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蝶眼神示意了一下一旁带程知勿上来的男人，后者即刻会意，乘坐电梯离开了三十二层，偌大的一层楼在视线可及的范围内便只剩下了程知勿和云山蝶两人。程知勿打量了一下这里的布置，和SWMC大厦那种繁复交错、不厌其烦的风格不同，这里看上去将简约发挥到了极致，甚至简约得有些空旷，入眼之处尽是雪白的墙壁和轮廓最简朴的家具及装饰，就连头上的灯列都是被一个个方形的灯罩护在其中。

云山蝶带着程知勿走入了一间会客室，这里大约有九平方米大小，中间摆着一张独脚方桌，四周则紧贴墙壁摆放了一圈沙发，没有留下一点多余的缝隙，只有在磨砂质的玻璃门处才有一个容人进出的缺口。显然，这里是一间专门供给两人会谈用的会客室，一旦人多了之后，进出就会很麻烦。

云山蝶与程知勿先后落座，她熟练地从墙上的暗格里取出一些点心和水果，“这都是新鲜的，你可以放心尝一尝。”

“谢谢。”程知勿不太饿，但还是礼貌性地尝了一点，他看着在门口犹豫的小多，问道：“云女士介意我的狗上沙发么？”

云山蝶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

程知勿拍拍沙发，示意小多跳上来。小多很开心，摇摇尾巴便窜到了程知勿身边，目光炯炯地盯着桌上的果盘和点心，好在它还知道在外不能太现眼，这才总算克制住了嘴馋的冲动。程知勿从果盘里拿了一截香蕉喂给了小多，其他的都不太合适，点心容易掉渣，水分多的水果又容易被小多嚼得汁水四溅。

一旁的云山蝶很安静，只是坐在那里静静观察着程知勿的行为，她好像对这位“观察者郝昭”很感兴趣。这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即便是在西南妖理会的记录上，与观察者之间的接触也仅有寥寥几次而已，云山蝶的反应合乎情理。

等程知勿喂完了狗，云山蝶才缓缓开口道：“郝先生，你的眼睛……”

程知勿做了一个意义不明的手势，“我们喜欢以不同的身份和不同的生活方式来观察世界，这是我这一次的尝试。”

他故意将语气控制得有些玄乎，充满了郝昭初次与他见面时的那种神秘感。

云山蝶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眼神中充满了探究：“观察者到底是怎样的一群人呢？我只在文献记载上窥见过你们的身影，各地的妖理会里也只有最强大的西南妖理会有过数次接触记录。你们好像很不爱与其他人沟通？”

“观察者只是世间看客，我们一般不会参与到纷杂的故事中去。”程知勿把郝昭那套说法原封不动地搬了出来，这不是他头一次冒充观察者的身份了，也算是驾轻就熟。

“这样么，那郝先生这次造访又是为了什么呢？”云山蝶话锋一转，将寒暄引回到正题上来，“我听说起初你是想参观我们从博物馆借走的几件藏品，这也是观察者的工作么？”

“不，不是，这只是我的个人爱好。”程知勿解释道，他感觉有些怪怪的，云山蝶的态度有些尖锐。

“郝先生想要参观的话，我现在便可以带你过去，博览会设立在大厦的十层，我们坐电梯就能到了。”

“不急。”程知勿摆摆手，沉吟了两秒，“云女士是东北妖理会的……首领？”

“不像么？”云山蝶大方一笑，双手交叠放在大腿上，换了一个更随意一些的姿势，“还是说我该安排我的秘书先与郝先生周旋半个小时，等架子摆足之后我再露面，那样看起来会像一些？”

程知勿愣了半秒，旋即品出了云山蝶的幽默之处，“我在想，云女士会不会就是被你的‘老板’派来与我周旋的秘书呢？”

云山蝶大声笑了起来，良久之后，她才说：“不跟郝先生开玩笑了，我根本就没有秘书。”

“事事躬亲么，云女士倒也是个好领导。”

“嗐，咱这也就这么大地儿，上上下下加起来才五百来号人，我想操心都操不了多少心。”云山蝶情绪一松，把方言的语调夹杂了进来，“NEMC跟其他地区的妖理会比不得，郝先生在世上游荡多少年月了？想必我这儿不是你造访的第一处妖理会吧，其他地方跟NEMC比起来如何？”

程知勿揣摩着云山蝶话里的含义，回答道：“我近二十年久居四川，对西南妖理会了解多一些，和NEMC比起来，他们确实是一个庞然大物了。”

“是么，有那位在在背后支撑，他们发展的速度确实快得近乎于畸形。”云山蝶点点头，语气中似乎藏着一丝负面的情绪，她说的那位当然是指北极星。

两人又坐着闲聊了十来分钟，她起身表示要带程知勿去参观那处博览会。

闻言，程知勿欣然同意，他不太愿意在妖理会里待太久，哪怕云山蝶对西南妖理会的态度看上去不怎么友好，他也不得不防患于未然，等到北极星降临的时候那就真一切都来不及了。

两人乘坐电梯向下行去，在电梯轿厢中时，程知勿佯装无意地提起了自己在林都机场外的那处聚居地的见闻，他本以为云山蝶会尽量包庇那几人的所作所为，毕竟不管是哪里的妖理会，护短都是大家的共性，原因也很简单：妖怪群体生活得太艰难了，如果不抱团的话只会死得更快。

可是云山蝶的反应却一点包庇的意思都没有，她当场眉毛一竖，说：“郝先生放心，之后我就派人去查，若所言属实，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那就最好了。”程知勿点点头，看着电梯里自己的倒影，却没发现云山蝶看他的眼神已有些不寻常。

很快，电梯内的扬声器发出叮的一声，这意味着两人已经到达了预定楼层。电梯门缓缓向两侧划开，显露出一间有些昏暗的大厅来，大厅的天花板被纵横交错的梁柱分割为了许多个方格状的区域，每个区域内各亮着一盏鹅黄色的LED灯，亮度被调得很低，几乎只能看见一米以内的范围。

这会儿明明是白天，四周的窗帘却被紧紧拉上，不露一丝光亮进来。

在昏暗的大厅中，隐约可见许多柱状物伫立在地上，仅看其轮廓很容易将其当做摆放展品的陈列柜，它们以一种近乎杂乱无章的态势随处摆放着，好像在述说设计者独特的审美风格。

这里看上去可不像是什么开博览会的地方，程知勿眉头一皱，目光瞥到了电梯显示面板上的数字：十四。

不是云山蝶之前说的十二层。

现在想掉头离开可没那么容易，云山蝶就在自己身后，电梯是用不了，楼梯入口也不知道在哪儿。程知勿想了想，决定先看看云山蝶到底想干什么。于是他带着小多踏进了那个昏暗的大厅内，电梯门在身后合上，云山蝶的脚步声也逐渐跟了上来。

“郝先生还没回答我之前的问题呢，你在世上游荡多少年了？”

“接近两千年吧。”程知勿回答道。

“哦？那你一定认识我的一个朋友了。”云山蝶的步伐放缓，声音也远远地缀在了两三米外的地方，她站住不动了。

与此同时，一个身影缓缓走入了程知勿眼前的灯光下，那是一个面容坚毅的中年人，嘴角往下耷拉着，看上去很不好相处的样子，他穿着一袭与时代格格不入的青灰色长衫，双手背在身后，踱步上前。鹅黄色的灯光从上方打到他的头顶、鼻梁上，让他看上去本就不让人亲近的面孔更加疏离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