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仙在来之前就已经让整个小镇都陷入了沉眠，具体做法是给每家每户派去一只会唱摇篮曲的耗子在他们床边吱吱叫，当然了，这叫声不是普通的耗子叫，而是被灰仙赋予了特殊催眠效果的声音，否则只能起到反效果。

好在灰仙提前做了布置，否则程知勿那一下把房顶都掀飞出去的操作完全足以让这个小镇明天就上全国新闻联播。所有人都睡着之后，便没有了目击者，虽然现场仍然是一片狼藉的景象，但最少有了处理的时间。

曾在妖理会任职的程知勿对这种做法很熟悉，避嫌嘛，将普通人屏蔽于这些非自然现象之外，是妖理会和猎妖人在人类社会中活动时的一个共识，也是他们仅有的能达成一致意见的事情。但是老仙儿为什么会这么做呢？又费力又费神。

程知勿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这些小家伙们还没有做好面对这个世界真实一面的准备，老婆子得帮他们处理掉一些麻烦才行，这是一种保护。”灰仙回答说。

“但是快了。”程知勿若有所指地提了一句。

他没有说什么“快了”，但灰仙显然听懂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用同样干瘦的嗓音说：“能拖一天是一天，他们太脆弱了，血肉之躯在世界真实一面狰狞的爪牙前比纸还要薄，理智比绷紧的弦还要容易被拨断。”

“你们保护不了他们永远。”程知勿继续说道，“超界打击易主，天门有变，妖怪与三清道场的冲突看似被这两件事消弭于无形，但在那场风波中，真正满意的只有双方的上层成员，中下层乃至底层的愤怒……呵呵，现在都还没几个人注意到呢。”

“他们还是孩子，这是老仙儿应该做的。”

程知勿无话可说，他意识到五仙是真的把这里的人类全都看做了受他们庇护的孩子，哪怕人类引得土地之灵失控，也只不过是孩子的一点无心之举罢了。

家长对孩子总是很宽容的。

“好了，老婆子帮了你一次，你也再帮老婆子个忙。”灰仙休息了几分钟，终于也恢复了一些力气，她站起来指了指周围的废墟，“叫上你的狗一起，我再把周围能叫来的小耗子们都调来，咱得赶在天亮前把这里收拾出来，起码不能留下非自然力量的痕迹。”

“这……”程知勿有些抗拒，这种活一般可轮不到他来做，哪怕以前在行动部任职的时候，碰上需要善后的情况也自有对应部门前来处理。

想到这里，程知勿呲了呲牙，他可没忘云山蝶托他办的事，眼下正是一个合适的机会。

“那个……老仙儿。”

“嗯？”灰仙瞥了他一眼。

“为什么不叫妖理会的人来做这些善后工作呢，他们有专业处理这方面事务的部门。你知道的，妖理会和三清道场都不愿意让普通人发现他们的存在，所以在善后这块，他们的效率可比我们高多了，我们也不用担心会不会遗漏什么。”程知勿试探性地提议道。

灰仙把眼一瞪，就像是昨天下午提起妖理会时那样，下一刻就会说出拒绝的话来。

“您先别忙着拒绝。”程知勿赶忙抢在灰仙之前开口，固执的老年人一旦开口往往就没有再斡旋的余地了，只要不让灰仙说出决定，那一切就还有的商量。程知勿接着说：“说到妖理会，你们几位到底为什么会那样看不惯他们？如果说是因为这些年来妖理会压迫了五仙生存空间的话，那我可以很负责地为此做出解释：其中有不少是打着妖理会的幌子的野生妖怪做的，这仇没必要算到妖理会头上。”

灰仙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老婆子是老了，又不是瞎了，五仙活了这么多年，哪儿有缺心眼的？我们知道哪些是妖理会的人，哪些是招摇撞骗的家伙，就像这次这几个人，即便你不跟老婆子说，过段时间我们也查得出来。”

“那是因为什么？”程知勿好奇了，不管是他还是云山蝶，都认为五仙对妖理会恶劣的态度是源于那些打着妖理会名头到处干坏事的野生妖怪，但现在灰仙却失口否认。

灰仙好像不太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说，她含湖地解释了几句：“他们态度太差了，嗯……也不跟老仙儿们打个招呼，不然也不至于这样。”

程知勿还想再问，灰仙却摆摆手，“不过既然后生仔你提起来了，那这里就交给……交给那些小家伙们处理吧，老婆子还有点事，先走了。”

话音一落，灰仙便不由分说地取消了降临，几秒前还跟程知勿聊天的灰仙转眼便现出了原型，也就是那只被灰仙远程降临附体的大灰耗子。

大灰耗子有些茫然地从空中落下，摔得它吱了一声，不过这一下也是把它给摔清醒了，左右一望，发现站在它跟前的庞然大物——人类。顿时，它连多的一秒也不敢再待，四只小爪子飞快倒腾着便钻进了最近的缝隙里。

老鼠这种小型啮齿动物在食物链中的等级实在太低，哪怕与人类共生了这么多年，它们仍然是害怕人类的。

程知勿看着大灰耗子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

小多凑了过来，用脑门顶了顶程知勿的侧腰。程知勿回过神来，摸了摸它，“今天晚上你帮大忙了，老朋友，明天带你吃好吃的。”

“汪！”

程知勿总感觉灰仙最后是在逃避什么，但是身为这片土地代言人之一的她，在自己的地盘上还有什么是需要逃避的呢？程知勿有一丝灵感，但死活抓不住，这种挫败让他分外难受，索性甩甩脑袋不再多想。就当是时候未到，自己早晚有搞清楚其中因由的一天。

他拿出手机，给云山蝶发去了一条信息，让她安排人手来处理一下现场。

NEMC的动作果然很快，仅仅半个小时后，一队伪装成普通本地人的工作人员便来到了小镇，程知勿也没急着离开，在这里跟他们说清楚情况之后，看着他们把现场的非自然痕迹都清理了个干净。

“为什么不用自己的力量去做呢？”程知勿对他们的领队说，“比如搬走大块的建筑残骸时，用千斤顶和推车配合起来总是要麻烦一些，虽然看上去更像是正常的施工队，但效率未免太低了。”

领队一愣，他不知道眼前这个目盲的男人是什么身份，但从现场的破坏痕迹来看，这起码是个实力强悍的大人物，于是他的态度便谦卑了许多，“先生，是这样的，虽然超界打击不再成为我们的威胁，但经过了这么多年，我们也早就习惯了以人类的方式去做这些事情，配合上基本不会出现疏漏，效率虽然确实低了一些，但实际上也相差无几。况且您也说到了，这样做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防止留下新的非自然力量痕迹，伪装成正常的施工队就没有这个担忧了。”

程知勿“噢”了一声，又问了一个问题：“超界打击没了，对你们的影响……大么？”

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但是领队却仿佛碰上了最复杂的难题。

“呃……影响确实有，说大吧也大，说不大吧也不大。”他组织了一下语言，但失败了，最终摊开手，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最起码我们不会再死在超界打击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