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舒缓的音乐声惊醒了打盹的格温。
他睁开眼，随即看到了窗外纷飞的大雪，还有桌上橘黄色的煤气灯。以立柱为支撑的铁轨渐渐攀升向高处，列车疾驰在漆黑的铁轨上，脚下是一片纯白的雪林，灰色的群山于大雪中若隐若现，直至消失在远方。
声音的源头来自车厢角落，乘务员不知何时打开了留声机，小小的留声筒在复写轴上缓缓转动，悠扬的琴声伴着鼓点回荡在车厢中，几秒后，低沉且富有磁性的男声从这台机器中响起。
“哦-雾山之巅-风雪茫茫，独自回望-燃烧的故乡，哦-翡冷翠，别了-我的故乡，漆黑之龙-将你从我身边夺走，别了-我的故乡，旧日繁华-早已不复往昔，哦——别了，故乡·····”
这首歌谣是用诺曼语创作，曲调节奏舒缓，歌声中饱含着不舍和悲伤，虽然车厢中坐着的乘客大都是半兽人，但这并不妨碍他们静静地聆听乐曲。
云梦一直醒着，她原本在看一本介绍米尔巴特城风土人情的手册，此时也抬起头望向留声机，格温注意到她眼中流露出了几分莫名的情绪。
“这首歌的名字叫什么？”
“《消逝的故乡》”
云梦合上手册，“这是一首由诺曼人流传下来的古代民谣，我曾在整理北地民间神话时看到过，它算是《凯尔翠》经书的一部分，描述了一位国王的前半生。”
“国王？”
“洛里森·葛温德林，”云梦压低了声音，“他是巨人王的后裔，是索多玛王室在龙灾之年唯一幸存的血脉，是群岛先王乔娜的父亲。”
“他同时也是北地公国的末代君王。”
格温下意识转头看了看左右，这里是列车的头等车厢，两人坐在车厢尽头的位置，其他十多名乘客中大多都是衣着华贵的半兽人，只有少数几个人类。
至于奥萨德和精灵妮娅，两人出于安全考虑都待在单独的特等车厢里，所以此时周围没有什么人会去注意他和云梦的对话。
“能再说些有关他的事么？”
格温将视线落在云梦身上，“我对这种先民流传的民间故事也挺有兴趣的。”
“好啊，我之前还做过有关他的研究报告，正好可以用来打发时间。”
列车距离目的地还有段距离，反正无事可做，不如权当作讲故事解闷，于是云梦欣然同意，“你得知道，我们现在所使用的纪元历法叫众星历，在更早以前，还有凛冬纪元和龙灾纪元，凛冬是指一场席卷世界的漫长寒冬，龙灾则是指放逐之龙所掀起的世界战争。”
“那位洛里森就生活在龙灾纪元。”
她似乎又进入了那种在密大给学生授课的状态，“他亲眼见证了龙灾纪元的起始，他的女儿亲手终结了龙灾纪元······”
洛里森·格温德林乃是一位末代君王。
据《北方公国古史考据》记载，在龙灾发生之前，北地归属于北地公国，天际、冷巷、战锤三省皆由葛温德林王室统治。
彼时还没有什么所谓的半兽人，古老的奥术神圣帝国至高无上，四方君主皆尽臣服，诸神作为守护者屹立于群星间，整个世界都处于和平之中。
而北地更是在王室治下繁荣发展，成为西大陆远近闻名的一块富饶沃土，繁荣无比的首都——翡冷翠更是被誉为一块镶嵌在北方平原上的名贵宝石。
如果不出意外，作为葛温德林家族的长子、索多玛皇室的正统继承人，洛里森必然也会像他父亲那般接过皇冠与权杖，在北方诸神与先祖的祝福下成为一代明君，将自己的功绩载于史册。
本该是这样。
但世事难料，就在洛里森十九岁那年，一声龙吼震动了整个世界。
被流放数千年的吞噬古龙奥杜斯从荒芜的星界中归来，它带着被流放千年的怒火，打倒了冥界的死神，夺走掌控死亡的权能。
它降临在北方大地，唤醒了旧日消亡的龙族，并带领它们向奥术神圣帝国和其他王国发起挑战，想要得到世界的统治权。
那一日，铺天盖地的龙翼遮盖了天空，龙群自远方席卷而来。它们口吐寒霜与烈焰，驾驭着雷霆与风暴，将索多玛的王都化为一片废墟，北方公国就此灭亡。
在这场灾难中，刚登基不久的国王洛里森便沦落为一名普通的逃难者，他的姊妹兄弟和双亲皆葬身于王都的浩劫之中，只有自己一人幸免于难。
在逃难过程中，洛里森于一片森林中邂逅了一名美丽的霜精灵，并与她一见钟情，结为夫妻。
随后为了躲避南下的龙群，他们便混在庞大的难民队伍里，一路流亡到奥术神圣帝国，以索多玛国王的身份寻求庇护。
也正是在来到奥术神圣帝国后不久，洛里森的妻子为他生下了一个女孩。
没有人知道洛里森有多疼爱这个孩子，他日思夜想，向祖先与神明祈祷，最终给自己的女儿起了一个名字，一个蕴含祝福的名字——乔娜。
在诺曼古语中，这个名字象征勇气和力量，还包含有战无不胜的意思。
乔娜·葛温德林，这个女孩在后来实现了父亲的夙愿，于北方复国，和自己的丈夫成为被群岛铭记的开国先王。
“我们刚才听到的这首歌，描述的就是国王在流亡时途经雾山，在山巅回望翡冷翠的情景。”
“只有这些？”
格温意犹未尽地问道，“那位国王后半生的故事呢？还有先王乔娜·葛温德林又是如何终结龙灾的？”
“相关的历史典籍中并未详细记载国王的后半生，关于他去世的原因更是语焉不详，”云梦拧开酒瓶，“至于先王乔娜么····她的故事中包括那些北方旧神、刺客、猎魔人，还有龙裔和海盗，这就涉及到我的知识盲区了，你应该去找这方面的专业人士——”
她突然停了下来。
车厢中不知何时变得格外安静，除两人之外的所有乘客都趴在桌上陷入了沉睡，只有留声机里轻柔舒缓的歌声在四周流淌。
一个白发男人推开走进了车厢。
和最初见面时不同，他只穿着件黑色的衬衣和马裤，背后的两柄长剑也不见踪影，胸前挂着枚狼头吊坠，在男人结实的胸膛上闪着银光。
“杰若特先生？”
格温有些惊讶，他还记得对方在杀死旧神信徒后就借口有要事在身，匆匆离开，从始至终并未和商队过多接触，现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猎魔人朝格温点了点头，随后在两人对面坐下，有些谨慎地看向少女。
“云梦女士？”
“是我。”
“我起先还有些不敢确认，”猎魔人的语气有些感慨，“十六年了，我已经变成了一个三十五岁的老男人，岁月却没有在您身上留下任何痕迹，您还是这样年轻。”
“我也没想到还能再遇见你，”云梦打量着他，“当初那个跟在维米尔身边的学徒，现在也已经成了一名真正的剑巫师。”
“猎魔人虽然一向处于中立，但和密会也算是盟友。”
似乎是察觉到格温眼中的疑惑，杰若特对少年开口解释，“我和云梦女士算是旧识，曾经在十六年前的一次行动中共事过，就在晨星宫——”
“杰若特。”
云梦打断了他的话，“你来这儿肯定不是为了叙旧，直说吧，你找我们想做什么？”
“我在追踪一个人，他是一名旧神信徒。”
沉默半晌后，杰若特才开口道，“他杀了维米尔。”
云梦的酒杯落在了桌上，格温能从少女的神情看出来，这个消息令她很吃惊。
“上一次见面时，维米尔已经接近了第四阶梯，他早就应该是凝聚【无铸之躯】的超凡者。”
云梦用指甲轻轻敲打桌面，“一个旧神信徒怎么能杀了他？”
“那不是一名普通的信徒，”杰若特盯着少女的眼睛，“他最早出现在陶森特东北方的洛瓦涅米，当地的村长发现他后惊恐地将其称为‘从深渊里爬出的怪物’，当时正在附近旅行的维米尔接下了猎杀魔物的委托，结果自那之后他就失去了音讯。”
“一个月后，我循着线索找到了洛瓦涅米，那座小镇被整个毁灭了，无人生还。”
猎魔人握紧了拳头，“维米尔的尸体在小镇东边的一片沼泽里，等我找到时····我差点没认出他来，现场留下了北方七神的印记。”
“七神？”
“荒野之王、黄昏女神、林中少女、丰饶之母、冥河之主、熔炉之父，还有逐星古龙，”杰若特依次说出七个北方旧神的名号，“祂们的印记被铭刻在现场，那个凶手用整个小镇的居民和维米尔的血肉进行了一场献祭，从七神手中得到了赏赐。”
“后来我一路追踪，发现他在沿途的各个地方都举行了邪恶血腥的献祭，朝着北地的方向不断前进。”
“难怪你会从陶森特来到北地，”云梦有些恍然，“你想让我们帮你追踪那个旧神信徒？”
“我只是想借助密会的情报网，我知道你们在北地设立有秘密哨站，或许那里会有一些和这名旧神信徒相关的消息，而且——”
杰若特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尴尬，“因为和几个半兽人发生了冲突，我现在正处于被联盟通缉的状态，所以想在你们的队伍里避避风头。”
“我明白了。”
云梦点头，“密会一向乐于为盟友提供帮助，你接下来就和我们一起行动——”
“轰！”
一道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车厢外响起，整个列车都随之剧烈地晃动了几下，车厢中原本昏睡的乘客都被惊醒过来，特等车厢的门被奥萨德一脚踹开。
“怎么回事？！”狮人拎着斧子，用他那特有大嗓门呼唤着。
“我们被敌人袭击了么？！”
爆炸声是从列车后方传来的，格温打开窗户，探头向后看去。
只见列车靠近尾部的一节车厢中冒着滚滚黑烟，上方的厢顶被炸得不翼而飞，露出里面破损的动力锅炉和管道，管道上的窟窿还在向外喷着火舌，一名浑身冒火的半兽人从车厢上跳了下去，拖着一长串惨叫声消失在铁轨下的雪林之中。
“有一节动力车厢起火了！”
格温对奥萨德和云梦几人说道，“不过看样子不会对列车造成特别大的影响。”
“是么，那就好。”
奥萨德长出口气，“先祖在上，我还以为又有什么人要来袭击我了。”
“等等，你是谁？”
他突然注意到了坐在格温两人面前的杰若特，“我可不记得头等车厢里有你这个乘客。”
“我正想和你介绍呢，奥萨德！”
眼看狮人目光不善，格温立即站起来说道，“他就是那天晚上帮助了我们的人，报死鸟就是这位先生杀的。”
“哦！意外的惊喜！”
奥萨德的耳朵抖动了起来，他像是拿起一块玩具般一把将猎魔人抱了个满怀，“原来你也是我的朋友！”
“咳，咳咳，我有点喘不过气了，”
杰若特挣开狮人的臂膀，“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你不用这样，奥萨德。”
“有恩必偿，这是银鬓氏族人人都铭记的训诫，杰若特，我一定会想办法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不，倒不如说让我混在商队里进城就是最好的报答了。”
“啊？”
“没什么，忘了那些小事吧，不如我们来玩局万象牌？”
“万象牌？”
面对猎魔人突如其来的提议，奥萨德挠挠头，“我不是很擅长这些要动脑子的东西——”
话音未落，他突然转身抓向背后的空气，握住了一只温热的手臂。
一团透明的人影显现在空气中，他穿着一身白色轻甲，面容隐没在兜帽之下，被奥萨德握住的手腕上弹射出一把精巧的袖剑，剑刃距离狮人胸膛只剩下两指的距离。
“刺客？”
云梦霍然起身，杰若特和妮娅也显得有些惊讶，只有格温茫然地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又是来刺杀我的人，”
奥萨德看着刺客轻蔑一笑，“联盟的杀手，我的符石能够自动侦测附近隐身的潜行者，没想到吧，时代变了！”
“你说的没错，半兽人。”
刺客的声音很年轻，他用另一只手以极快的速度从腰上取出了一把袖珍火枪，在奥萨德呆滞的目光中将枪口抵在了狮人肚子上。
“大人，时代变了。”
“砰！”