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知勿的运气还不错，他前进的方向上正好有一处乡场，程知勿就近敲开一户人家的门，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这家住着四口人，俩夫妻，男人的母亲，以及两人的儿子。他们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面庞粗糙而坚实，也有一副热心情，听明眼前这位看上去极其狼狈的陌生人的诉求后，女主人便热情地邀请程知勿进了屋子歇歇脚。

“半夜打扰你们，真是不好意思。”程知勿有些歉意地笑了笑。这是一栋二层小洋房，农村大多都是这样的样式，二楼是休息的地方，一楼则用来做饭和摆放杂物或别的功能。程知勿没上二楼去，他怕打扰到休息的老太太，坚持就在一楼坐会儿就行。

说是坐一会儿，程知勿也不敢待太久，他怕北极星还能找到他，得尽快跟烟鬼联系上然后赶紧离开。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程知勿试着对那头喂了一声，他是看见烟鬼逃出去的，但不知道那糟老头子有没有半路遇上别的危险。

“程知勿？你小子竟然逃出来了，不容易不容易。”烟鬼一下就听出了程知勿的声音，惊讶无比。

要不是面前坐着俩外人，程知勿这会儿就开口骂娘了，“咋的，我回来你还不高兴了？快来接我，具体情况电话里跟你说不清楚，地址是……这是哪儿来着？”他抬头看向夫妻两人，得到答复后重复了一遍说给烟鬼听。

撂下电话，程知勿便静静等待起了烟鬼的到来，那糟老头子不是北极星的对手，但三清道场的身份让他也不是那么畏惧北极星。

夫妻俩试着跟程知勿聊聊天，他们很好奇这位夜半来客的身份，但慑于程知勿身上的气场，两人都不太敢问。

沉默间，程知勿思考起了之后的打算，自己上了北极星的“通缉名单”，恐怕是要被妖理会除名了，最次也是个永久删除所有档案，不被整个妖理会全国追杀都是幸事。不得不说，这会是个不小的麻烦，在妖理会中待过的程知勿非常清楚这些生活在“阴沟”中的家伙们占领了城市的所有暗面，如果他们想要杀自己的话，那自己的生活将永无宁日，除非改头换面躲起来。

得去跟杨研谈谈，只要能把行动部给牵制住，那自己面对的麻烦就会少很多。

至于之后……程知勿感到有些为难，他没有考虑过之后的事，其实如果他能永远淡出妖怪和三清道场的视线那还挺好，但已经发生的事情不可逆转，自己躲不掉的。最好还是先寻求三清道场的庇护，或者自己暂时藏起来一阵子。

但是躲到哪里去呢……

正在这时，楼梯口传来了噔噔噔的脚步声，那声音又轻又快，是小孩子才能发出的脚步。这阵脚步没有打断程知勿的思索，那个孩子也不是冲着程知勿来的。他拿着一个落满了灰的小盒子跑到父母面前，欢快地扬起手中的“新发现”，对他们大声叫喊道：“爸爸妈妈，你们看，这是什么！我从奶奶房间的床底下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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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俩无奈地笑了笑，男主人伸手接过那灰扑扑的木盒子，“你再去你奶奶床底下翻的话，都要变成小花猫了，那些都是你老爸我小时候用过的东西，没什么好翻的……哎，这个是？”

说着，他被手中的小盒勾起了一些回忆。

那是一个扁扁的木盒，四四方方，看上去像是折叠起来的棋盘或是别的什么。实际上，它也确实是一个益智玩具，里面装着几个大小不一尺寸不同的小木块，木块被嵌在盒子的一页上，能够上下左右滑动，但无法直接抠出来。

“这个呀，叫华容道。”男主人脸上满是回忆，他打开那精巧的锁扣，被扬起的灰尘呛得咳嗽了好一会儿，等烟尘散尽后，终于露出里面被尘封的木块来：红面长须的美髯公关二爷，白面的枭雄曹操，银盔银甲赵子龙……男主人的面庞变得柔和起来，“华容道讲的是一个故事，讲曹操官渡大败而走，在一个叫华容道的地方遇上了昔日的部下关羽，但关羽是奉了诸葛亮的命令来杀他的。我们要在这个游戏里扮演曹操，想方设法冲出重围，逃离华容道。”

“可是，为什么要帮曹操？他不是坏人吗？诸葛亮是好人，我们不应该帮助诸葛亮把曹操留下来吗？”小孩儿的目光茫然了起来，他知道一些三国，但这部分的逻辑超出了他的理解。

“哈哈哈。”男主人摸了摸孩子的头，“这只是一个游戏，曹操可以逃走无数次，也可能永远都找不到出路，你要是想不通，就把曹操当成诸葛亮就好了。”

“唔……”

这段父子间的对话程知勿没有参与，但他就在旁边不远的地方，一字不落地听完了全程。他当然不关心一名父亲要如何引导孩子的成长，真正吸引他的是那个名为“华容道”的游戏。

程知勿没玩过华容道，但中国应该没有人不知道华容道。而他上次听到华容道这三个字，则是与蒋明光紧密联系到了一起。

蒋明光走不出来他自己的华容道。

程知勿心里忽然有了打算：他要去找蒋明光。

并且他莫名感觉，只要自己想要找蒋明光，就一定能找到。

过了半个多小时，烟鬼的电话又打了过来，询问程知勿的具体位置，程知勿让他在街上等着，自己出去找他。说完之后挂掉电话，向这家人再次道谢，便离开了这栋屋子。

临走前，男主人突然从楼上又转了下来，叫住程知勿，问：“你……你做的是什么很危险的事情吗？”

“啊。”程知勿站在门口，思索了片刻，脑袋一歪，笑道：“不，我在玩一局华容道。”

他差点就把“我是曹操，给我打钱”这八个字说了出来，还好收得及时，不然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形象顷刻就得崩塌。

走出屋子，程知勿立刻就在很显眼的地方看见了烟鬼，这种小乡场往往就只有一两条街，烟鬼的车就横在街上。那车程知勿没见过，他猜多半是找姜叔叔借的，透过车窗玻璃能看见烟鬼在里面吞云吐雾，雾蓝质感的烟气在车内缭绕，又被排风系统抽了出去，飘散在四周。

程知勿走上前去敲了敲车窗，“我说，你开窗不行吗。”

烟鬼瞥了他一眼，解除了车门锁定，程知勿拉门坐了上去。

“人犯愁的时候就会喜欢被烟气包围的感觉，好像能让自己暂时躲起来，与世隔绝，不用去面对那些无法解决的问题。”烟鬼悠悠说到。

程知勿若有所思，他没继续问下去，没有问烟鬼在愁什么。

他大概是能猜到一些的，自己这便宜师父要么是在发愁自己的事，要么是在为姜父姜母而唏嘘。

“我们现在去哪儿？”程知勿问。

“你想去哪儿？”烟鬼反问他。

程知勿拧着眉毛想了好久，一时半会儿他也猜不到蒋明光到底在哪里，况且自己现在实在太过狼狈，还是先找个能临时落脚的地方吧。

“把我送回成都去吧，麻烦你了。”程知勿说。

成都是个大都市，那里人多眼杂，他不怕北极星，就算对方发现了自己在成都的活动轨迹，也断然不敢在那种地方搞出大动作来。

烟鬼单手扶着方向盘，狠狠吸了一口烟，又缓缓将那些梦幻的蓝色烟气吐出来，这次连带着程知勿也给笼罩了进去。他突然能明白烟鬼为什么这么做了，真的能够把自己抛掷到无人之境去。

呼完一口气，烟鬼懒懒散散地吐出一个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