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忽明忽灭，灯火摇曳。
秦仲升独自站着，在惊慌的人流中像一颗执拗的顽石。他一动也不动，看着眼前混乱的一切，人群叫闹着在他眼前滚过，没有谁是干净的，没有谁比他有用多少。他忽然笑了起来，但这笑声很快被人群惊慌的叫闹吞没了，留下一种疯狂的念头冷冷的挂在他的嘴边。
“你在想什么。”
他忽然听到一个细微又低沉的声音从身边飘来。他心里一惊，扭头往身旁看去。
是他在和自己说话吗……秦仲升不确定的看着身旁这个穿着黑袍的人，帽檐很低，不见面容。但看身形，竟像个孩子。
“你是……”
那个人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双深井般幽深晦暗的眼睛。秦仲升的身体毫无缘由的生出一种冷意，抖了抖。那眼睛的目光却变得凌厉，在自己脸上掠过。秦仲升忽然感觉浑身不自在，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这个人好奇怪，在这逃难队伍中，他从不记得有这么一个衣着如此奇特的人。黑袍黑巾，将他整个人遮挡的严严实实，唯留那一双异常瘆人的眼睛。
“仲升，好久不见。”
那个人又说话了，秦仲升惊讶的听出这竟是一个女声。“你……你是……”
他脑里闪过千万种可能，依旧不知这是何许人也。
“念生。”当她说出这两个字，秦仲升惊住了。
“你……你怎么会……”
“听说你小命难保，特意来看看。”
“那……你看到了，我还苟活着。”
“顺便救你一命，送你去东望。走吧。”
秦仲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着眼前这么一个小小的人儿，一身宽大的衣服，但却单薄的像是随时要被风吹走的样子。“你，救我？”他一时不知该说声感激还是什么其他的话去回应她的好意，只能苦笑两声。“你，能来看我，我已经很开心了。”
“如果单为了看你，我不会来。”
她不带感情色彩的语调让秦仲升觉得很好笑，伸手想要拉掉她厚厚的面纱，却被她灵敏的躲开了。
“赶紧走，这里不安全。”她说。
左边的袖口感受到一种力度将他向前牵引，秦仲升哭笑不得的迈开了脚步跟着她融进了茫茫的人海之中。
（）
见到她，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的秦仲升，是那样的年幼，喜欢流放般的旅行。家里永无休止的争吵让他身心疲惫，终于，有一天，他混入了一个一路向北的使团，去往一个遥远又陌生的国度。
鬼城。一个据说连月亮也是血红色的地方。那里简直静的令人心悸。每一个脚步声，每一寸呼吸都会成为一种惊吓。
随队伍无声的穿行，他在心底默默的祈祷，在沉默中颤抖。看着眼前这无可复加美丽，黑与红的交融，调配成一种谁渴望的颜色。它似乎在流动，在叫嚣，在引诱……一直蔓延、蔓延到天的尽头。
时隔多年，那段记忆依旧清晰，如今化为梦魇，在夜幕降临后反反复复的重演。
梦境，源于心，止于冥冥，总是在半梦半醒之间接近尾声。他总想先于那段残忍的场面清醒过来，然而每次猛然惊醒，摸摸背后，衣襟上都是被透湿的冷汗。耳际嗡嗡聾聾，依旧是那旅途突然终止时撕心裂肺的叫嚷声。
最终秦仲升还是看到了血色的月亮。
但那是由同伴的血染成的……
无数次梦中惊坐起，从梦境里带出的那种淡淡的、非人间的错觉，常常让他梦醒后呆呆的愣怔许久。最终也只剩咚咚的心跳声，依旧剧烈的在胸腔中震响罢了。
秦仲升是那一次赴幽冥域军队伍中唯一的幸存者。然而没有人相信他的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只记得有个小小的身影用冰冷的手牵着自己踏过尸身血海，就如现在一般。隔着时间的长度看过去，那些往事已见斑驳，在梦醒睁开眼的倏然化为虚无。
然而现在，她又出现在自己面前，依然是这样一前一后的奔逃。
他已经不是过去的他，她却当年的样子。
一点都没变。
（）
“没想到你真的能收到我的信，我只是听说以沾有收信者气息的物品喂食冰喙鸟就可以让它把东西带到那个人身旁，所以就抱着试试的心态……没想到……”
秦仲升自言自语着，前面那个牵着自己的人却不复一言。他其实很想问问她为何从不给自己回信，那么多年，他似乎已经把她当成了一个树洞。那些不能和外人说的，压抑在心里的情绪，总是能在给她的信中一吐为快。然而她明明收到了却从未回应，这让他一直觉得那个带自己踏过血海的女孩子就是一个存在于自己幻想中的春秋大梦。
“你到底是谁？”秦仲升终于忍不住满腹的疑惑问了出来，“那天……你为什么会在那个地方？你和鬼族有什么关系？”
“如果你能活下来，我就告诉你。”
她没有回头，只是这么抛给他了一句话。
活着，其实这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至少对于现在的秦仲升来说，活着不一定比死了快活。
与仓促的脚步相比，他的心是波澜不惊的。
“何必这么着急，死，不过是早晚的事。”他说。
“所以，这是你害人的原因吗？”
秦仲升惊住了，“你……你在说什么？”
“那个人，不是你害死的？”她的声音依旧冷淡，回头督了他一眼。“我亲眼看到，你给他的那只香囊里面装的是诱尸草，你千万别告诉我，那是别人让你转交的。你骗不了我。”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的话我就告诉你，现在诱尸草的味道已经遍布五公里以外。如果那么多人不能幸免于难，那都是你造成的。”
“所以你想怎么样？”秦仲升讪笑，“去告发我啊，告诉他们真相，反正我都无所谓。”
“我不会，不过不保证下次也不会。你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他秦仲升平身最不屑的就是好自为之。凭什么他就该好自为之，就是因为自己毫无法力，是个废人。他就偏不，就要靠着一双没有法力的双手，搅一搅这世间的波澜。
“生死有命，有些人，他就该死，你拦也拦不住。”
身前的人站住了，直直的站住。她扭过头，凌厉的眼睛，参杂着一丝讪笑与不信。
“好，我看你印堂发黑，像是也到了时间。送你一程可好？”
她忽然拔出一把刀，锋利的刀尖抵在他的腰间，皮肉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那蚀骨的凉意。秦仲升脸色骤然变得铁青。
“呵，原来还是怕的呀。那我说你现在该死，你信不信？”
秦仲升来不及应答。忽然感觉到颈间一痛，脑子变得一片空白，整个身体就直直的向后倒了下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