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荼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寝殿的。

他隔着一道门，却迟迟没有勇气推开。他从不知道自己还有如此懦弱的时候，他不能也不敢违背那人的要求。此时，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里面的苍黛夜。

但终究，他还是推开了门。

她已经醒了。坐在床边，看着自己。

荼白扯开一丝笑容，又骤然消散。双拳紧握，缓缓走了进去。

“你走吧。你不该待在这里。”他将这句话说出口，胸口痛的快要窒息。

面前的人如此沉默。沉默到没有任何情绪可附加。她已经被伤透了心，看似也不差这一刀了。她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来。

“我不是来找你的。你没资格赶我走。”她说，“我说过了，从此之后，再无瓜葛。你不必多心。”说完她拔腿就走，留下一阵寒凉的朔风在荼白颈边刮过。

“等一下。”荼白深吸一口气喊道。

苍黛夜停了下来。“何事？”

“你……忘记拿你的衣物了。”

她不发一言，回身拿了东西，随着一声重重的关门声，让整个世界归于寂然。

“快了。”他失了神志般喃喃，“还有一个月……一个月，你就可以回到真正属于你的地方。继续嚣张跋扈的做你的暮行烟。原谅我，原谅我冷落你的这一个月，我会用一辈子来补偿。”

（）

天空笼罩在一片狰狞的火红中无休无止。

苍黛夜仰头看了看天，是的，一切都变了。

驯服，沉默，在无休无止的等待中甘受冷清。她受够了。原来一纸婚约想断可以断的那么干脆。远没有成婚的时候来的那么复杂。也好，既然多说一句话都会成为折磨，那也就不必委屈自己求全了。

她盲目的走在这个陌生的地域，脚下的红砖路，道旁的樱花树，来往的学灵祀……都是那么的陌生。她像一个影子，漂浮在这不属于她的世界里，埋在这四散而落的花瓣下。

要如何拼尽全力才能让自己用自己的方式寂灭？她看着来来去去的人流，每一个都是那么自信的样子，他们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下一步要做什么。只有她，为什么只有她站在这里彷徨。

对。哥哥。哥哥在这里。苍黛夜的脑中闪过一道激流，她快步走起来，四处寻找故人的身影。

他应该在堡内的。苍黛夜朝红樱主堡奔去。

爬上旋转的阶梯，她进入了堡内。这是一个何等复杂的建筑，令人迷乱的复合走廊，悬在空中的围廊，数不清的门框……究竟何处才是哥哥身处的地方……

苍黛夜正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忽听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姑娘在此……有何事吗？”

她转身一看，说话之人是一个白胡子老头。这老人家带着一顶灰色的法师帽，身着披风，老而不衰，意气扬扬。

“未经许可，擅闯此地。抱歉。”苍黛夜躬身行了行礼。

“无妨。”这老人家说，“只不过见姑娘面生，想必不是堡中的学灵祀吧？”

“的确不是。我此次前来，是寻人的。”

“哦？不知能否告知是寻何人呢。”

“苍景岚。”苍黛夜答道。

那老人家愣了一愣，“苍将军？”

一听此话，苍黛夜心中大喜，连忙道，“您知道他在哪是吗？”

他一捋胡子，将苍黛夜上下打量一番，“虽是知晓，但是姑娘……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妹妹。”

（）

时过境迁。家中那日一别，再次见到苍景岚的时候，他已经变了模样。

高了，瘦了，黑了，壮了。俨然就是一副将军的样子，英武帅气的很。看见他的时候，他正用剑扫着沙盘，一脸严肃与庄重。苍黛夜没有打扰他，就在外头等着。直到日头走到了最高点，金光肆下。

他将手中的剑插回腰间。眉头本是紧紧拧着的，但在回身的瞬间缓缓舒展开来。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对于家人二字，早就存在于每日夜空遥望的月色之中了。

“小夜？”

门外的人点点头，缓缓走进来。一时之间，二人相拥而视，热泪盈眶。

苍景岚欢喜的带着苍黛夜去用午膳，带她去看自己带的兵，带她去看自己养的马。告诉她这些年的辛酸苦乐，告诉他步步走来的知遇与转折。苍黛夜一直笑着倾听着，随着他的喜悲欢笑或是流泪。然而，他却发现自己的妹妹变了，双眼不再清澈，身手不再矫健，说话常常欲言又止。她鬓间有许多白发，皮肤蜡黄，双唇泛白。她明明正值壮年，看起来却是老的那么彻底。

“妹子，爹妈还有姐姐还好吗？”他问。

“好着呢。你别担心。爹妈虽然年纪大了，但身子还很硬朗。姐姐已经是两个儿子的母亲了，那体型富态的不行，我常常笑话她……”

她说话的时候带着夸张的笑意，描述着各种细节，那些场景仿佛都活灵活现的出现在了苍景岚的眼前。他稍感欣慰。

“我月月给家里寄信，从前都有回信的。数月前却没有了消息，原以为家里出了什么变故还担心着，如今听了你的话，我总算是放心了。”苍景岚点头道。

“数月前？”苍黛夜一怔，皱眉问道。

“是的。怎么了？”苍景岚见她这般模样心里很是奇怪。

“没事……没事……”

苍景岚见她双眼放空，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

“那你呢？”

苍景岚犹疑的问道，看着她的模样就知道她过的并不好。“他呢？没陪你来？”

“你没见过他？”苍黛夜有些讶异。这红樱堡虽是占地颇大，但荼白已先于自己到了这里好几日。他们二人竟还没有见过。荼白又是什么身份，为何当初他要带自己来投靠这里？

苍景岚不知她为何忽然这样问，摇头道，“我怎么会见到他？”

“没事，没事……是我糊涂了。”苍黛夜叹出一口气，既然没见过就别提让他烦心的事了，故作轻松的答，“我们已经分开了。”

“什么！”苍景岚一拍大腿气道，“他是不是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了！”

“咱们不提他了好吗？”苍黛夜看向他，摇摇头，“罢了，都过去了。”

苍景岚还想追问，但看她的神色实是不想多说一句，怕是戳中了伤心事。也就只好握紧双拳作罢。

“哥哥，我斗胆问一句，这红樱堡到底是做什么的地方？为何聚集了如此多的能人异士。传闻中，这里是人间最安全的地方，是真的吗？”对于这个红樱堡，苍黛夜却很是好奇。

“说它是最安全的话，过去确实如此。现在却不一定了。”苍景岚眉头紧皱。

“为何？”

“这里本是个学府，聚集了这世间顶级的巫师、法师、武士等等。如此之地确实坚不可摧，只是这些日子……小夜，虽然为兄也想告诉你，但这些事情事关东望城机密，我确实……”

看苍景岚一脸为难的神色，苍黛夜赶紧摆了摆手。“你不必说了，我明白了。”

“但是小夜，”苍景岚继续说道，满面担忧，“这里确实是不安全了，我虽想多留你几日，但却知战事刻不容缓。你最好早点家去，或是带着家人南去。”

“南去？”

“是的。南边不曾听闻有什么变故，该会是安全的。”

“原来如此……”苍黛夜点点头，却转瞬又忧虑的看向苍景岚，“兄长，这里如此危险，你……”

苍景岚伸出手拍拍她的头，“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我的那些兵马你方才也看见了，你兄长我如今可是厉害着呢。定不会被谁伤了一根毫毛去。你回了家，就替我给爹妈带句好，让他们别挂念我。”

苍黛夜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牵强，她只是连连点头。“好，那我过了今晚就回家去。”

夜已深。

苍景岚带着苍黛夜回到住处。

“行了，你回去吧。”苍黛夜对他说。却看苍景岚似乎还有什么事没讲。

“小夜，要不你晚一日再回吧。明日我奉命要去边关巡防，不能送你下山。”

苍黛夜摇摇头说道，“你不必送我，我这么大的人了，能找到路。你忙你的就好，不用管我。不急在这一送，难道以后还不见了不成？”

苍景岚点点头，二人挥别。他走了。

看着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渐行渐远，身影逐渐消失在黑夜中。苍黛夜喃喃道，“对不起，兄长。”

这辈子，

大概，这的确是最后一次相见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