当作拐杖了。她试着站立————不行，左腿一定是骨折得厉害，膝盖以下的部位几乎不听使唤。
芭琪拉……
芭琪拉……
凯芙小心收起两截断开的步枪，慢慢收入背包。
对不起……
她一步一步，挪动着身子。身后拖出一道带血的痕迹。
对不起，芭琪拉……求你，活下来————
你那么坚强……一定会，活下来的吧……
血痕一直延伸下去。
救了疯丫头那么多次，你这家伙……该跟我走一回了吧……
……
直升机的残骸埋在废墟下，米-24的气泡座舱露出半个脑袋。
凯芙扶着机舱，一瘸一拐。她凑近玻璃，伸手弹掉上面的灰尘。
芭琪拉一动不动，坐在驾驶座上。她的双手仍然紧紧抓着操纵杆，脑袋垂在胸前，飞行员头盔下不断有血渗出。
“找到你了……俄罗斯疯女人————”
不知为什么，凯芙的脑袋里闪过这样一个称呼，
“我们走吧，”她的声音哽住了，“走吧，走……”
她捡起一根钢筋，对准舱门的缝隙，使劲将其撬开————
啪！
突如其来的枪声在凯芙背后响起。她一惊之下，丢掉钢筋，转过头去。
“是谁？”
浓重的硝烟中，隐约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
尼摩·维登海姆，站在摇摇欲坠的桥头，望着对面的废墟。
他很确定，少校和她的女儿分道扬镳了。逃脱海豹突击队的追杀之后，他在一间阴暗的厂房，找到了海伦·福克斯中尉的遗体。即使沾满了血污，她的面庞仍然和三年前，他第一次在陆军仪仗队见到她时那样美丽，高洁，就像一尘不染的天使。
而今天，他的天使陨落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他根本没有预想过这样的结局。当她的遗体孤零零地扔在墙角，他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坐在她的身边。
“我手里掌握了一些情报，这些情报将带给这个世界，永远，彻底的和平。将军信守了他的诺言，我也会信守我的……”
承诺……愚蠢的空头支票。他早该放弃那些幻想，可一旦面临到海伦，他却仿佛中毒一般，将希望寄托在这些幻想上。
他冷漠地环顾四周。一名奄奄一息的米夏士兵，颤抖着举起手枪。尼摩没有反应，他甚至懒得闪躲，直接迎着枪口走去。
啪！
子弹擦着尼摩的耳朵飞过。他一脚踩住士兵的手腕，抽出匕首，插入对方的喉咙，力量大到从后颈透出。
……
米夏，特勤局，顾维将军，还有海豹部队……
还有宋一诺……
……
尼摩收起手枪，眯眼朝桥上望去。虽然C4炸药破坏了绝大部分桥面，一些钢筋骨架还是顽强地支撑着桥体，不至于完全崩塌。
尼摩轻轻踏上一脚：很好，结构仍然稳固，足以承载一个人的重量。
救赎之路被阻断之后，上天可怜他，没有夺走他的复仇之路。
……
我是康斯坦丁·白令。
这个世界………不配再有和平了。
……
尼摩低下头，仔细查看一下地面的一道血迹。没有凝固，那个人可能刚刚离开，而且……仍然活着。
她死了，而她却还活着。
“以血还血，”尼摩握紧手枪，慢慢地，顺着血迹追踪过去，“以命……偿命。”
一架米-24直升机坠毁，残骸压在废墟之下。尼摩举枪走近。
“苏博科娃……不，不是她，”他望了一眼座舱中的人，又低头看了看脚下，“血迹是在这个地方断开的————”
不是她的血，他想。一定是另一个人流下的。
他退后一步，继续搜寻着线索。旁边一辆翻倒的坦克引起了他的注意：血迹在这个地方不再连续，变成了断断续续的血点，看样子，似乎她急切地想掩盖这个痕迹。
真是可笑……掩盖。我已经感觉到了你的气息，你就在这里，没错吧……
躲起来了，是吗？没有用的。你的父亲不在身边，那帮该死的特种部队也不会来保护你。我是你必须面对的对手，也是你，必须面对的末日……
……
尼摩稍稍弯下身子，将一边持枪的手探出。血迹滴在坦克的顶部装甲，轨迹似乎没入车辆内部。
他深吸一口气，迅速拉开坦克顶门，朝里面连开三枪。
没有人！她不在里面！
尼摩急忙退后。凯芙从废墟的斜刺猛冲出来，一刀挑落他的手枪，反手就朝他的胸膛刺去————
乒！
尼摩后退一大步，抽出匕首，侧身隔开致命的攻击。他强压下凯芙的双手，坚硬的膝盖毫不留情地撞在她的额头。
凯芙连连后退，捂着额头，差点跪倒在地上。
“站起来，凯芙，”尼摩握着匕首，目不转睛地盯着凯芙的动作，“站起来，战斗下去。我不杀没有反抗能力的人。”
凯芙瞪着尼摩，眼睛里充满了愤恨的怒火。她怒吼起来，跌跌撞撞冲向尼摩。
“动作太大了，太大了！”尼摩冷静地闪过凯芙的攻击，“你以为你在做什么？”
看准破绽，尼摩一刀割开凯芙的左腕。但出乎意料————凯芙并没有丢下刀，那只刀柄被牢牢绑在绷带上，已经和她的左手成为一个整体。
哗啦！
一阵皮肉撕裂的声音。尼摩的右臂多出一道伤口。他皱了皱眉————伤口不深，她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但仍然是一个危险的对手，必须尽快解决。
尼摩眼睛的余光朝附近一瞥：那只手枪还掉在地上。他立即朝手枪的位置扑去。
凯芙同样察觉出了他的意图————她爬起身，几乎和尼摩同时挨到枪身。
啪！啪啪！
这个女孩……尼摩使劲抢夺手枪，肘部狠狠砸在凯芙身上，但凯芙紧紧咬住牙，扣住扳机死不松手————
啪！啪！
又打出去两发子弹————她是想把弹匣打空！
尼摩稳住枪口，一脚突然踢在凯芙左腿。凯芙的注意力全在手枪上，几乎没防备住这一下。她的身子顿时闪过一阵痉挛————她很克制，但身体的反应出卖了她。
她的手指渐渐松开，离开扳机————
啪！
尼摩顶在凯芙胸口，子弹的冲击力几乎将她打出一米远。但是没有击穿，军用防弹衣拦下了9mm的手枪子弹。
尼摩收回手枪，长长呼出一口气。
一切……就要结束了。
凯芙抱着胸膛，痛苦地蜷缩在地上。尼摩慢慢走到她的跟前，凶狠地跺在凯芙的左腿。他能听见骨头“喀嚓”裂开的声音。凯芙的呼吸骤然急促，一口鲜血随着呼吸咳出。
“宋凯芙，你比我幸运，”尼摩毫不理会，自顾自地举起手枪，“二十年前，你的父亲没给我家人反抗的权利。但我和他不同。”
凯芙闭上了眼睛，她紧紧握住了手掌。
“在我这里，”尼摩简短地说，“你有权战斗到死。”
他扣动了扳机。
……
……
凯芙猛地睁开双眼。枪响了，但是她并没有死————
一个浑身染着鲜血的飞行员，一把扭过尼摩的手，推开了那支手枪。
“叛徒！”芭琪拉吼道，“你休想碰她！”
芭琪拉！别————
凯芙挣扎着想要起身，但是太迟了————
尼摩一记重肘，打得芭琪拉踉踉跄跄，后退一大步，身子瘫软地跪了下去。他踏上前去，举枪对准她的头盔——————
啪！
子弹穿过护镜，将头盔径直打穿。她的头部爆出一大片血花，身子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
……
眼前的一切仿佛定格了。
凯芙看见尼摩站在芭琪拉的尸体旁，接连尝试着扣动扳机，但没有子弹发射出来。弹匣被打空了。她感到身体里有座火山剧烈地爆发开来，滚烫的熔岩侵入她的每一个细胞。
这幅景象激怒了她，前所未有的，彻底激怒了。
凯芙撑起身体，浑然不觉左腿的疼痛。被凯芙的动静吸引，尼摩迅速回头。他扔掉空手枪，攥着匕首————
“****！”
凯芙抓起一大把灰尘，使劲朝尼摩扬去。尼摩下意识地闭上眼睛，难以忍受的异物感模糊了他的视线，甚至连凯芙什么时候来到面前都不清楚————
刺啦！
凯芙将匕首狠狠刺入尼摩的右肩。被暴怒所驱使，她扼住尼摩的脖子，拼尽全力将他朝后推去，直到两人一并越过栏杆，从桥上摔下。
……
你，会跟我，一起死去……
……
深不见底的伏尔加河水，地狱的深渊……
你感觉到了吗，尼摩？
……
它在召唤着我，也在召唤着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