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出师不利！

暮行烟黑着一张脸赶路。到口的狼血没有喝到，还被人识破的身份。

她早已饥肠辘辘。在路上捕获了几只驯鹿填了填肚子。

放眼望去。松城三面环冰河，只有北面通往内陆。大概，这些逃出生天的松城子民打算迁徙到最近的东望城避难吧，暮行烟猜测着，她没有停歇，黑夜让她精神抖擞。她娇小的身躯穿梭在光影之间，步影神行。平原、山丘、雪原、冰川……夜色降临的时候，暮行烟终于来到了一片十分广阔的草原。

这里约摸已是大陆中南部。冰雪几乎要积的一尺多高，脚下的植被都已开始衰败，人间的冬天来了。北风夹杂着些许冰霜吹来，苍黛夜特别敏感的鼻腔在这凛冽的寒风中，感受到了些许微妙的气味。隐隐的，她心中出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感觉……

越往前，暮行烟越确定，她要找的那个人，就在那边。不远处，是一大片泰加林，那里雾气缭绕，从远处看去，竟如同仙境一般。

或许是因为特殊的地理位置，它处在一个寒热交界的地域。南方是火山带，北方是终年的雪山群，所以才形成了常年的雾气。前方，泰加林的绿意越来越近了。终于，暮行烟在一棵高大笔直的云杉树前停了下来。

伸手不见五指雾障将她包围，而暮行烟的眼前依旧一片清明。她的眸子在黑暗中发着光，像是一只夜行的野兽。她不断追索着气息前行，不知为何，越靠近那个地方，她却越来越觉得身体有些引人作呕的眩晕。这里的空气又闷又潮，不断有水珠从头顶的叶片上滴落下来，砸在她的衣服上，使得她的整个背部都已经被浸湿了。快到目的地了，但她的脚步却迟疑了下来。不知为何，她的身体里，多年不见的排异反应开始了……

针叶林的气味其实很特别，特别到它其实可以净化掉一些外来的气体。然而，无论如何暮行烟都不会认错那个味道，就算只有一丝一毫，她的鼻腔都会敏锐的捕捉到。那是她曾经觉得并无特别，而今闻起来却极其溽热、刺鼻的，来自人类的味道。

此时，她已经能感觉得到……在百米外，驻扎着许多许多的人。

暮行烟暗自抓紧拳头，忍耐着在胃中不断撞击的暗流。她踉踉跄跄的走着，一百米……八十米……五十米……她异常敏感的鼻子几乎能够判断出大体的距离。终于，她在最后一层林叶的后面停了下来。

暮行烟从未想过，她竟如此无法忍受人类的味道和温度。生理上产生的应激反应让她变得有些暴躁不安起来。她伸手在脖颈间摸索，凉凉的震魂玉融入手心，没有一丝动静。这就是他口中的镇族宝物？一点用都没有。暮行烟皱起眉头，硬生生的咽了两口口水。

颤颤巍巍抬起手来，拨开了眼前的叶片，抬眼看去……

是的。她没有猜错，前方的空地上是结营扎寨的人类……而且是成千上百的人类……他们似乎困在了这个森林，迷失了方向。身披银甲的冬望侍卫警惕的巡逻着，腰间的佩剑银光闪闪。

暮行烟的双眼在人群中找寻着那个身影，心中多少有些不耐。忽然，一丝不易察觉的响动在不远的角落响起，像是有什么人在说话。暮行烟悄悄的走过去。她看到了两个男人面对面站着，而那个正对着她这一面的男人的脸庞让她的有些熟悉，好像……是他。

暮行烟内心虽不意外但还是有些惊异的。幽冥初见至今，他已经不是孩子了，竟已长的这么高这么大。褪去了初见时孩童的稚气，如今看来已是一副成熟模样。回想那日见到他的时候，他大概只有**岁吧。

那边又传来他的声音，只听他对另一个男人说道，“……我虽劣迹斑斑，但我是真心喜欢九香。我知道她不会原谅我，但你能不能帮我拿这个给她？这是她的香囊……”

他已不是孩子了，也到了追求女孩子的年纪。暮行烟暗自笑了笑。听他的意思，该不会是两个人闹矛盾了吧。愣怔之间，暮行烟忽然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这味道猛然让她警醒了起来。灵敏的嗅觉告诉她，这哪是什么香囊，那里面装的是诱尸草。

仲升对面那个少年把香囊接了过去，语气不耐，“好，我给她。你确实不配拿她的东西。”

他本转身要走，却又被秦仲升叫住。“等一下，麻烦你在这里等一下。元徽殿下和我说他找你有事，让你和我说完话之后在这里等一下。”

那男孩脸上的表情明显是怔住了，似乎觉得很奇怪，但还是独自留在了原地。

（）

这是在干什么。暮行烟隐隐觉得不大对劲，就在旁边看着。

那少年左踱右踱，许久都等不来那位元徽殿下。他似乎骂了一句什么，准备离开。但他背后的丛林忽然有些响动，似是有什么东西拖着沉重的脚步向他走来，但他却没有一点察觉，继续往阴暗处走去。暮行烟暗道不好，疾身向前，想要拦住他。但短短眨眼之间，刚才活生生的人，却已经倒在一片血泊之中。他的五脏六腑已被拉出，身上还趴着一个正在大块朵颐的小女孩。

一瞬间，暮行烟以为是南赤莫血族的那些宵小分子来了。

然而不是，真正的血族不是这样的灵体。但她非人非鬼，却亦是冰冷苍白的皮肤。究竟是何方来路。难不成是之前捕狼时遇见的那些怪物？暮行烟紧皱着眉头，握紧了腰间的短刀。身体有些痉挛的抽搐，头脑一阵发晕，湿冷的空气里，那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冲得像是发了酵的呕吐秽物。

“你在做什么。”暮行烟忍着身体的不适朝这小女孩吼了一句。

那头顶扎着两个小髻的小女孩缓缓抬起头，暮行烟却看到了一张血肉模糊的脸。胸中一滞，眼前的这张脸是如此不堪入目。一对眼眶空空荡荡的，只剩眼皮单薄的耷拉在下眼睑上。下巴皮肉已经没有了，暴露出白森森的白骨，纠缠着沾满血肉的牙齿。

果然是！

暮行烟顿时腿脚僵硬，头皮发麻，终于支撑不住，扶着身旁的树干干呕起来。

那人鬼不分的家伙却爬了起来，异常凶狠的朝暮行烟扑来。暮行烟立马拔刀刺进了它的右胸膛，但它却依然张牙舞爪的扑腾着，力气大的吓人。暮行烟一路上舟车劳顿事小，但自从进了这森林，人类的血腥味带来的排异反应却让她浑身发虚，一丝灵力也使不出来。秉持着残存的清醒与力气，她反手一制，将这个怪物按在地上，将小刀穿透进它的脑颅，没想到，那怪物就立马没了声息，化作一缕黑烟融进浓浓的迷雾中去。

周身像是被抽去了力气，暮行烟瘫坐在地，脑子一片混沌。曾亲眼见过同族撕食活人的场景，他们脸上难以言表的满足感如今还历历在目，然而为何她却对人的味道如此排斥呢。身旁还倒着那个死相可怜的男人。她看着他圆瞪的眼睛，随着最后一丝不甘归于寂然。

脚步声。

暮行烟听到有人过来了。她赶紧撑起身体闪躲到暗处。耳边响起了一阵惊呼声，然后就是士兵铁甲的铿锵声，人群不安的窃窃私语声，最后是一个粉衣女子啜泣的声音。她就是九香吧。

暮行烟静静的看着眼前有些纷乱的一切，以及蜷缩在某个角落，阴影中似笑非笑的男子。

逝者被扔进火堆里烧个干净，连带他手中紧握的诱尸草绣包一起焦灼着散发出独特的气味。

不好。

如今空气中满是诱尸草浓浓的腥味，蒸腾、挥发，融入这无边的雾气当中去。

暮行烟已经感觉到某些物种蠢蠢欲动的暗流涌动。之前被人群溽热的味道混搅，忽略了什么东西的存在。现在，她沉下心，就感知到周围其实危机四伏。

方圆十里内它们在向这边聚集，不出半日，这里的凡人将会在这里面临生死大劫。

“元徽殿下！”

那边忽然传来一个侍卫恭恭敬敬的声音。

人人纷纷站起，垂目鞠身，拜见这位难得露面的少主殿下。

最中心的帷帐之中走出了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他一手揽着帐帘，一手揉着眼睛，一副刚刚睡醒的样子。一个侍卫给他递上一杯水，他接过不急不慢的喝了。“今日为何这么吵闹啊？”他的声音因为宿醉还有些暗哑，很孩子气的嘟囔着。

“回禀殿下，就在刚才，一人不幸被尸鬼猎取。已经妥善处理，请殿下不用担心。”一个与众兵不同，身穿金甲的侍卫抱拳回禀道。

“什么！它们……它们……又追来了？”那位元徽殿下听后却面色大变，原本慵懒的身体一僵，声音都不由自主的轻颤起来，“这可如何是好啊！这一路死的死伤的伤，如何再与那些怪物抗衡……顾大人……顾大人！顾大人在哪里？快叫顾大人过来！”

暮行烟注意到，躬身在下的一众平民，不少都噗嗤笑出声来，垂下的头颅都带着嘲弄的神色。

“什么狗屁殿下，胆小怕事不说，还长着一个榆木脑袋。要不是他下令停止前进，昨天我们就可以走出这个鬼地方了！”一人低声的抱怨了一句。

“是啊，今日雾气那么重，不知还找不找得到路……”

原来他就是那位元徽殿下，看他这副模样，并不像方才曾和秦仲升交代过些什么的样子。

“殿下，此地不可再久留了。请批准老臣下旨尽快转移！”一个身穿灰袍的中年男人携一众兵将来到慌张的少主面前，并不参拜，也无寻常对于主上的礼数。他负手说着话，虽是请求，但语气之中是明明白白强硬的命令。元徽在他面前，显得十分温顺听话，对于他的命令，不怒反频频点头，忙道：“一切听顾大人安排，还有劳您费心筹划了，若这一路能护本王周全，小主一定报明领主，给你记首功！”

顾大人微微颔首，嘴角掠过一丝飞逝的嘲弄。他象征性的点了点头，便转身去召集兵将吩咐转移事宜了，留得元徽十分尴尬的站在原地。那金甲侍卫欲上前追究，却被元徽扬手制止了。“收拾东西去吧。”他下令道。

“是。”金甲侍卫只好躬身退下。

那元徽殿下信步在营地内走走逛逛，很随意的坐在旁边的一个木桩子之上，看着面前那些垂着头却窃窃私语的子民们，“你们在议论什么？”元徽突然朗声问道：“说给我也听听可好？”

一片沉寂，竟无人应答他。他也自觉无趣，起身走开了。

这主子当的，也太没有地位了吧。暮行烟看着他愣头愣脑拘束不安的样子，莫名觉着有些好笑。只见他绕到了一个断墙后头，好似要解决一下生理问题。暮行烟赶紧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却在敛目的瞬间看到了他身后站着一个人……

一股中气涌上心头，掌间有黑红色的气流在指尖涌动起来。不知何时，排异反应消失了，周身的不适也已经不复存在。体内的力量在筋骨间挑动着，垂头一看颈间的镇魂石散发出了幽幽的蓝光。看来，这玩意儿还有些反应迟钝。

暮行烟右手一挥，将整个营地里的炭火瞬间熄灭了。她不能让他们看见自己变红的瞳孔，和浑身散发出的煞气，还有……嘴角长出的尖牙。飞身上前，她却看见那元徽殿下还正拎着衬裤发愣。暮行烟将他往身后一揽，被那怪物扑了个满怀，一股恶臭扑鼻而来。

这怪物是个成年男性，浑身赤裸，衣不蔽体，腹部肠子肚子在外头挂着，血肉之间扭动着蝇蛆。此时，正抱着暮行烟又啃又咬。它似是分不清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纵然已经在暮行烟的肩膀头子上崩了好几颗牙，也不知悔改的上下其手。身后是那元徽殿下惊恐的叫声，咋咋呼呼的让她心烦意乱。暮行烟一掌将这没用的家伙推出了三丈开外，另一只手的指尖破风一扫，身前这个怪物的脑颅就被劈开了两半。淌着脑浆，倒在她脚边，很快就化为了灰烬。

她侧头一督，那边还有两三个。

暮行烟扬臂挥起三股黑烟，两袖一甩，将它们缚了起来。她的身子如同鬼魅一般游走在惊恐的人群中，迅速又狠厉的让那三个张牙舞爪的家伙归于尘土。

不知是谁点燃了火把，让营地有了一丝微弱的光亮。但在这雾障之中，光明却如同放久的面团一般难以发开。

并没有人察觉，这营地里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穿着黑衣的女孩。她个头不高，体型纤瘦。一双苍白且骨节分明的手拉起背后巨大帽檐，将自己的脸掩进了阴影之中，在惊恐的人流中被吞没了最后一丝影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