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温并不是第一次见到晨星宫。

当马车穿过清晨的薄雾时，他远远地就看到了那座宏伟的宫殿。

它坐落于沃顿城的最高处，通体由深沉的青灰色岩石打造，于晨光中显出一种厚重的色泽，在经历了悠久岁月的冲刷洗礼，以及那些可怕的灾难后，这座古老的建筑依然保持着最完整的面貌。

在学习语言的这些日子里，格温对于沃顿城的格局也有了大致了解。

沃顿城很大，占地堪比四个阿卡纳大小。

城市被划分为西城区、灯塔区、皇宫区、学院区、红厂区、工业区这六大区域。事实上，如果算及东部几乎快被海水淹没的那个旧城区，沃顿城的实际面积还要再大上许多。

其中最有代表性的自然就是皇宫区，晨星宫、五大豪门和十六贵族世家的宅邸皆坐落于此，除此之外还有其他数不清的中小贵族和富商居住，堪称为整个岛屿——乃至整个王国中最繁荣，最接近权力核心的地方。

而晨星宫，皇宫区最醒目的这座建筑，它的历史和掌故自然是格温学习中必不可少的课目。

在经过一番严格的盘查后，马车驶入皇宫的前院，沿着大道向前行驶，四周随处可见巡逻的守卫。

看着渐渐临近的大殿，格温脑子里禁不住回想起云梦对这座宫殿的介绍来。

晨星宫始建于群岛开国之前，最初居住着来自西方北地的诺曼人，他们大多是古代北方王国的罪犯、流放者以及海盗。他们为了逃避刑罚流落在这里，并发展出一块最早的聚居地来。

而后两位开国君王之一的乔娜·格温德林也曾经被埋葬在这里，亡灵守誓者巴文为她建造的陵墓也为后来晨星宫的建立奠定了地基。

这里是晨星宫，也是王家陵墓所在之地。

在数百年岁月中，它见证了无数次诡秘的阴谋、可耻的背叛与血腥的谋杀，更遭到了数次摧残，损毁过三次。

现在伫立在这里的宫殿，还是十五年前重建修葺后的产物。

“下去吧。”

云梦的声音令格温收回游离的思绪，他打开车门，发现马车正停在晨星宫的大殿之前，足有七八米高的大门紧闭着，两侧各有一名全副武装的守卫。

他跟在云梦身后，来到大门前，看她动作娴熟地掏出证件，递到守卫面前。

证件上引着一枚印章，那是一颗粗壮的大树，一半碧绿苍翠，一半燃烧焦黑。

守卫很仔细地检查了证件，随即打开大门，放他们进入宫殿。

大门后是一条铺就红地毯的长廊，他们沿着长廊向前，走进四周挂有诸王画像的大厅。

“那些人是谁？”

在等电梯的空当，格温打量着四周墙壁上的肖像画，“群岛的诸位先王吗？”

“除了他们之外，也不会有别人了。”

云梦的视线也落在最醒目的两张肖像画上，“左边的那个男人，他是布里克，被称作暴风之王，据说是一名龙裔，体内流淌有古龙之血。至于右边的，是他的妻子乔娜，巨人王与霜精灵的后裔——难以想象，他们的后代会具有何种恐怖的血脉之力，光是他们两人祖先的血脉就足够那些血脉学者研究好些日子了。”

这不就是说，皇室传承了巨人、龙与精灵的混合血脉？

格温目光扫过其余的画像，试图从上面找出这三种超凡生物的特征，却发现和两位开国君王相比，那些其余的古老统治者们看上去和普通人类并没有什么差异。

“从布里克和乔娜的儿子——‘长寿者’亚瑟开始，王室后裔明面上大多继承了来自龙裔和巨人血脉，这两者都是人类外表，所以王室成员们才不会长出精灵的尖耳朵。”

察觉到格温的疑惑，云梦对他解释道，“更何况亚瑟的孙子‘跛子皇帝’布兰多还娶了一位女矮人，在皇室的血脉中又加入了人类近亲的成分，才使得皇室身上的非人特征越来越少。”

听起来好复杂·····

格温听着那些君王的名号和彼此间的关系，只觉一阵头大，所幸这时电梯终于落在一楼，使得云梦停住对画像们的介绍。

“为什么你会对王室的族谱历史这么了解？”

他们走进电梯后，格温忍不住开口说道。

“除了密会调查员这层身份外，我还是一名古代文学和语言学者。”

云梦甩甩身后的长发，“一些北方历史文学和神话中对此有所提及，毕竟在诺曼人的思想中，他们格外注重血脉的传承，认为先祖血脉象征着家族的荣耀和正统性。我甚至还看过一本专门研究王室血脉构成的书籍。”

“血脉吗······”

格温下意识想起了在阿卡纳时，艾斯对他说的那些话。

【你是皇室流落在外的王长子，戴安娜公主的兄长。】

他眼前又浮现出那个男人说话时的神情，那种激动和兴奋，还有那块怀表上的袖珍画像。

意外找到了有关自己身世的线索，他是一定要探个究竟的，但至少不是现在，起码也要等自己完全取得密会的信任，具有一定的自主行动权才行。

“叮。”

他心中正思索着，听到电梯轻响一声，停在第三层，闸门在面前向两侧打开。

电梯外是一条走道，格温跟在云梦身后，目光紧盯着她晃动的发梢。

她似乎来过这里，轻车熟路地带着格温穿过走道，经过一扇拱门，走进一座突然开阔起来的房间中。

房间两侧摆放着数盏烛灯，尽头是一座暮光女神像，背后悬挂着巨大的十字架，显然是一处建立在晨星宫中的礼拜堂。

昏暗的烛光下，一道漆黑的身影站在神像面前，正是密会中神秘莫测的会长，亚德里恩。

他和往常一样将全身包裹在漆黑的盔甲之下，背对两人，甲胄缝隙间隐隐有暗红色的光点明灭不定，就像是燃烧的火星。

除此之外还有三人站在神像前，正在和亚德里恩交谈着什么，其中一名是格温见过的熟人，那个建议将他用于研究的法师甘道尔。

除了他之外，还有另外一名身着灰白色教袍的老人，他的胡子垂在胸前，远比甘道尔茂盛，手里还拿着一本厚厚的《圣典》。

但最引人瞩目的，还是那个站在亚德里恩一旁的银发少女。

她站在朦胧的烛光里，天蓝色的双眸中倒映着烛光，银发如瀑，身着一袭宝蓝色的长裙，正勾勒出少女含苞待放的身姿。

当格温看到她后，心中突得生出一种怪异的悸动，只觉得少女的容貌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一时间看着她愣在那里。

但随即他就发现云梦的反应更大，她先是猛地僵在那里，看向少女的目光中满是惊愕和诧异，还有一丝深埋在眼底的愧疚。

有那么一瞬间，格温几乎都以为她会转身逃开。

但云梦还是深吸口气，将脸上的神情掩盖了下去。

“云梦，你来了。”

当格温与云梦走进礼拜堂时，亚德利恩转过身来，其余几人的目光也随即落在他们身上。

“会长，甘道尔先生，马尔奇大主教。”

云梦对亚德里恩以及他身边的两人一一打了招呼，最后将目光落在那名少女身上，神情变得有些不自在。

“很高兴见到你····公主殿下。”

她像是有些不安，目光飘忽不定，不敢去看少女的眼睛，“我是密会第七特别行动机关的编外调查员，云梦。”

“云梦···？”

戴安娜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脸上突然露出异样的神色，“你不用这样拘谨，云梦调查员····或许，我应该叫你——母亲？”

母亲？！

格温差点惊掉了下巴，他瞪大眼睛看向神情异样的云梦和少女，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那些字眼。

“公主殿下····”

云梦的声音有些干涩，脸上少见地露出慌乱的神色，“我没有资格被您这样称呼，我辜负了他们的期许，不是一个合格的——”

“请别这么说，云梦调查员，那不是你一个人的错。”

甘道尔捋着胡须，“谁都不会想到，敌人疯狂到那种地步，是你将年幼的戴安娜殿下夺了回来，履行了教母的职责。”

云梦是戴安娜公主的教母？那她和自己又算是什么关系？

格温站在云梦身后，脸上神情不变，心中却因为所听到的消息而掀起波澜。

“既然人都到齐了，我就说正事吧。”

亚德里恩轻咳一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到自己身上。

“按照密会一贯的行事原则，我们不会参与到任何国家层面的政治和军事斗争中。但不久前在阿卡纳发生的事情，还有十六年前的那场袭击——”

他语气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当看到格温时微微停顿片刻，随即开口道：“这一切都在警示我们，双蛇教派，或者说深渊从未放弃过对现世的侵蚀，他们还在觊觎格温德林的血脉，企图掌控或是摧毁预言之子。”

“换言之，公主殿下也是他们的目标。”

“他们已经夺走了海因斯，现在还敢窥伺格温德林家族仅存的最后一名血裔。”

马尔奇大主教冷哼一声，“真是一群恬不知耻的疯子！背叛者！”

“我很赞同你的这些话，主教大人。”

甘道尔将双手收进宽大的袖袍里，面容笼罩在烛光外的阴影中，“但我们现在最应该考虑的，是公主的安危。亚德里恩大人将我们召集在此，就是因为加冕仪式将至，我们要小心敌人会在仪式上做手脚。”

“我最担心的还是公主殿下本身。”

亚德里恩闷声说道，“格温德林的血脉具有强大的力量，难以驾驭，现在大结界破碎，时局动荡。我建议将加冕仪式推迟，等公主殿下觉醒血脉后再举行加冕仪式。”

“我没有异议，亚德里恩先生。”

戴安娜双目低垂，轻声说道。

“甘道尔，马尔奇，届时公主血脉的觉醒仪式，就交给你们两人来主持。”

亚德里恩对那两人说完后，将目光落在云梦身上。

“至于你，云梦，我有更特别的任务要交给你。”

“我在听，会长。”

“你听过王室密库的传说么。”

“那个埋藏在北地的王室宝库？”

云梦有些意外，“当然，我听过它的传说，许多民间歌谣里描述了其中的财富和宝物，据说其中还有一头守护宝库的巨龙以及一颗圣树。”

“我最近接到消息——”

亚德里恩缓缓说道，“北地开始散布一个传言，密库即将出现，其中埋藏有群岛先王乔娜与布里克的陵墓，以及他们的佩剑与圣器，谁能找到这些东西，就能成为北方的合法统治者。”

“您要我去调查这个消息是否属实？”

“不止。”

亚德里恩语气沉了下来，“除此之外，我还收到了另一个消息——”

“北方出现了双蛇教派活动的踪迹，很有可能是属于愤怒或傲慢序列的邪教团体。”

不知是不是格温的错觉，当亚德里恩说出愤怒这个单词时，除了少女和云梦之外，其余几人的目光纷纷集中在他身上，其中带着一种莫名的意味。

“除了调查王室密库的消息是否属实外，邪教徒的事情也务必要调查清楚。”

亚德里恩继续说道，“这次任务你可以自由抽调人手，选择同伴。”

“我明白了。”

云梦点头，“我今天就出发。”

她又看了眼戴安娜，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转身离开。

看着她和格温的身影消失在礼拜堂门外，亚德里恩将目光落在一旁静立的戴安娜身上。

“殿下，到今天为止，你已经有十多天没有服用灵药了。”

他像是在斟酌着语气，“在这期间····有没有感受到一些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我能感觉到在体内和四周多了一些陌生的东西，它们在试着呼唤我，但我还没有足够的力量来回应它们····”

戴安娜竖起食指，在指尖凝结出一朵微小的冰花，“除此之外，我还会在晚上做梦时，梦到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无法控制身体，只能看着自己做别的事情。这算是异常么？”

“血脉回溯。”

亚德里恩轻轻颔首，“这是正常现象，你看到的是血脉先祖们的记忆，这说明你的血脉足够纯净浓郁。一般在超凡者的后裔中，只有纯血者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你能分辨出那是哪一位先王的记忆么？”

“不能。”

戴安娜回答的很快，她直视着亚德里恩，“那些梦很快就结束了，我只能记住一些破碎的片段。”

亚德里恩看着少女的双眼，沉默半晌后，侧头看向一旁的大主教和甘道尔，“马尔奇，甘道尔，公主就交给你们教导，她现在也是时候学习有关以太与魔能的知识了。”

“我们会全力教导她。”

“那再好不过了。”

···········

戴安娜站在走廊的窗户旁，看着那道漆黑的身影走出晨星宫大门，登上马车。

“马尔奇大主教。”

她转头看向静候在一旁的老人。

“刚才那个站在母亲身后的少年，他是谁？”

“他应该就是云梦调查员的守誓者，最近加入密会的黄昏之民，愤怒古神降临现世的载体——格温。”

马尔奇抬眼看着少女若有所思的神情，“殿下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他身上有什么令你关注的地方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

少女低声笑笑，眼中却露出几分阴郁。

“他那头红发，看上去很碍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