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莫洛托夫上校和车臣武装的协议，在欧洲，中国和美国的一致调停下，双方同意暂时停火；伏尔加格勒则以河流为界，交于车臣和米夏共同占领。

滞留于此的200名中国公民，包括两名负伤的天网一司特工，已经于前天晚上陆续登上解放军的军机返回北京。

执行完必要的询问之后，海豹突击队于昨日中午十二时，乘坐黑鹰直升机返回福特级航空母舰；奥嘉·格林塔特工，以及阵亡的海伦·福克斯中尉的遗体，按照双方情报组织的约定，转交给欧洲联邦特勤局的官员。

停火协议达成后，除必要的战斗部队，极点兵团的大部分非作战人员，也将在接下来一周之内离开。

局势渐渐平稳下来。这座忙碌的兵营，一天比一天冷清了。

*

“感觉如何，凯芙？”

“一般……”凯芙气喘吁吁，“感觉————骨头里面，又酸又涨的疼。”

她缓缓从病床上坐起，手指不停搓揉着腿部缝合的伤口。

“过了这个适应期就好，”怀丝帮忙接过拐杖，“耐心点吧，凯芙。会好起来的。”

“那个人说了什么？”凯芙仍然心存疑虑，“那个从柏林赶过来的军医？我当时被麻药弄晕了……”

“他说没事，”看到凯芙噘着嘴，怀丝连忙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真的，没事！只要你能安心静养半年，到时候把钢板取出，你的腿就恢复如初了。”

“我怎么有点不信呢？”凯芙龇着牙，这阵酸痛一跳一跳地刺激着她的神经，“要我安定下来，哪也不去，我早晚得疯掉————根本用不着半年，我估计一个月后，房东就得把我赶出去了，因为那时候我肯定已经花光了所有积蓄，身无分文了。”

“你怎么还想这个事呢，”怀丝责怪道，“你还要住在特区吗？”

“那是当然，”凯芙反问道，“否则我能去哪儿？我又不是欧洲公民。”

“我不明白，”怀丝摇着头，“不能找特勤局吗？他们连这个都不能给你解决？”

“怀丝，”凯芙耐心地解释，“特勤局只负责我的安全，不负责其他的任何琐事————什么头疼脑热的小病啊，拖欠房租被赶出公寓啊……听我说，如果成天有一堆特工围着我忙前忙后，我倒挺过意不去的，搞得我像个婴儿。他们又不是我的保姆。”

“那么……七年来，”怀丝迟疑地说，“你————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七年？”

“某种意义上说，这算是我和特勤局之间不成文的协议，”凯芙满不在乎地挥挥手，“我神经有点过敏，见不得身边都是鬼鬼祟祟的特工；特勤局呢……也一样，他们自己的事儿都忙不过来，怎么可能把国家安全甩在一边，专门伺候一个小姑娘。老实说，求过几次帮助后，我觉得他们打心眼里也挺烦我的。这样正好，没有安全需要，我们双方都乐得眼不见为净。”

怀丝盯着凯芙小腿的缝合线，神色凝重了下去。

“不是所有的需要，都和性命相关……”她喃喃自语，“人总有……脆弱的时候，总有害怕孤独的时候。”

听到这句话，凯芙沉默了。

“有时候，我很回避谈这个话题的，”良久，她才开口道，“这么说吧……我知道我的心中什么地方有块伤疤，但我不想老去揭开它，看看伤口有没有长好。我把希望寄托在时间上，我觉得……也许到了三十岁或者更大年纪，这些伤口都会淡去。怀丝，我不是多坚强的人，”她重重地停顿一下，“我不坚强，是外界逼我的。我把所有情绪藏在心里，轻易不对外人透露我的弱点，完全是一种被动的自我保护，不代表我很享受这个过程。”

说这话的时候，凯芙的脸颊颤抖一下，但她的声音仍然沉稳。

“至于孤独……该怎么说呢？”她思索一番，“从定义上讲，只要有一个人愿意陪在我身边，孤独的条件就不存在了。”

“有吗？”怀丝轻声问道，“七年来……真有这样对你重要的人吗？”

她想到的是宋一诺少校，但是她错了。

凯芙点了点头，她的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在特勤局，我是有专属联络员的。你知道————她需要经常和局里反映我的情况，当然，主要是安全方面。虽然我很清楚，这只是个例行日常，但那个小姑娘，怎么说……有点奇怪。”

“奇怪？”

“不像一个做特工的样子。你能很轻松地把她和特勤局其他闷闷不乐的家伙分辨出来，太显眼了……一大摞黑白胶卷里，突然蹦出一张会动的彩色影像，就那样。”

“我还真没想到，”怀丝有点吃惊，“我跟特勤局打过不少交道。都是……一些官僚，还有咄咄逼人的外勤人员。”

“她真的很特别，”凯芙认真地看着怀丝，“你能想象到吗？一个特勤局特工，在电话里缠着你，兴致勃勃地聊着漫画，电影，流行乐……有时候，我都不得不停下诉苦听她唠叨。我记得，有一年《怪盗韦弗》的剧组参加柏林电影节，她简直疯了一样……半夜打电话过来，软磨硬泡，威逼利诱，还拿出了她窝藏在办公室的各种点心，恳求我去替她要到男主和作者的签名。我理解她终日呆在局里的苦闷，因为工作保密，她不能经常在外面走动。但是，这并不妨碍她去追求钢筋混凝土之外的世界，那个和我们绝缘的，平凡人的世界。每次和她通话，那股洋溢的生命力，那种……青春的活力，一定会感染到你，让你不知不觉地，对那个世界心生渴望，而忘掉周围的生活，忘掉眼下的麻烦。”

“我理解，”怀丝温柔地拍着凯芙的肩膀，“我理解。”

本来想借这个话题引到宋一诺少校，现在看来……

怀丝想，

唉，宋一诺少校……未免太残忍了。

*

在联邦卫队的营地之间，极点兵团的工兵开辟了一条简单的跑道，供军机起降。凯德·福克斯将军站在跑道边缘，双手背在身后，望着遥远的天空。

一架A-400M运输机缓缓降落，数十名安全人员手持武器，走了下来。

“福克斯将军，”领头的安全人员和将军握了握手，“我们是特勤局反间谍行动组，前来接管嫌犯。”

福克斯将军木然地点着头。

“当然，”他不愿多说，“请便。”

看见一辆吉普车停在跑道，两名极点士兵押解着尼摩·维登海姆特工，反间谍行动组成员纷纷端正了武器。

“ID确认，”领头人员拿出仪器，对准尼摩的眼睛照射一遍，“人没有问题。”

尼摩下意识地避开光线。他双眼通红，在光照的刺激下不停流泪。在行动组的催促下，尼摩缓缓地走向运输机，脚踝的镣铐在沙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

“我很抱歉，将军……”他低声说道，“我没有，保护好她。”

行动组人员停下了脚步。他们回过头，望着将军。

“让他说。”将军看了他一眼，但很快移开目光。

“为什么是她？”尼摩空洞地念叨，“为什么……是我？”

“她尽了她的职责，”将军说，“而你，康斯坦丁·白令。你是一个变节分子，一个恐怖主义者。”

“不……这不该是她的职责，”尼摩仍在自言自语，“不应该……”

将军背过身去。

“特勤局会判处你间谍罪，终身监禁，”他丢下一句，“你会有很长时间想明白的。”

尼摩发出一阵断断续续的冷笑。他抬起头，表情扭曲在一起，眼神流露出只有精神病人才有的癫狂。

“这么说，他们给了我一个活下去的理由……但不要指望我会感谢，”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几近耳语，“福克斯将军，别忘了……你的手上，也沾着她的鲜血。你也有很长的时间，去想明白……”

**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这座兵营最后一批人员也要撤离了。

凯芙坐在轮椅上，双眼微微眯起，感受从伏尔加河吹来的凉风。一样的冰冷，刺骨，正如C-130运输机打开舱门的那一刻，她穿着单薄的衣服，朝外面纵身一跃，零下28度的伏尔加格勒冻结了她的身体，也几乎冻结了她的希望。

但是，一切都过去了……

凯芙抱起双臂，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海伦，芭琪拉……好像达成默契一样，她和怀丝绝口不提这些人的名字。就像她之前所说，伤口需要时间愈合，不管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有一天，你会平静地接受这样的安排，平静地接受……有些人离开之后，再也不会回头。

凯芙将手放在肩头，轻轻扣住怀丝的手指。

“我们回家了。”

不经意间，凯芙侧过头，瞥了一眼河岸。

是福克斯将军。他席地而坐，军装和帽子整齐地叠在一边。

“凯芙，怎么了？”怀丝问。

“怀丝……你能等我一下吗？”凯芙目不转睛地盯着将军，“就在这边？我有点事情。”

“一定要去吗？”怀丝小心扶起凯芙，递过拐杖。

凯芙点了点头。

“没事的，怀丝，”她朝怀丝招招手，“只是……实在没法安心。”

怀丝的脸色闪过一丝担忧，但她最终也没说什么，凑上前，轻轻和凯芙拥抱了一下。

“我在这边等你。”她说。

河滩上，将军呆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如果不是伏尔加河闪烁着点点余晖，凯芙几乎要以为是时间静止了。

她踌躇片刻，还是迈出了脚步。

“你一定觉得我很可笑吧，”将军没有回头，“这个老头子，怎么也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您说什么？”

“我一直在想你说的话，露娜，”将军放下手，一支香烟拖着长长的烟灰，抖落下来，“你是对的。爱太软弱，恨却强大。我没有你那样勇敢，我考虑了各种因素，试图协调各方利益关系，希望他们能同情一个老兵的哀求……结果，做出了这些妥协，最终也没有挽回她的生命。这是我应得的惩罚。”

他没有去抽那支烟，而是丢在地上。在他的右手边，已经形成了一座烟头组成的小山。

“我是看着他们，当着我的面，下达那道格杀令的，”将军自言自语地说，“我本可以投反对票，我本可以大声抗议……我没有太多话语权，但我可以给他们施加压力，给海伦一点喘息的空间。可是……我退缩了。我知道，三军参谋长会议的命令，一个少将怎么有权力阻拦下来？更何况，那个少将————最看重他的军人荣誉，所有人都默认，那个老头，愿意为了国家安全牺牲一切，即使是他的女儿……”

凯芙慢慢放下拐杖，来到福克斯将军身边。

“海伦，我的女儿……”将军掐紧烟头，“她，一定是……带着对我的怨恨，死去的吧……”

他转过头，望着凯芙。

“露娜，”将军的语气无比凄凉，“海伦，她有没有……提到过我？哪怕只有一句？哪怕……只有一个单词？”

凯芙低下头，舔了舔嘴唇。她不敢看将军绝望的眼神。

“当时，她……”她顿了一下，“已经伤得很重了。”

挣扎了一下，凯芙还是决定加上一句。

“我只能告诉她，我对您做过保证……”她说，“她的父亲，冒着生命危险，跨越两千公里，希望把她救出来。我向她发誓，她的父亲……非常，非常在乎她。”

她不忍心说出真相。

“当时，她已经无法说话，但是我看得出来，将军……我看得出来，当我提到您的时候，她的眼睛里，闪耀着一道光芒……”凯芙迟疑地说，“我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但那一次，我真的希望，能留住她，留住她眼中的光芒。对不起，将军。”

将军注视着凯芙，深邃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涟漪。

“是吗……”他丢掉烟头，呼吸在寒风中凝结成一片白雾，“还真不像，她的语气啊……”

他站起身，朝凯芙伸出手去。

“谢谢你，露娜，”他温和地说，“谢谢你，在那个时候……陪在她身边。”

凯芙望着这只手，一点一点，试探着伸过去。直到两人的手指紧紧握在一起，她能感受到那只手的宽厚和温暖……

那是父亲的手。

“凯芙，”她抿着嘴，唇齿间轻声读出了这个名字，“我的名字是宋凯芙。”

PS:记者小姐，白色情人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