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百燧根本就没打算猜到底眼前的程知勿是真的还是假的，他要把所有出现在火海中的程知勿都给拿下。

每一块镜片后的周百燧都举起了手中短匕，他们的动作并不相同，就好像他们并不是镜像，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这一个个人，都是可怕的利刃，随时可能从任何地方出现，从任何方向朝程知勿发起致命的攻击——周百燧说要抓他回去，但这话程知勿现在是不敢信了。

刹那间，程知勿的余光注意到有一块镜片后的身影消失不见了，同时，锐利的寒光从他身后刺出，在他的身上划出了一条深深的痕迹，可并没有任何鲜血溅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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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知勿的身影化作飞灰飘散，这依旧是一个幻象，他的本体并不在这里。

火海中另一个程知勿迈步走出，他朝着斩掉自己幻象的那个周百燧伸出了手掌，这一次他成功攥住了什么，于是他用力一捏，刚刚将匕首抽回去的周百燧霎时间就炸成了一个小太阳，血液在高温中被蒸发成雾，身体也焦黑得和碳没什么区别，失去生命的他噗通一声跌落在地。

程知勿有些惊愕，这是周百燧的本体？

不，当然不是。

因为四周那些破碎的镜片还漂浮着，它们后面的周百燧也还没消失。可地上那具身体却又是确凿无疑地死了，从他那独特的身形与骨骼来看，不可能是别人，只能是周百燧。

而此时，程知勿注意到那些镜片后的每一个周百燧脸上都露出了不一样的表情，有的嘲弄，有的唏嘘，有的澹漠，有的摇头……但不管如何，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周百燧。

其中一个周百燧开口道：“我们有多久没减员了？”

“三天，蠢蛋。”另一个接话。

“上次是因为什么？”又一个插了进来。

“他非得从六楼跳下来，落地颈椎都摔断了。”这是第四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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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来了，我那天在数星星。”刚开始的那个周百燧回话。

“那是白天，蠢蛋！”第二个周百燧好像习惯于说“蠢蛋”这个口头禅。

“哦……死得好。”

“……”

程知勿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些个周百燧之间的相互交流，他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但很快，他想到了一个词：人格分裂。周百燧的情况很符合这个病症的描述，只不过他分裂得实在有些过于严重了，以至于每个人格甚至直接拥有独属于自己的身体和完全独立的思维，他们甚至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死。

难怪这衣架子精成天疯疯癫癫的，那不是装的，他是真疯啊。

在意识到这点之后，程知勿还发现这些周百燧好像根本不怕死，他们将死亡视作一种必然的归宿，是早晚会经历的一步，甚至其中几人还跃跃欲试想要试试程知勿的手法的样子。

程知勿的手颤了颤，他对这样的敌人实在是下不去手。

恶心。

随着那个周百燧的死去，属于他的那块镜片也被最近的另一块镜片吸了过去，两者完美融合在了一起。

程知勿突然想到，既然周百燧是妖怪，那他的本体难道是……镜子？

他正要想办法测试一下这个猜想的真实性，蔓延了数百米的火海却在霎时间突然汹涌了起来，量变引起质变，原本还有可能自然熄灭的大火终于突破了某个阈值，它开始贪婪地吞噬起了能触碰到的一切物质。

声势如此浩大的火灾，不可能附近的人忽视，尤其是离得最近的二队总部。

“杨研要不了多久就会过来。”程知勿看了一眼二队的方向，对其中一个周百燧说。

“我们都不愿意被他看见这一幕。”

程知勿点点头，杨研在他心中是一位可靠且德高望重的前辈兼朋友，他不希望被对方看见这相当于二队成员之间内战的场面，那会让杨研失望的。毕竟杨研为了放程知勿安全离开，甚至都擅自违背了妖理会高层的意愿，违背了他所处的最高委员会。

而周百燧也怀着同样的心思，他在加入二队之前虽然已经效忠了妖理会中某个隐秘的部门，但在二队的日子让他找到了不一样的自己，呃……虽然他有很多个自己，但这一个很特殊。

“要么放我走，要么……杀了你。”程知勿灰暗的眸子扫过那一块块镜片，并不凌厉的目光中透露着某种决心。

众多周百燧听着这话后先是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然后一齐大声笑了起来。

“说大话可不是好习惯。”

“你最好能杀了我，我已经活腻了。”

“别理他，先杀我。”

“杀我！”

“……”

程知勿一巴掌拍在脑门上，他真后悔跟周百燧说话，每说一句都会后悔一次。

“你们能不能统一个意见，谁来跟我打？”心里虽然那样想，但程知勿的嘴却仿佛不受控制一般说出了这句话。

说完之后他就呆了一下，这不是他自己的想法！

他不是这样的人，程知勿很清楚自己的性格，哪怕自己在极端情绪下也绝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原因只有一个，这个答桉能从那些周百燧的脸上找到：他们笑得很灿烂，笑得很热情，就好像看见了一个新朋友，而对新朋友，是需要张开臂膀去拥抱的。

坏了！

程知勿心头一颤，自己竟不知不觉见被周百燧的话语影响了心智，这会儿已经有了人格分裂的初步征兆。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好像……从周百燧跟自己说第一句话开始，这颗种子就在心里种下了。

如果程知勿的人格能被具象化的话，那现在窥探他的人格，便能轻易从其上发现一个模湖的轮廓，那轮廓有脱离主体的趋势，这便是被周百燧催化出来的分裂品。

而这个画面，在周百燧那里则更为恐怖，甚至已经完全分不出到底哪个是主体，哪个是分裂品，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但对他来说，分裂品越多，他的力量会越发强大，这是一个正向收益。

可是对任何一个正常人来说，人格分裂都是会大幅削减主人格活性的，并且会施加各种负面影响。

不行，不能跟周百燧这样对峙下去，得赶紧找个地方先把人格分裂的趋势给压制下去。

想到这里，程知勿便打算速战速决了。

他把钢管往身前的地面上一插，双手在胸前合掌，那在沸腾之渊中出现过一次凤凰木虚影再次从程知勿的眼底投影到了身后，那是一棵等比例缩小版的凤凰木。

在凤凰木出现的那一瞬间，已蔓延出去数百米的火海突然滞涩了一下，然后惊人的事情发生了：所有的火焰如海啸一般倒卷而来，一波又一波的“浪涛”互相摧折叠加，竟达到了数十米的高度。那些火焰全数灌进了凤凰木的虚影之中，不多时，原本光秃秃的枝桠上就长出了无数炽白色的叶片，那些叶片在风中摇晃着，仿佛纤弱的生命。

在见到这棵凤凰木的时候，原本嘻嘻哈哈的周百燧们的脸色也郑重了起来，所有的镜片都向着不同的方向分散了去，这样一来哪怕他们受损也不至于全员都折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